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君
我剛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就給我們買了一臺落地電風扇。風扇鋼絲罩、大腦袋、大底盤,能定時和搖頭,一路伴著我們轉過了三十幾個炎熱酷夏。三十幾年里,我們搬了兩次家,家里發(fā)生過變故,父親已慢慢老去,我和弟弟也人到中年。唯這臺風扇,除了外部褪色,偶因不慎碰觸留下的痕跡,從來沒修過一次,沒換過一個螺絲。每次旋動按鈕,它還總是從容不迫徐徐開啟,細密緊致的旋轉聲,強勁撲面的涼風,仍很自信地展示著它的生命力。因為搬家裝修,我和弟弟都提議過,這種又笨又重的老古董應該收藏起來了,再拿出來用,與現(xiàn)代的裝修風格太不合拍了,我們也給父親買最新款的鴻運扇。但父親總嫌棄鴻運扇的風力不帶勁沒感覺,每到夏天,根本不管風格不風格的,還是如多年老友一樣搬出老古董風扇來陪他消夏。碰上有客人到家,父親便會得意地扯大嗓門,夸耀自己當年買東西有眼光,感慨怎么會有質量那么好的風扇。
阿姨結婚已四十幾年。當年想盡各種辦法,買了一席最時興的結婚床單。床單淡粉色,花樣簡單素雅,針織厚密結實。物資匱乏的頭些年,沒有更多的替換品,秋冬時節(jié)阿姨都會鋪用這席床單。哥哥姐姐都是打打鬧鬧睡著這席床單長大,小時候還撒了不少尿在這席床單上。不管受了哥哥姐姐小時候多少“摧殘”,不管被洗洗刷刷了多少次,床單還是淡粉如鮮,更別說有什么破洞。等到后來物資豐富,家里有更多床單了,阿姨便珍惜地只在每年春節(jié)拿出來一用。四十幾年過去了,床單依舊八成新,說來也怪,看上去款式花樣也沒顯特別老土,每年春節(jié)都是阿姨家最溫暖的風景。
伯伯的手表是他姐姐送的。70年代初伯伯要去支內,他姐姐獻血換了一張手表購買券,外加三個月工資,買了手表,在他離家時送他。手表半鋼外圈,本色玉祥花型,菱形表層玻璃,閃閃發(fā)光、特別新潮,著實讓伯伯在一同支內的伙伴中擺足了譜。一次,伯伯從內地坐輪船回老家,途中不慎在輪船??磕硞€碼頭時,將手表掉進了水里。當時,伯伯那個傷心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輪船短暫的停靠時間就要到了,他死活不愿上船離開,虧得碼頭上的三名船務工人一個個下水幫忙打撈,才失而復得。伯伯喜極而泣,脫下汗衫背心使勁地擦,聽到表針“嚓、嚓、嚓”依然行走的美妙聲音,他感激地跪在工人大哥面前久久不愿起來。80年代,大伯結婚,經濟拮據(jù),無其他東西送心儀之人,就以他最珍貴的手表相贈。而后,大伯兒子出生,大伯母在兒子拍滿月照時,用絲質紅線串起手表掛在兒子胸前,希冀將手表的情和愛傳承到下一代心中。再后來,大家都不太戴手表了,那款手表在家中隱藏了多年,大伯許久都沒有見過它。前年,大伯大壽,大伯母鄭重地遞給大伯一個小盒子,含情脈脈地祝大伯生日快樂。大伯哆嗦著打開用紅絲帶捆著的小紅盒,一塊仍然閃爍著光澤、上了發(fā)條仍在“嚓、嚓、嚓”行走的手表赫然呈現(xiàn)在大伯眼前。大伯一時動情,老眼中閃過幸福的淚花。
歲月如歌,櫛風沐雨,父親的風扇、阿姨的床單、伯伯的手表……,因質量而一生相伴,因質量而凝結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