周天紅
望著自己的莊稼,三大塊田的谷子,白天太陽光下那是金燦燦的一大片,怎么就全沒了呢?朱老三一屁股坐在田埂子上。
朱老三是下半夜走著回來的,要到家時東方已經(jīng)發(fā)白了,他一眼就看著自己的莊稼地挨了賊。
這場該死的暴風雨。
朱老三是個電工,扒起指頭算,主要干著三件事兒:查線路,收電費,安電燈。這些都是村里群眾給他總結(jié)的。那工作,安逸喲??善渲械乃崽鹂嗬?,只有朱老三知道。村子里有點本事兒的人大都外出找大錢去了,朱老三還執(zhí)著地堅持。他一直記得他爹朱老電工臨死前的那句話:沒有電,鄉(xiāng)親們的日子就沒有光明沒有個盼頭。
這場暴風雨太大了,十幾年來村子里都沒遇到過。風雨一停,朱老三就拿起砍刀和繩子,腰里繞著幾圈電線拿一把家伙,出了門。朱老三沿著線路一路觀察,有竹砍竹,有樹砍樹,逢山過林,遇河過水,把電線周圍擋著的倒著的睡著的東東西西一律砍開,電才能通上,大山里人家的夜晚才能有電有燈亮起來。
這趟清理線路,朱老三霉著呢。邊砍邊看邊走,爬上雞爪巖半坡上,一不小心,嘩,掉下了巖。幸好,那一大網(wǎng)野草野藤把他網(wǎng)起,像一頭豬一樣懸在半空,人是清醒的,左右使勁兒,就是下不來。朱老三心想,這下完了。雞爪巖這地方,山高林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平時除了有砍線路的人過往,那是人影影都見不到一個。不被豺狗子吃了,也要餓過半死。老婆在家里害著病,床都起不來。大田的谷子完全收得了,這一場暴風雨過后,還不全泡在田里生了秧,一年的忙活就打了水漂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朱老三想著上面要是還有塊石頭掉下來,不偏不正地掉在自己頭上,撞死了還痛快些。
鬼使神差,朱老三得救了。
一位老漢兒上雞爪巖撿柴火,把朱老三從半空中取下來扶回家。一進屋,朱老三習慣性地問:大爺,你家沒安電燈呀?
大爺說:以前有,現(xiàn)在我一個人黃泥巴都要埋到頸子了,點什么電燈喲。
朱老三說:沒有電燈,你這山里晚上做事方便?
大爺突然沉默。
大爺看了看自己的腿。腿桿上一條長長的傷疤。十年前,大爺?shù)膬鹤油獬龃蚬?,至今音訊全無。五年前,老伴想兒子一病不起,去世了。家里電線電燈壞了都沒得錢修理。有一天晚上夜里黑得很,老人打黑摸拿東西時,一下絆著撲在了鋤頭了,腿上的傷就是那回留下的。
朱老三也沉默著。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老爹。老爹是在那年的那場暴雨過后上山砍線路時,被“眼鏡蛇”傷了的。家里沒有錢送父親進大醫(yī)院,只找了些山里的土方土法治療,根本不起作用。老爹要死的時候,腿腫得像電線桿子一樣又粗又圓。
這世間,還是好人多啊。朱老三幫著大爺修好電線安上電燈,離開的時候,大爺把他的手都握出汗水了。
朱老三說:大爺,你放心,家里有事說一聲,我們都來幫你忙。
自個兒家里有事兒,會有人來幫忙嗎?這趟砍線路才出去一個星期,家里田地里的谷子就被人偷干凈了?這賊也太賊了!朱老三想不通,懷著一肚子氣進了家門。雞都叫過三遍,天都亮了。
婆娘開門讓他進屋。朱老三一進屋就來氣兒。說他婆娘,你的病好了?我還以為你死哪里去了。家里遭賊了你都不出一聲氣。
家里遭賊了?婆娘一臉愣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田里的谷子啊,都被人偷光了,你還不知道?朱老三更來氣。
谷子?婆娘轉(zhuǎn)身哈哈大笑。
你一個人在家還發(fā)著病呢,能全收拾回來?
我一個人當然不行喲。團轉(zhuǎn)四鄰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就不能來幫個忙?你這個豬腦殼。婆娘罵了句,又說:他們看著你外出砍線好幾天沒回來,不但幫我收拾好了谷子,還幫著上街撿藥,我病都好得差不多了。鄉(xiāng)親們還說,你在外當電工砍線路苦著呢,家里有什么事兒,說一聲,都來幫忙。
朱老三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