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老爺”引發(fā)的思考

摘要：魯迅用冷靜而銳利的筆，為世人描繪了一幅近乎悲涼，近乎灰暗的故鄉(xiāng)圖。他筆下的《故鄉(xiāng)》，承載了太多的人情與世事，對故鄉(xiāng)變化的無奈與絕望，對故鄉(xiāng)人們麻木的心灰意冷，對吃人社會的憤恨與嘲諷。如何透過文字表層來探討深刻的內(nèi)心思緒，如何在一聲“老爺”中讀出魯迅的無奈與冰涼，是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

關(guān)鍵詞：“老爺”；被動；身份認同感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10X（2017）20/23-0049-02

魯迅的《故鄉(xiāng)》，承載了太多的人情與世事，對故鄉(xiāng)變化的無奈與絕望，對故鄉(xiāng)人們麻木的心灰意冷，對吃人社會的憤恨與嘲諷，他將小小的故鄉(xiāng)展現(xiàn)在廣大的社會背景之下，將其放大，讓無數(shù)的看客看到人情最冷漠之處，讓無數(shù)熱血之人凌受刺骨的寒冷，怎樣的現(xiàn)狀，怎樣的思考，讓魯迅將筆端對準了生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對準了革命的邊緣地帶。透過冰涼的文字，深度挖掘文本最深層次的主旨與內(nèi)涵，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溫情的題目之下，摸到的卻是透骨的鐵一般的冰涼。

小說的情節(jié)，離不開作者的虛構(gòu)，但小說情感的表層之下，卻滲透著寫作者的內(nèi)心需求。魯迅在《故鄉(xiāng)》中投射了太多自己的影子。所以，每每讀《故鄉(xiāng)》，總能看到文字背后那個滿臉倔強與思索的魯迅。讀《故鄉(xiāng)》，其實就是讀魯迅。那么，二十年前后的故鄉(xiāng)，又是因何讓魯迅覺得毫無生機與希望，毫無出路呢？我們對比文中人物的前后變化，會得到很清晰的認識。閏土的變化，觸目驚心，從天真無邪到麻木愚鈍，變化的不只是外貌，不只是生活，變化的是心態(tài)，是生命的格局。楊二嫂的變化，同樣讓人思索，從豆腐西施到伶仃圓規(guī)，變化的同樣不只是外貌，不只是言語，變化的是對生活的妥協(xié)，對命運的不自知。這一切的變化在魯迅眼里其實是偶然地驚悚也是必然地接受，畢竟二十年過去，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改變了，曾經(jīng)殘存在記憶中的美好，都敵不過現(xiàn)實的柴米油鹽、吃喝拉撒。閏土的家庭，不可能讓他躋身上流社會，他必然要靠自己的力氣謀生存，生活勢必會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記：滄桑、老態(tài)、疲乏都在所難免。所以魯迅在文章前半部分花了大量的筆墨極力回憶月夜刺猹的少年閏土后，千呼萬喚的才輪到閏土出場，而出場后，魯迅又認真地打量了二十年后的閏土，他細致的寫到“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jīng)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fēng)，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里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可見，魯迅是對中年閏土進行了細致入微地觀察，二十年前后的對比，有沒有讓魯迅徹底的絕望呢？我想還沒有，因為文章下面接著寫到了一處細節(jié)：“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只是說：‘阿！閏土哥，——你來了？……”’由此可見，魯迅仍舊保持著對兒時記憶的美好期許，現(xiàn)實的前后變化，還沒有徹底地讓魯迅絕望，這也是文章中能讓我們欣慰之處，人雖變，但情依舊，至少從魯迅的立場而言，二十年，他仍舊能保持這份初心。

也恰恰是文章在此的一點溫情的流露，讓我們在峰回路轉(zhuǎn)之后，感悟到了徹底的悲和涼。因為魯迅分明看到和聽到了這樣的回答“他站住了，臉上現(xiàn)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tài)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老爺！……”’此時，滿腹熱情的魯迅無疑瞬間愣住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也不過如此，一聲恭敬的“老爺”狠狠的甩了魯迅一巴掌！一聲“老爺”，遠遠地飄來，讓魯迅“似乎打了一個寒噤”，可以想象，魯迅會有怎樣僵直的表情，如果將鏡頭拉近特寫，恐怕我們可以照見的也就只有那雙驚愕的眼睛了。當(dāng)我們審視整篇文章之時，會敏感的發(fā)現(xiàn)，文章自此之后無論是兩人的對話還是對周遭人和事的觀察，都那么索然無味了。自此開始，絕望和悲涼徹底占據(jù)了魯迅的內(nèi)心。生活本來就客觀存在著，所謂美好與丑陋，全在于觀察者的心性。此時的魯迅，無論怎樣，也無法釋懷內(nèi)心的苦悶與無奈了。

如果我們拋開文本作為小說題材的特點，將對它的分析遠離小說三要素、人物描寫方法等等老套的桎梏，單單找出一個點來挖掘，我想，兩個字足已涵蓋一切，沒錯，“老爺”。魯迅在前文中，極盡可能的回想，乃至于活生生的閏土站在面前開口說話的前一刻，作為一個看客，他都擁有自己的主動權(quán)，他都能夠從情感和視覺上接受這一切的變化，然而就是那一聲“老爺”，徹底剝奪了他的主動權(quán)，將其置身于被動之中，這種被動是一種無法自控的彷徨，是面對現(xiàn)狀的可求而無力地掙扎，是內(nèi)心情感的無處宣泄，是壓抑許久想要沖破的窒息。他的世界一下子被無限的放大，荒涼了，熱鬧的周遭，喧鬧的人們，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了，因為寂寞是一個人的事情。我們可以用寂寞這個詞來形容此時的魯迅。

那么，為什么這兩個字，這個普通的稱呼，讓我們思考到了這么多，讓魯迅如此心驚肉跳呢？這句“老爺”背后蘊含了怎樣的深層內(nèi)涵，恐怕是值得我們?nèi)ヌ剿鞯?。可以做個假設(shè)，二十年后的相見，不管穿著如何，面容如何，閏土大方自然的爽朗一聲“嘿，迅哥兒”，或者如蘇軾與張懷民一般，勾肩搭背，“相與步于中庭”，再或者坐下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狂飲一番，恐怕魯迅會覺得最自然不過，最美好不過了，但魯迅真的會這樣想嗎？顯然不會。閏土能做到如此嗎？根本不可能。兩人之間差的不是那句稱呼、那句寒暄，差的是二十年的人生閱歷和社會地位。經(jīng)濟地位的懸殊，直接體現(xiàn)出政治地位的高下。閏土的生存現(xiàn)狀不可能讓他做出如此大膽的言行，如果他斗膽這樣做了，那他恐怕無法在當(dāng)下的故鄉(xiāng)中存活，閏土要想生存，階級和身份的觀念必須根深蒂固。所以從生存意義上講，閏土的稱呼和做法是合乎人物身份的。當(dāng)閏土擁有了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后，魯迅卻徹底地被動了。他失去了自己對自己的恰當(dāng)定位。兒時的發(fā)小兒？主人？老爺？資產(chǎn)階級？答案無法確定。而當(dāng)魯迅懷著悲涼和彷徨的心態(tài)離開故鄉(xiāng)之時，閏土仍舊麻木地生活著，而這種麻木卻是魯迅所認為的，是閏土所不自知的。所以，故鄉(xiāng)帶給人的凄涼其實只是魯迅一個人的凄涼，只是看客的凄涼。楊二嫂也好，閏土也好，身在其中是全然不自知的，自然不會覺得凄涼了。故鄉(xiāng)漸行漸遠，回頭望去，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這一年，這些人，這些事，終將變成那一年，那些人，那些事。冷了心，絕了情，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那無窮的遠方，那無盡的人們，再也與“我”無關(guān)了。

就讓那一聲“老爺”余音依舊，至少可以驚醒更多如魯迅一般的人們。作為看客的我們，審視文本，體察文字背后的那份絕望的凄涼和冷漠，在感嘆魯迅的寂寞之余，不妨長嘆一聲，嘆盡無法化解的憋悶，嘆盡人世的滄桑變遷。活在當(dāng)下，多些溫隋，多些關(guān)懷，讓我們的生命中少些如“老爺”的稱呼，多些清新怡人的“迅哥兒”。

【責(zé)任編輯 李曉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