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什么都不怕

多多黛

我五歲那年，爸爸放棄了穩(wěn)定的教師工作，南下打工。出這個主意的，是我媽媽。

媽媽的理由是：我們家三個孩子，全靠爸爸一個人的工資，生活壓力大，根本無法應(yīng)付。那時，鎮(zhèn)上出去經(jīng)商的人很多，都賺得盆滿缽滿。所以，媽媽想讓爸爸也出去闖一闖。

鄰居們都認(rèn)為媽媽瘋了，放著一輩子吃喝不愁的工作不要，背井離鄉(xiāng)去賺一份不知道能否到兜里的錢？他們說媽媽想錢想傻了，卻忘了那些人有了錢后，家里過得都不太平，不是吵架，就是不回家。

外婆把這些話一字一句地說給媽媽聽。媽媽使勁甩了甩她的短發(fā)，瀟灑地說，我不怕，我相信他不會。

媽媽在附近一個工廠的食堂上班，平時，她工廠、學(xué)校、家三頭跑。以前，爸爸在，一個三輪車，把我們姐弟仨全載上?？蓩寢尣粫T三輪車。

媽媽特意花了一天的時間，經(jīng)歷了好幾次翻車、摔倒，腿都擦傷了，終于學(xué)會了騎三輪車。從此，不管刮風(fēng)還是下雨，媽媽騎著三輪車，載著我們?nèi)齻€，一路有說有笑、引吭高歌。她說生活就得有點(diǎn)勁頭兒，不然怎么奔向幸福。

有一天晚上，我和弟弟為誰先洗澡打得不可開交。媽媽開口就是，讓弟弟先洗，你是姐姐。

可這一次我偏不讓，沖著媽媽嚷嚷，你為什么要那么多孩子??？兩個不夠，非得生個老三？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我捂著半邊臉，躲在屋里，哼哼唧唧哭了很久。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走進(jìn)房間，讓我不要難過。她說，雖然現(xiàn)在提倡兒女都一樣，可是，在鎮(zhèn)上，哪家要是沒有男孩，還是會被說三道四。她為了顧及爸爸和奶奶的感受，才想努力生一個男孩。結(jié)果二胎檢查出來，還是女孩。很多人勸媽媽，把這個孩子打掉，畢竟孩子多了壓力大。可媽媽說她不怕，孩子多了熱鬧，就是小時候累點(diǎn)。

爸爸出去半年，沒有掙到一分錢，反而把帶去的錢全賠了。他在電話里說想回家，媽媽說不能回，還到處給他籌錢，說生意就得看長遠(yuǎn)，剛鋪一點(diǎn)路，撤了就是斷自己的后路。

親戚們對爸爸沒有信心，所以都拒絕借錢給我們。爸爸身在異鄉(xiāng)，家里還等他拿錢養(yǎng)活，他怕極了，覺得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

不怕，一切都會好的。媽媽信心十足地鼓勵爸爸。

媽媽把她結(jié)婚時姥姥給的一個玉鐲賣了，加上家里僅有的積蓄，全部匯給了爸爸。后來，在爸爸的努力下，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過年是爸爸生意正好的時候，他不打算回家，媽媽決定帶我們姐弟仨去看他。

第一次出遠(yuǎn)門，又趕上浩浩蕩蕩的春運(yùn)，媽媽什么都不懂。奶奶問她，扯著三個孩子，你不怕？

媽媽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笑著說，不怕，我一點(diǎn)也不怕。

只有到了市里，我們才能買上火車票，可等我們到了火車站，當(dāng)天的票早就賣完了，我們只能等到第二天。媽媽安排我們姐弟三個在火車站的長凳上睡覺，她坐在中間，我們把她的腿當(dāng)枕頭。

媽媽一直在唱歌，聲音比平時要大很多。候車室里人聲嘈雜。聽著那歌聲，我很快入睡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媽媽手里晃著三張票說，媽還行吧。

那是我們姐弟第一次坐火車，特別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媽媽說，那也是她第一次坐火車。原來，她說坐過好幾次火車都是騙奶奶的，因?yàn)榕履棠滩煌馑龓覀內(nèi)フ野职帧?/p>

新聞上每天都在報道火車上失竊的事。姐姐問媽媽，你不怕嗎？

不怕。媽媽頭也沒抬，雙手在洗爸爸換下來的舊衣服。爸爸卻說，你一夜都沒有睡，不是害怕是什么??！

我不怕，別在孩子們面前亂說。媽媽急急地說。

我們要在爸爸那里待半個月。店里的活不用媽媽幫忙，她就走街串巷地?fù)祜嬃掀?，說閑著也是閑著。媽媽撿了半個月的瓶子，居然賺夠了我們的路費(fèi)，連爸爸都吃驚，說媽媽真是干什么像什么。

回到家，媽媽口若懸河地跟鄰居說爸爸的店，夸爸爸有本事。有好事的鄰居問她，怕不怕爸爸混好了，不要我們。

不怕。媽媽依舊是這兩個字。過了一段時間，爸爸開始給家里匯錢，讓媽媽不要去工廠上班了，太辛苦，把我們姐弟三個照顧好就行。

媽媽嘴巴上說好，卻依舊上班。有一段時間，鄰居好幾家都進(jìn)了賊，丟了東西。

媽媽在家里的地上放了很多瓷盆子，我們四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后來，姐姐說媽媽的枕頭底下還有一把刀。

為什么要放瓷盆子??？我問媽媽。小偷一進(jìn)來，碰到盆子，媽媽就能聽見了。

那幾天，媽媽的眼圈黑了，臉色也不好看。她說因?yàn)樘珨D，所以睡不好。其實(shí)，她是怕小偷把我們?nèi)齻€偷走。

我覺得媽媽挺傻的，小偷怎么會偷孩子呢？

可是那一次媽媽真怕了，說她最看不了電視上丟孩子的新聞。所以，不管多忙，她都要接送我們放學(xué)，從來不讓我們?nèi)齻€自己走。

我上四年級那年，媽媽的身體出了一些狀況，醫(yī)生說情況不是很好，讓家里人都有一個心理準(zhǔn)備。

爸爸回來了，西裝革履，我們簡直都認(rèn)不出來了。他握著媽媽的手說，不要怕，不會有事的。

媽媽說，不怕，孩子們都大了?；?yàn)結(jié)果出來，只是虛驚一場。護(hù)士也跟著高興，說等結(jié)果那段時間，媽媽整夜坐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見著醫(yī)生就問結(jié)果怎么樣，一臉的擔(dān)心和害怕。

原來，媽媽也有害怕的時候。

媽媽出院后，爸爸組織了一次家庭聚會。聚會上，親戚們說起媽媽小時候的事。一次，一個表妹把一只小螞蟻放在媽媽胳膊上，她嚇得直哭；初中老師要求上晚自習(xí)，媽媽從來都是要大舅接送，因?yàn)榕潞??？墒?，我明明記得，一次弟弟半夜發(fā)燒，她抱著弟弟跑了五里路去醫(yī)院。

這么膽小的一個人，沒想到現(xiàn)在這么厲害，一個人拉扯大了三個孩子。

喝了一點(diǎn)酒的媽媽，話也多了起來，她搖著頭說，誰說我不怕啊，只有在孩子面前，我才什么都不怕，因?yàn)楫?dāng)媽的不能軟弱，我軟了，他們怎么辦？居家過日子，家里就得有一個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扛的人。他爸天生善良，是個老好人，所以只有我硬起來，像石頭一樣不怕打不怕摔，才能撐起來這個家。

我有一個媽媽，一個什么都不怕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