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布泊的夢

八月的塔里木盆地驕陽似火。車里的空調(diào)已經(jīng)開到最大，呼哧呼哧地直喘。司機巴里有點沉不住氣了，他回頭問：“你們真的一定要去那個鬼地方？”

小曼“啪”的一下合上手中的日記本，干脆利落地說：“是，我們就是要去那個鬼地方?！?/p>

我瞄了她一眼，這兩天小曼的表現(xiàn)有些失常。新疆一個月的游程中她一直有說有笑，但進入南疆沙漠以后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爸媽有點擔(dān)心，背后問過我，我什么都沒有說。

我想是因為我們的秘密吧。

實驗的時刻越來越近，她也就越來越緊張。別說是她，進入南疆之后，我的心也緊張得怦怦直跳。不過，即使是這樣，她的反應(yīng)也有點……怪怪的。

我和小曼都是科大少年班的學(xué)生，說是大學(xué)生，可都還未成年，我十七歲，她十六歲，不僅同班而且是實驗的搭檔。這個暑假，我們想借著同父母旅游的機會做一個野外實驗，這是我們的小秘密，卻是我們的大發(fā)明。

窗外的風(fēng)景異常單調(diào)，黃沙，黃沙，高高低低的黃沙。這幾百公里的沙漠公路上我們幾乎沒有遇見過別的車子。偶爾有一兩株胡楊，在荒漠中孤獨地矗立?！吧凰酪磺辏蓝坏挂磺?，倒而不枯一千年?！鄙衬駱淠曋锬緹o邊的荒涼。

“小曼，這個地方有意思嗎？你為什么堅持要到這里來？”爸爸實在忍不住了，他制訂旅行計劃的時候原本無意深入南疆沙漠的腹地，小曼作為搭我們順風(fēng)車旅行的客人，卻斬釘截鐵地提出要到樓蘭古城的要求。

小曼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她有點局促地將那本老舊的厚日記抱在胸口，輕聲說：“對不起，我……”

“是我要來的！”我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小曼的表情讓我看得難受，我必須說點兒什么才行。

小曼抬頭感激地笑了笑，輕輕地說：“你會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為什么來這里？明白為什么做這個實驗？她目光炯炯地直盯著前方，瞳仁里仿佛有兩團小火苗在燃燒。

我有點吃驚，我覺得那兩團小火苗，并不僅僅是為這個實驗而燃燒。

我們到了羅布泊龍城地區(qū)。這是一座面積廣闊的風(fēng)蝕城堡，地理學(xué)家稱之為風(fēng)蝕地貌或雅丹地貌，形狀如一條橫貫東西的長龍，而遠遠看又好像一座童話中的城堡。媽媽和爸爸包上頭巾又戴上帽子，興奮地扛起相機和三腳架下車拍照——媽媽是給地理雜志寫文章的職業(yè)作家，爸爸是職業(yè)攝影師，他們這一對可是天造地設(shè)的“大玩家”。

“小松、小曼，做好防護措施再下來，外頭溫度有將近五十度呢?！?/p>

“爸、媽，你們先工作?！蔽液托÷鼘σ曇谎郏黄饟湎蜍囎谌派戏胖哪莻€黑色金屬箱。

就在我們身前十幾米遠處的父母已經(jīng)投入了工作，完全沒有留意我們的所作所為。倒是向?qū)Ъ嫠緳C巴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拖出神秘的黑箱子，一按按鈕，整個箱子從中心彈開，升起一個筆記本電腦大小的紅色金屬盒——盒的一側(cè)密密麻麻排列著按鍵與兩個并排的液晶屏幕，其他三面纏繞著無數(shù)金屬線。

小曼輕輕按下一個鍵，盒頂正中升起一只透明的水晶球，釋放出七彩的光芒，仿佛在不停地旋轉(zhuǎn)。

她凝視著這只七色水晶球，溫柔地嘆了口氣?！靶∷?，準備好了嗎？”

我吸了一口氣，近五十度的空氣沖進我的胸腔，燒得我的肺熱辣辣地直痛，但這也抵擋不住我的興奮。我伸出手指，觸到盒上的按鍵，調(diào)出事先準備好的數(shù)據(jù)：“正在進行數(shù)據(jù)調(diào)試……正在進行環(huán)境數(shù)據(jù)測試……”

液晶屏幕上滾動的數(shù)字在小曼的瞳孔里不斷跳動，終于，她伸出左手的食指，按下表盤上最重要的那個鍵。

“開始?！彼鲁鲞@兩個重要的字。

正在專注取景的父母呆住了。

原本只是淡黃色土丘的“市容”像變魔術(shù)一般幻化出真正的古代街道。路邊商販大多高鼻深目，行人熙熙攘攘，其中不乏包著頭巾的大胡子、露著肚臍的西域美人，他們身后還有悠閑踏步的高大駱駝。叫賣聲、行路商旅的駝鈴聲，混成了一片。

“海市蜃樓？”媽媽像做夢一樣說。

“不對，海市蜃樓只是光的折射現(xiàn)象，不可能超越時空。你看，我們眼前的這些人都是古代的西域人。就像……就像樓蘭古國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p>

“你們有沒有聽過，大自然的聲影錄像？”我努力抑制著實驗成功的興奮，走到父母中間。

“我們生存的自然界存在許多奇特的聲影現(xiàn)象，前輩科學(xué)家們認為這是一種音響與圖像的天然錄放現(xiàn)象。因為地球是個大磁場，在磁場強度較大的環(huán)境里，在適宜的溫度、濕度條件下，人物的形象和聲音就可能被周圍的建筑物、巖石、鐵礦甚至天空記錄并儲存起來。在同樣的條件下，也許它們又能把這些記錄下來的圖像和聲音像錄像機、錄音機一樣重新播放出來?！蔽覈L試一步步啟發(fā)他們，就像當(dāng)初小曼一步步啟發(fā)我一樣。

“可是，如果真有所謂的自然錄像，那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呢？”爸爸若有所思。

“就像我剛才解釋的那樣，也許現(xiàn)在龍城內(nèi)的溫度、濕度及電磁環(huán)境與一兩千年同一地點的某一個特定的時間完全一樣，因此我們就看到了當(dāng)時的‘自然錄像’?！?/p>

“如果是錄像，為什么他們也看得見我們？”媽媽興奮得跳了起來，“你們看！你們看！”

“天哪，他們真的看得見我們。我們是不是還能和他們說話？”爸爸彎下腰按下一連串快門，關(guān)鍵時刻更能看出他的敬業(yè)精神。

“可惜語言不通?！眿寢屍疵蛱摶眉兄械墓湃藗儞]手，大聲叫著，“喂，你們好！”

古代集市里的人們仿佛也看到了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他們的臉上露出了驚恐、害怕的表情。也許是媽媽友好的示意讓他們逐漸平靜了下來，有幾個西域商賈裝束的中年男子甚至向我們的方向走了幾步，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

但突然間，那些正在靠近的西域古人消失了，仿佛走出了某個既定的界限。而他們身后古代集市的幻影在熱浪中顫抖了幾下，忽然融化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之前的古樓蘭的景象與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集市聲、駝鈴聲，仿佛一個海市蜃樓般的奇異夢境。

爸爸媽媽呆立在原地，悵然若失。

“我拍了照片了?！卑职掷洳欢〉卣f了一句。

“可我還是不明白?！眿寢寭]舞的手臂依然舍不得放下，“我聽說過你講的奇特的‘自然錄像’，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雙方可以同時感到對方的存在，還能互相交流的。如果是那樣，豈不是就可以跨越……”她陡然意識到自己在說的事意義重大，那兩個字像卡在了喉嚨口吐不出來。

“跨越時間。”小曼說。

小曼走到我們中間，眼圈有點發(fā)紅。

“阿姨，你想，如果可以有單放的錄像，就可能有雙方同時播放對方那個時空的錄像。一種是單向直播，另一種就像視頻電話。也就是說，利用地球磁場在特殊強度下的傳導(dǎo)功能，以這個小小的空間為工作區(qū)域，可以同時向兩個時空直播對方時空發(fā)生的事?！?/p>

在塔里木熾烈的陽光下，小曼的雙頰紅得像要燃燒起來，是曬傷，還是興奮過度？

“小曼！”媽媽回過頭，同時也看到了那個放在沙地上流光溢彩的奇怪機器，“難道……”

“這并非回到過去或到達未來。我們?nèi)栽谧约旱氖澜缋?，只是通過一個小小的區(qū)域看到了時間的彼方發(fā)生的事情?！?/p>

“這是我們的實驗?！蔽覍Π謰屘拱琢苏嫦?，“我們想到荒漠地帶來旅行，也是因為這里人少，方便我們開展實驗?！?/p>

父母并沒有如我預(yù)想的那樣為我們的實驗獲得成功歡呼雀躍，相反，他們臉色灰暗地對望了一眼，仿佛達成了某種一致，然后爸爸低聲說：“上車?！?/p>

我和小曼被他們的反應(yīng)潑了一盆冰水。

我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樣，但只能乖乖地收拾好機器，上車離開。

“張云松，你有沒有聽說過‘不明聲影現(xiàn)象’？”

三年前我剛剛進入中國科技大學(xué)少年班，就被這個奇特的女孩吸引住了。蘇小曼，一個和我一樣擁有天才的智商、傲人的成績，且早早進入成人教育世界的孩子。

這一屆班上只有七個學(xué)生，每個人在當(dāng)?shù)刂袑W(xué)都是轟動一時的人物，誰的心里都憋著一股勁，要證明自己才是最強的。但小曼不一樣，她從不和別人爭。她的目光仿佛一直望著一個遙遠的地方。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不明聲影現(xiàn)象”。說得太多，幾乎成了笑柄。

晚自習(xí)時恰逢雷雨天氣，同學(xué)們就會指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學(xué)著她的口氣說：“看那兒，古代宮女的影子！”然后是一片哄笑。

但我覺得小曼講述的故事很神奇，比如“影像戰(zhàn)爭”——公元1642年12月24日零點到凌晨一點，在英國的凱東地區(qū)，兩個多月前發(fā)生的埃奇·希爾戰(zhàn)役在空中重演，當(dāng)?shù)氐哪裂蛉?、農(nóng)民和旅行者仰望天空，目擊了皇家軍隊被立憲黨人擊敗的全過程。這種情況用“大自然的天然錄放功能”來解釋還是行得通的，但另一樁實例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公元1574年2月1日夜里，五名法國警衛(wèi)看見頭頂上發(fā)生了一場奇怪的戰(zhàn)爭，地方司法官記下了他們的報告。就在20天后，法國與西班牙之間爆發(fā)了莫克之戰(zhàn)，戰(zhàn)況與2月1日的幻景完全相同。這次的“影像戰(zhàn)爭”是“現(xiàn)在”看到了“未來”，又如何能說是影像的“錄放”呢？

小曼認為，“影像戰(zhàn)爭”實質(zhì)上是地球磁場相對兩個不同時空的“直播”。既然是直播，當(dāng)然既可由“現(xiàn)在”看到“過去”，也能由“現(xiàn)在”看到“未來”。

“如果，我們能發(fā)明一種機器，通過控制磁場強度和小范圍內(nèi)的溫度、濕度及其他環(huán)境條件來選定交流的對象，那么，我們就能進行穿越時空的交流?！毙÷贿呎f，右手一邊像彈鋼琴似的在她寶貝得要命的日記本上輕輕叩擊。她那興奮的表情吸引了我，最終成了她這一驚世駭俗的發(fā)明的“同謀”。但其實，她對“四維空間雙向聲影傳播”如此走火入魔的真正理由，那時的我并不明白。

車里安靜得怕人。

小曼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爸爸媽媽的臉上掛著寒霜，我每偷看一次他們的臉色就多害怕一分。但小曼是客人，我應(yīng)當(dāng)保護她。

我終于鼓足勇氣試探性地問：“爸、媽，你們不高興了？”

“我們應(yīng)該高興嗎？”爸爸冷冷地說，“我們的兒子和同學(xué)完成了偉大的發(fā)明，我們應(yīng)該高興得歡呼才對。你是這樣想的嗎？”我怯生生地接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小松，你以為科學(xué)是什么？”媽媽終于嘆了口氣，“實驗又是什么？是小時候過家家嗎？這樣超前的想法、這樣新奇的技術(shù)，可以這樣隨便地實驗嗎？如果實驗失敗，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你們想過嗎？”

“往重里說，你們不僅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也對別人的生命不負責(zé)任?！?/p>

“我……”我真的沒有想這么多。從表面上看，這個實驗并沒有什么危險性，但要開口辯解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實驗的安全性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如媽媽所說，這是新奇的技術(shù)，不經(jīng)過長期的研究與檢驗，無法確保其安全性與穩(wěn)定性。而我們的第一次實驗，就把父母與司機都牽扯了進來。

“對不起?！毙÷痤^，表情很難過。這時，車前的GPS指示器忽然亮了起來，那是小曼事先設(shè)置的一個特別坐標(biāo)。儀器顯示，坐標(biāo)地點就在一公里外。

“叔叔、阿姨，我很抱歉把你們牽扯進來。這件事都怪我，小松……他其實不太明白。叔叔、阿姨，我求你們把我送到這個地方去。為了保證安全，請你們帶小松離開，給我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的時間，我保證這是我最后一次做這個實驗。”

“你在說什么？”我惱了，“我們不是伙伴嗎？你要單獨行動？”

“不行，把你一個人留在大沙漠里，即使是半個小時也是很危險的?！卑职謹蒯斀罔F地拒絕了。

“求求你們了，我一定要下去，我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毙÷偷負湎蚝笈抛紊系暮谙渥樱阉兜綉牙?，緊緊抱住，“我要下去。”

在這爭執(zhí)的一分鐘里，我們的加固型太陽能房車已經(jīng)跑完了一公里，抵達了坐標(biāo)所在的位置。車子并未減速，小曼卻不顧一切地推開右側(cè)車門，喊著：“讓我下車！”

司機巴里緊急減速、剎車，但已經(jīng)嚇得變了臉色。我的父母發(fā)怒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你出了什么事，我們怎么向你媽媽交代！”

“我身上的背包里有兩瓶水，有壓縮餅干，有聯(lián)絡(luò)儀器，這些都是以防萬一的。我只要半小時就好。你們趕快離開吧?！?/p>

媽媽嘆了口氣：“老張，我們再成全這孩子一次吧?！?/p>

爸爸“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目光嚴厲地瞪著我，說：“你還不下車，真讓她一個人去實驗？”

我急忙沖下車去，情急之下，差點摔了一個大跟頭。

小曼瞥了我一眼，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

羅布泊的荒漠已近日落時分，氣溫驟降。我們一邊架好儀器箱，一邊冷得直搓手。爸爸媽媽默默地下車為我們披上外套。小曼一直沒有說話，手里卻不停地調(diào)整設(shè)置。這個時間與地點于我是一個謎。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在這里進行實驗的理由。

忽然，媽媽說：“那是誰？”她伸手指向遠方。

小曼聞聲顫抖了一下，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非常緩慢地一點點抬起頭來。

一個孤獨的身影從荒漠中走來，越來越近。可以看出那是一個探險者，背著相機和專業(yè)的背囊，腰上掛著水壺。他的身上、臉上都沾滿了黑色的沙粒，似乎經(jīng)過了沙暴的洗禮。頭發(fā)很亂，胡子很久沒剃，沾滿沙塵的臉上只有明亮的眼睛閃著堅毅的光。

他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

小曼猛地向前沖了幾步，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還沒等我上去扶她，那個探險者已經(jīng)走到她身邊，彎下身子去攙她，口中說：“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到這種地方來？”

然而，他伸出的手像霧氣一樣穿過了小曼的手臂。

他驚呆了：“你是一個影子？”

在他的時空里，小曼只是一個影子，正如他在我們的時空里，也只是一個虛幻的投影。

“爸爸?！毙÷亟械?。

“什么？”他更吃驚了。

“你是蘇雷生？”小曼問。

“是的?！碧诫U者擦了擦臉，瞪圓了眼睛望著小曼。

“我是蘇小曼。”小曼的話音分不清是哭還是笑，“我是你的女兒小曼！”小曼掏出一張照片送到他面前，“你看，這是你，這是媽媽，這是一歲半時的我?！?/p>

探險者的眼睛瞇了起來，驚訝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那么柔和。他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p>

“爸爸，我和同學(xué)有一個發(fā)明，可以與不同時空進行視頻交流。所以你摸不到我，因為我們都在各自的時空里，只是通過這樣一個窗口進行對話。爸爸，你趕快回家吧，你不能再走下去了。十五年前，我失去了爸爸，我拼命學(xué)習(xí)，進了科大少年班，他們都說我是天才，可我只是在等這一天，等著能見到你，告訴你前方的危險，找回我的爸爸?！?/p>

我沒有想到，原來“救爸爸”才是一切的起點。

我們都被這感人的真相鎮(zhèn)住了。

探險者，不，蘇雷生，這個十五年前曾聲名遠揚的探險家，彎著腰，靠近小曼細細端詳，他用他存在于另一時空的手指輕輕撫摩小曼的臉——即使他摸到的只是一個霧氣般的影子。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他喃喃的聲音令人心碎。

“回來吧，爸爸，只要你回家就能看到女兒長大。你每天都可以聽到我的聲音，看到我的笑容，你每天都可以摸我的臉。爸爸，我沒有時間了，我馬上就會消失，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回去！”

他愣了許久，若有所思，終于回答：“可是小曼……這是不可以的?！?/p>

那回答是多么可惡啊。我?guī)缀跸霙_上前去教訓(xùn)他，但又不忍心打擾小曼父女重逢的寶貴時間，終于忍了下來。

蘇雷生的聲音非?？酀骸靶÷?，你應(yīng)該知道‘蝴蝶效應(yīng)’?！?/p>

“我知道。”小曼幾乎是機械地背出一個詞條，“一只南美洲亞馬孫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能兩周后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就會引起一場龍卷風(fēng)?！?/p>

“那么小曼，如果我回去，如果我沒有死，這個世界會產(chǎn)生多么大的連鎖反應(yīng)？我的生活、你的生活、你母親的生活，以及我們身邊所有人的生活，都會發(fā)生改變。小曼，你沒有想到嗎？現(xiàn)在的你將不復(fù)存在，也就無法發(fā)明這個機器，無法向我傳達這個口信，結(jié)果呢？所有的現(xiàn)在、過去、未來都將崩潰。任何希望改變歷史的努力，會摧毀一切?！?/p>

“不，我不相信！”小曼絕望地去抓父親的胳膊，卻什么也沒能抓到。

“小曼，你那么聰明，你一定想得到。人無力改變歷史，因為歷史是現(xiàn)在的基石。這個發(fā)明太危險了?！?/p>

“可是爸爸，我是為你……”

“我不可以回去，我不可以失去你?！碧K雷生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成了這次超時空交流的終點。

那個夕陽下行者的身影在一次空氣的震動之后了無痕跡。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曼的身后，生怕打碎她的“夢境”。

過了很久，她毫無表情卻滿是涕淚的臉微微動彈了一下，然后，她撲進我媽媽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鞍⒁蹋摇?/p>

“小曼，阿姨再也不會怪你了?！眿寢尠阉У镁o緊的，同時對我使了一個眼色。

“小曼，這個實驗我們不做了。”我鼓起勇氣，痛下決心做出這個艱難的表態(tài)，“我們以后一定還會有更好的發(fā)明?！?/p>

小曼一邊哭一邊點頭，但眼神痛苦得讓人心疼。

第二天，在羅布泊西北部的荒漠上，我們意外發(fā)現(xiàn)了十五年前在此失蹤的探險家蘇雷生的尸體。

在他的隨身遺物中，有一本牛皮封面的筆記本，本子里的紙頁大半毀損了，而封底上卻用小刀刻了這樣一句話：

“女兒，我永遠和你在一起?！?/p>

（文字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