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瀾
當別人問我“你是女權主義者嗎?”我有時不知道他們的潛臺詞是什么,這個“權”是什么“權”,是權利,還是權力?如果是指女人應該享有與男性平等的機會和權利,那么我就是女權主義者。如果是指用對立的態(tài)度向男性奪取“權力”,或是忽略男女性別差異,要求女人與男人做同樣的事,然后才能平等,我就不能認同。畢竟,我們挑戰(zhàn)的,是性別歧視的偏見,而不是男性本身。
在中國,女性已達到創(chuàng)業(yè)者的1/3左右,全球前十名白手起家的女富豪中一半來自中國內(nèi)地,這就是市場的力量。女性憑借在溝通、服務和團隊協(xié)同能力方面的優(yōu)勢,在經(jīng)濟結構調(diào)整、服務業(yè)比重上升的今天顯示出更強大的競爭力。
但對女性的歧視和暴力依然廣泛存在,有形無形的玻璃天花板依然制約著女性成長,這是不公平的表現(xiàn)。還有一種不公平,就是要求那些在職場上有所作為的女性必須獨自完成所謂的“平衡”。
“你是怎么平衡事業(yè)與家庭的?”是幾乎所有女性精英必須回答的問題,似乎如果她們不能先把家庭“搞定”,就沒有干事業(yè)的權利。更有趣的是,男性精英從來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似乎他們的“私事”與事業(yè)無關。沒有家庭層面的“伴侶”的支持和體諒,僅僅靠女人自己努力,就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斗得過小三,打得過流氓,生得了孩子,買得了新房……”,真是活生生地要逼出一代女超人了!
有年輕女性問:“到底是干得好重要,還是嫁得好重要?”我覺得這是一個偽命題,為什么你需要讓自己做這道選擇題?干得好,是安全與獨立,嫁得好是幸福感。二者兼顧不僅是女性的夢想,也是男性的追求。問題往往出在,你向“嫁得好”要獨立與安全,向“干得好”要幸福感,結果可能都會失望。
每位女性,都有自己的偶像,我的偶像是我的外婆。她出生于1911年辛亥革命期間的浙江紹興。幼年時,按照舊傳統(tǒng),女人必須纏足,而且負責執(zhí)行這一殘忍任務的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因為疼痛,外婆徹夜哀號,終于讓有了一些新觀念的外婆的父親無法忍受了。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民國了,大城市的女孩不再纏足,我看就算了吧。”
就這樣,外婆的纏足被終止了,她有了一雙半大不小的“解放腳”。而就是這雙半大不小的解放腳,讓她能夠在17歲那年,為了逃離包辦婚姻,半夜出逃,一路東躲西藏,風餐露宿,終于來到上海,進入一家手帕工廠做起縫紉工,后來創(chuàng)立家庭作坊……回頭想來,一位不識幾個大字的鄉(xiāng)下女孩,要有怎樣的決絕,才能克服恐懼,向一個未知世界邁出自主的腳步!
我覺得那是生命對自由的渴望。這樣的勇氣,就是一代又一代女性內(nèi)心的動力。女性的自由與平等,不是孤獨的自我奮斗,而是一代人接一代人的接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