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榮力
如果說點點常態(tài)下的一舉一動是我們生活的一枚開心果,那么它在病中的行止則像一盞小燈,照亮了為我們忽視的一些生命角落,并思考人類應該不僅僅從豢養(yǎng)層面,而是從行為情感上去親近包括狗狗在內的陪伴型動物,去探解和認知生命更深層的奧秘,去理解家的多重含義與分量……
最初養(yǎng)這條狗,只是為了一個承諾。能養(yǎng)狗狗是女兒從小的心愿,限于居住條件和衛(wèi)生習慣,我們一直沒有松口。七年前女兒臨近高考,情緒出現波動,一場苦口婆心的談話后,女兒提出條件:若考得好,家里就養(yǎng)一條狗。女兒考入上海外國語大學,便有了后來的故事。
雖已與我們相處六年,但它的身份至今不明。那年,朋友家的泰迪生了一雌一雄兩條小狗,妻子一眼看中了雌的。它眼睛特別大,毛色油亮,加上短腿和一條沒有修剪過的尾巴,怎么看都像用墨汁點在宣紙上的毛絨絨的逗號。“點點”之名,水到渠成地掛在了嘴邊。
女大十八變,殊不知犬類也一樣。狗的發(fā)育周期一般為八個月,到了六個月點點就變出了有別于一般泰迪的異相:泰迪身上特有的密匝卷曲毛發(fā),在它身上好似燙發(fā)師傅打理到一半就撂挑子一樣,只象征性彎曲了一下;因為頭小,眼睛顯得比一般泰迪大許多。諸多內行人評判點點并非純種泰迪,而是雜交的“串串”,至于父親是誰,他們也下不了斷論。
我們曾一度為丟還是養(yǎng)這條狗,矛盾糾結過。雜交犬性格大凡有點另類,點點未能擺脫這個規(guī)律。它膽小。出門遛狗,凡遇同類,即使體型比它小一二輪,點點也都退避三舍;同類纏著玩耍,它不是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就是急著要我們抱起來。與膽小性格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點點常常咬家里人。六年里,一家三口每人被咬不下三次,旁人見我們一如既往留著它,覺得不可思議。多次被咬后難免產生不要它的念頭,但事過境遷,我們又很快會用“好在咬的是家里人,沒在外面闖禍”、“它膽小,咬人出于自衛(wèi)”等借口來為它開脫。如此周而復始。點點,留下了。
讓我們徹底釋然于丟不丟之念的,是點點遭遇那場意外之后。
那是一年多前的國慶長假,全家開車去景區(qū)游玩,途中加油時,與女兒同坐車子后排的點點忽然跳到前排的空椅上。就這一跳,讓它到了景區(qū)該下車時,左前腳突然不會走了。就醫(yī)后,X光拍片結果尚未出來,點點的四條腿又一下子全不會走了,兩次想從地上掙扎站起來,卻又仰面八叉摔在地上。女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獸醫(yī)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我們趕緊將點點送往看骨科有點名氣的寵物醫(yī)院。
診斷結果出來,點點是因汽車里那一跳造成了腰椎脊脫出。“能治嗎?”“試試看吧,死馬當活馬醫(yī),針灸、理療、推拿?!辈辉谏磉吷畹呐畠号R走之前,再三懇求我們一定要堅持為點點治療,途中又微信發(fā)來自己攢下的2000元零用錢。女兒哪里了解,與點點朝夕相處的我們,嘴上雖從來不說,但內心早已把它視作家庭不可缺失的成員了。
接下來,去醫(yī)院針灸、理療和推拿,包括每天早晚兩次在家給點點腰部、腿部按摩,成為夫妻倆上班以外的頭等大事。病中的點點,卻是這樣的———
未生病時,我每天下班雙腳尚未跨進家門,它已撲上來在手上、腿上又親又舔了。病中近乎癱瘓的點點終日趴在窩里很難動彈,但只要我開門的聲音一響,它便從窩里掙扎出來,一路翻滾、跌爬著到門邊接我。這五六米的距離,平常不用二秒鐘,此刻卻要跌爬一兩分鐘。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驅使著它,是習慣?是親近?還是那股天性的責任?除了震撼和感動,更令我有一種酸楚和心痛。
點點因病不能自己大小解,寵物醫(yī)院導過尿,效果并不明顯。醫(yī)生說,如果連續(xù)五六天仍不能解尿,點點能否保命就難說了。那是它病后第四天半夜,睡在我們腳后頭的點點,突然掙扎著從床上站起來欲邁步又跌倒,我們以為它忍不了痛,幾次安撫沒用。我驀地想到點點是否是要撒尿,趕緊抱到屋外??此鼤晨炝芾?,我們頓感留住點點生命的希望,同時也唏噓不已———點點在極為痛苦的情況下硬撐邁步,原來是不想弄臟床鋪啊。
20多天后,除了留下不能爬樓和左前足有點耷拉的后遺癥外,點點基本康復。如果說它常態(tài)下的一舉一動是我們生活的一枚開心果,那么它在病中的行止則像一盞小燈,照亮了為我們忽視的一些生命角落,并思考人類應該不僅僅從豢養(yǎng)層面,而是從行為情感上去親近包括狗狗在內的陪伴型動物,去探解和認知生命更深層的奧秘,去理解家的多重含義與分量……
點點康復不久,正逢國家放開二孩政策頒布。一天飯后,全家出去遛狗狗,我有感而發(fā),成一首打油詩:“飯后出去走走,出門牽條小狗。二孩新政無緣,權當一家四口?!痹妼懙脩蛑o和蹩腳,但相信有過養(yǎng)寵物經歷的讀者能會意一笑。
選自《朝花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