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松
泰豐于我,就好像地壇之于史鐵生,地壇離他很近,泰豐離我很近。
從北京做完手術(shù)回來,泰豐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熀蟮奈遥磻?yīng)雖不像別人那樣嚴(yán)重,但白細(xì)胞受到了嚴(yán)重?fù)p傷,打了兩針長效生白針,血項離正常值還有一段距離,醫(yī)生告誡我不準(zhǔn)外出,尤其不能到人多的地方,非得出門的話一定得戴上口罩。家里實在憋不住了,照顧我的表姐說,戴上口罩吧,我?guī)愠鋈プ咦?,就這樣,我來到了經(jīng)開區(qū)新建的泰豐公園。從此,泰豐公園成了我的地壇。
早上九點以后,鍛煉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回家了,公園變得安靜下來,我戴上帽子口罩,在表姐的陪同下來到泰豐公園。太陽從厚厚的云層里擠了出來,紫色的馬鞭花開得正艷,斑蝶、蜜蜂相約而來,在花間飛舞翩躚。我忘記了自己在病中,也忘記醫(yī)生戴口罩的醫(yī)囑,扯下口罩,舉著手機,半蹲在花前,靜候蝴蝶飄然落下,拍下一張張蝶舞花間的照片。褐黃色的斑蝶有些頑皮,手機剛對準(zhǔn)它,它就翩然而去,逗著我花間來回奔走。蜜蜂不理我的多情,勤勞地在每一朵花間收集著花粉。蝴蝶的頑皮終于把我弄得滿身虛汗,坐在花前的木凳上,才覺得木凳的貼心與踏實。
走過紫色的花海,迎接我的就是嬌黃燦爛的金絲梅,小時候外婆家門外山坡上的野花移到城里,居然也開得肆意嬌艷。左邊新修的石拱橋彎著腰安靜地橫跨在河上,柳條兒多情地從橋廊上拂過,又輕輕地落在水面。站在橋上,陣陣清風(fēng)迎面而來,所有的憋悶和憂慮隨風(fēng)而過,病痛生死在這一刻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心境滌蕩得清冽干凈。
在這種靜謐的指引下,我來到一條長滿野花和苔癬的古橋,橋面修補過,但仍然難掩它的滄桑與荒涼,橋的一側(cè)有一塊高大的石碑,記錄著這座橋的來源,“康熙三十三年,由南寧知縣桂天申捐資修建”。原來離我很近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座真正的古物。這座利民橋修建于康熙年間,修橋的錢不是政府撥款,而是知縣捐資,我沒有查證過這位知縣是否是位清官,但愿意捐錢建橋的官一定會受人敬重。我從橋上走過,心里默默祭奠著這位叫桂天申的知縣。人的生死有很多種,死后讓人記起的不多,但只要能為人民做點事,哪怕只是一座橋,千百年后的人們依然會把他想起。
泰豐公園依河而建,既保持了它原有的風(fēng)貌,又加入了新的元素,綠是公園的主色,紫色、黃色、白色、粉色是它的點綴,構(gòu)成一幅靜謐的水粉畫,垂柳、梨樹、桃李、櫻花、海棠、芭蕉在密密的花海中默默站立,呵護(hù)著花的溫柔與美麗。
傍晚時分的泰豐又是另一番景象,吃過晚飯以后的人多了起來,公園里的幾個小廣場成了大媽們跳廣場舞的地盤,她們?nèi)我獾嘏又辉冁鼓鹊纳碜?,跟著?jié)拍陶醉在音樂里。周圍或站、或坐,圍滿了人,出口處還有挑著籃子賣梨賣桃的農(nóng)民。只要有了合適的地點,就會變得熱鬧起來,泰豐公園沒有修建的時候,這里空寂無人,每次我開車經(jīng)過,從來不會從窗外瞟上一眼。泰豐公園的修建,讓周圍的居民變得熟絡(luò)起來,他們聚在一起,張長李短,聊天鍛煉,人與人的距離似乎瞬間近了起來。
這時候,我會選擇另一條路,從紅色高拱的花架下走,這里人少,紫藤花正在努力往上爬,雨水滋養(yǎng)后的枝蔓躥得很快,一天一個樣,昨天才爬到花架半腰,今天已爬到頭頂,爬得快的,還沒來得及抓好花架,就從頭頂伸下柔嫩枝條,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晃。我擔(dān)心粗糙的人弄斷了它柔嫩的蔓條,每次遇到總要踮著腳尖把它們順在花架上,讓它找到安定、找到依靠。這條路在公園的高處,離河較遠(yuǎn),視線開闊。兩旁除了藤類植物就是梨樹、桃樹,這些是原來的土著,看得出這里曾經(jīng)是個果園,這條路直插南小線,卻并不進(jìn)南小線主路,而是在接近南小線的地方又隨著坡勢往河邊下移,回到河邊,循著薰衣草的香味回歸主路,重新走回公園出口。這樣一圈大約三四公里,不用走回頭,既欣賞了不同的美景,又達(dá)到了鍛煉的目的。
從北京回來至今,只要天不下雨,我每天都要到公園散步,開始的時候我得休息兩三次,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可以一口氣走一圈。公園的花開開落落,已經(jīng)換了幾種。馬鞭草開始枯萎,薰衣草也結(jié)滿了籽,倒是蔥蘭,開得最旺,一片一片,就像落在綠毯上的星星,潔凈而耀眼。我天天在園中,看著它們從蓓蕾到盛開最后到凋謝,有的結(jié)出果實,有的燦爛一季,然而無論怎樣的一生,它們依然綻放,不急不躁,不悲不喜,開花的時候就努力綻放,凋謝的時候就心平氣和地凋謝,無論生命長短,都開得那么燦爛而美麗?;ú荻疾辉诤跎拈L短,只管守著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該做的事,人為何不能如此?
泰豐公園的花花草草、小橋河流,讓我靜下心來,將自己融進(jìn)自然,從每一朵花,每棵樹上,看到了美到極致的燦爛,也感受到生命凋零時的傷感,我終于在惶恐和絕望中停了下來,像看待一朵花一樣看待生命,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那么害怕。史鐵生說過:“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蹦敲次壹笔裁?,生死既然由不得自己,為什么不讓生的時候快樂一些、輕松一點?
人的一生不會總是艷陽高照,也不可能常常凄風(fēng)冷雨,既然遇到了,就該學(xué)會承受。病痛或許只是讓我停下來,過濾生命中一些毫無意義的忙碌,讓我懂得珍惜生命,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個人,珍惜每一個走過的日子。
泰豐離我很近,它是在我生病之后才建好完善的,它是我的,也是別人的,但是泰豐于我,卻讓我在病痛之后變得安靜,學(xué)會豁達(dá),讓我忍受痛楚,看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