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劍
抓一把泥土
把故鄉(xiāng)帶進城市
──題記
一
蘇幺雞有個怪毛病,每次打麻將前,他必定要做一番功課,在去二樓的芳香茶樓時,他要在一層和二層之間默數(shù)臺階,如果最后一個臺階是單數(shù),他就在心里為自己祈禱,咕嚕咕嚕嘮叨一陣;如果是雙數(shù),腳步就十分干脆,幾大步邁進麻將館,見到誰都聲高八倍地喊,來噻,打牌噻。
這段時間雙數(shù)一直伴隨著他,好運像一個跟屁蟲,讓他戰(zhàn)績輝煌。不過,他即便場場贏,也贏不到哪里去;他玩的是小麻將,五元基數(shù),四十元封頂,贏利有限。況且,每場所獲收入全部上繳香秀,要想攢下“小金庫”,必須玩幾場大麻將,否則,腰桿是伸不直的。
牌友五妹也有這種想法,她不止一次向蘇幺雞建議,憑你的技術,怎么不跟金二條幾個爺子打幾次大的,贏了錢招待我們吃一頓火鍋噻。
麻將館的老板娘陳小腳也鼓勁他,說泰山立在面前也擋不住他贏錢的路。她主動說為他湊搭子,贏了錢不吃火鍋不下館子,去王老三那里買一斤蘋果就行。
五妹曾經(jīng)在大麻將這個圈子里操練過,有天在等牌友的空當時間里,她向蘇幺雞揭密,把金二條、包點炮、麻九筒各自打牌的特點向他透露后說,他們個個草包,不用虛火,憑你的技術,場場弄個包包滿沒問題。蘇幺雞聽得熱心,下決心玩幾場大的。
但事關重大,他作不了主,必須向香秀匯報。剛開始香秀不允許,說那是敗家子的打法,自己幾斤幾兩心里難道沒數(shù)?一計不成再上一計,蘇幺雞把打大麻將提升到尊嚴的高度,他把金二條、包點炮、麻九筒作了一番比較,說他們仨牌技不如他靈,收入不如他多,腦子不如他活,他贏他們的錢好比魚塘里撒網(wǎng),十拿九穩(wěn)。蘇幺雞又緩和口氣說,跟他們玩不圖別的,就圖爭口氣,都是新市民,起點一樣,寧愿輸錢也不輸臉。
香秀想了半天,覺得在理。過了兩天,香秀做了一件讓蘇幺雞直冒虛汗的大事,她把一疊錢擺放在他面前,說,打吧。又說輸贏都是最后一回,往后不準再提打大麻將。
二
西服口袋里有一萬元,那是老婆香秀親手揣進他口袋的。香秀在幫他揣錢的時候,手指抖動得如同手機振動一般。蘇幺雞說算了,還是不去了,玩小的就小的吧,這么多年都打小麻將,打大的反到不踏實。再說,也用不了這么多錢,兩千塊足夠了。香秀說你有骨氣沒有,別讓人家把咱家看扁了。錢是什么,是男人的膽。這話像一針強心劑,蘇幺雞便不多說,坦蕩地走進了芳香茶樓。
見蘇幺雞進門,陳小腳在蘇幺雞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說都到了,就你最“漩”,是不是把香秀喂飽了才趕來的?蘇幺雞順勢摸一下她搭上肩的手說,要喂也要先喂你,要不然你跳八丈高。陳小腳揚起腳示威,說我有啥喂頭,再說你那個小幺雞想喂也不一定喂得飽,反倒讓人擔驚受怕把幺雞累死了。陳小腳一句一哈哈,倒把蘇幺雞說得難為情。在旁喝閑茶的五妹為陳小腳幫腔,說小腳說得對,你捏死沒二兩血,十個幺雞都喂不飽她,她天天都在喊餓。陳小腳說五妹才十個都喂不飽哩,要不你找幺雞用一回咋樣?蘇幺雞樂滋滋說,瘦是瘦,精神夠,兩個都喂得飽,保證脹得走不動路。兩女人同時哈哈哈!
這時,包間里有人探出半個腦袋,說幺雞你跟小腳扯啥扯,喂她,她跳起腳跑,喂五妹還差不多,又穩(wěn)又扎實,還又白又鮮,保證喂得舒服。五妹你說是不?
五妹原本不叫五妹,叫武梅。她膚色白凈,又肉嘟嘟的,左右瞧都不像四十多歲的女人。五妹保養(yǎng)得那么好,不是化妝的掩飾,也不是膳食的作用,而是懶出來的結果。她不怎么會做家務,在農(nóng)村時就不會,搬進小區(qū)后,心思在跳舞和麻將上。她老公叫老宋,很厭煩她打麻將,說了一百回,她沒一回聽進去了的,老宋對她幾乎是棄之不顧。五妹不管老宋對她如何,照樣打她的麻將。五妹好麻將牌小區(qū)人都知道,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五妹還有些亂來。
家是冰冷的,麻將館是滾熱的,她一旦走進麻將館,性情就釋放了,什么樣的話她也敢接招,無論是刁鉆的金二條,還是陰險狡詐的蘇幺雞,甚至陰一套陽一套的陳小腳,五妹都能應招。她喜歡熱鬧更喜歡麻將。此時,她罵那人,說瓜娃子金二條,謹防把你的二條喂成一條。你以為老娘不食人間煙火呀,不信就賭一把,看哪個喂哪個?把話扯深了,叫金二條的人說,賭就賭,反正我又不吃虧,吃虧的是蘇幺雞。
躺倒也挨槍。蘇幺雞問他吃啥虧了,金二條說,五妹的意思你聽懂沒有,一條就是幺雞,是叫你喂她。蘇幺雞猛一下笑起來,說喂就喂,只要不花錢,咋樣都好說。五妹罵蘇幺雞鐵公雞一個一毛不拔。
這是每晚開場的前奏,在玩笑中等待搭子到來。蘇幺雞今晚不用等搭子了,是搭子在等他。搭子是昨晚約好的,是陳小腳搭的橋。其實大家都是一個社區(qū)的,相互也熟,只是打麻將的檔次不同,蘇幺雞長年只打五元,而約的三個搭子是打十元或二十元的。層次不一樣,他們從來沒在一起廝殺過。陳小腳一提說,大家都說好,這如同塘里養(yǎng)魚需活水。
蘇幺雞走進包房,已是三缺一。在座的有金二條、麻九筒和包點炮。都是熟人,也不用客套,包點炮就喊開始搬莊,主動按了方位,定了主方,然后陸續(xù)按下電動骰子,以大小數(shù)字排列,數(shù)字大的在前,蘇幺雞的骰子數(shù)是兩個二,即為四,他當即涼了一下,四的諧音是死,難道今晚禍不單行!心里生了芥蒂,他一再暗中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千萬要穩(wěn)得起。定下方位入座后,蘇幺雞還有一個習慣,再起身把椅子往后挪一挪,挪動的意思也是堂兄傳的招,一旦心里不踏實,挪一挪就地生風,不進金也進銀。
包點炮也有小動作,他默念阿彌陀佛。他不信佛,進廟宇也不燒香,念禪語不一定靈驗。他姓包,在小區(qū)前面的場鎮(zhèn)上開野的,坐他車跑一趟成都,回來胃里的東西全沒了;若進山,山全倒了,只有他還立著。他開車技術好,打麻將的技術不敢恭維。他是個急性子,見不得別人思考打慢張,他常常打沖鋒,嘩啦啦發(fā)生張,弄亂了章法,打擊了信心,結果稀里糊涂點炮。說來也怪,在麻將桌上他從來沒有大起大落過,真不知是不是佛祖在庇護他。長此以往,賺回來一個雅號,也不虧欠他。
麻九筒在抽煙,他背靠椅子,做出悠閑的樣子。他抽煙不大喜歡散給別人,倒樂意收別人遞來的香煙。他臉上有幾顆白麻子,誰也沒認真數(shù)過,含含糊糊按九顆計算。他為人小氣,當面叫他麻九筒他會生氣,喊他一聲麻哥他不生氣。他打牌慢,明顯無用的牌在他手里也要歇口氣,經(jīng)常急得包點炮敲桌子,嗨,打噻,研究原子彈?。?/p>
金二條最看不起麻九筒吃獨食,又不是什么好煙,做得小家子氣。他瞄一眼麻九筒,把云煙掏出來每人甩一支,麻九筒不客氣,順手別在耳根上。包點炮甩的骰子數(shù)字是十二點,他是首家,但他心里不情愿,說骰子整滿了,盤盤和滿和。他是在打氣,骰子滿數(shù),意味氣數(shù)已盡,不死也要脫層皮。他話剛出口,金二條說怕是沒救了。這是咒他的話,包點炮不慪氣,說戰(zhàn)斗還沒開始,誰打掃戰(zhàn)場還說不定,或者是幺雞也說不準。蘇幺雞第一回跟他們玩大的,二十元起,一百六滿,還血戰(zhàn),從四家打到最后兩家。蘇幺雞參與玩大的,目的就是贏錢,打個平手也行,免得香秀找話說。蘇幺雞對包點炮說,借你的吉言,你多點幾炮我才能打掃戰(zhàn)場。此時,上家包點炮已開始碼牌,到蘇幺雞面前,他倒忘了伸手。下家金二條問他,不會沒準備吧,提前就約好的。尾家麻九筒有些急,不顧蘇幺雞拿不拿牌,留下兩墩拿回自己的。蘇幺雞在伸手拿牌時,金二條已扯開嗓門叫陳小腳過來,陳小腳閃電似的跑攏,金二條對陳小腳說,幺雞沒準備,扯他一些。陳小腳問蘇幺雞要不?蘇幺雞問金二條你咋知道我沒準備呢,我準備充分了,怕你們沒準備充分吧。蘇幺雞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扎錢,甩在桌上,說夠今晚打不?
從打五元升級到二十,這是一次歷史性的飛躍,他心里不但沒底了還十分緊張。原說好是打十元的,金二條心血來潮,提議打二十的。大家都說不存在,大小無所謂。那口氣,蘇幺雞聽了心里不舒服,好像個個都別著大票子似的。
二十就二十吧,按香秀的意思,好歹就打這一場。如果萬一贏大了,香秀還限制他嗎?有錢不進才是瓜婆娘。
蘇幺雞跟他們?nèi)耸?,但跟他們的打法不熟。在他們扯東扯西時,他在腦袋里盤算今晚是冷打還是熱打。冷打就是保持低調冷靜的姿態(tài),跟著人家打跟張,以不點炮為準則。熱打就是猛打猛沖,不怕犧牲,這種打法通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一是悲壯,二是快樂。蘇幺雞希望的結果是快樂加幸福,哪怕小幸福也行。
碼好牌后,蘇幺雞已盤算好了,冷熱兼顧,出其不意,好比《水滸》里唱的《好漢歌》,該出手時就出手。好運在偏向他,第一盤,他自摸暗七對,和三家,首來一個滿堂紅,和牌竟然是他的幸運牌,幺雞。每人一百元,瞬間納入口袋三百塊大洋。蘇幺雞暗自高興,但表面上沒有半點沾沾自喜,他跟他們散煙后又挪動一下椅子,希望再接再厲??墒墙酉聛硎謿饩蜎]那么順了,平和了幾手,便急轉直下,點炮青一色、七對,要不人家自摸。蘇幺雞在連續(xù)掏過錢后,他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呀,否則羊進狼窩,連骨頭都不剩。包點炮躍身變成了包和牌,他在連續(xù)和幾把后,看見蘇幺雞拿牌的手在打顫,就說穩(wěn)起呀兄弟,老話說先贏后輸包包騰空。蘇幺雞懶得理他,他必須保持冷靜,讓心態(tài)盡量平和一些,但也只是一廂情愿,他的手氣已經(jīng)發(fā)霉了,霉透了,賠了人家不少錢。
午夜剛過,蘇幺雞就叫收拾不打了,金二條說不是說要打通宵嗎,虛火啦?蘇幺雞說明天還有事,改天再來。收場回家,香秀見他臉色不好,知道他輸了,問他剩了多少錢?蘇幺雞全掏出來給了香秀,香秀數(shù)了一遍,剩了八千。香秀心疼錢,但有言在先,她裝著無所謂的口氣說,我原以為一分錢不剩,還剩這么多,等于是贏的。不過香秀話峰一轉又說,說好的,這是最后一次打大麻將,你即便把這一萬元輸個精光我也不怪你,但往后不準再提打大麻將的話。香秀心疼錢,可能比他還疼,她把剩余的八千塊攥在手心,好半天才從中抽出四張給蘇幺雞。蘇幺雞哪敢有半句閑話,悶悶不樂上床睡了。他怎么可能睡得著呢,二千塊四小時全沒了。他在自省輸在哪里了,打麻將前他得到的是樓梯雙數(shù),幸運數(shù)啊!再說打法跟平常是一樣的,并沒有因為晚上打的是大麻將,他怯場?是有一些怯場,但不至于慘敗!未必然他們仨做了手腳?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都是小區(qū)里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誰不知誰的底細?蘇幺雞找不著原因,但心里不服氣,他發(fā)誓遲早要去撈回來。
三
大麻將不敢再打了,蘇幺雞又回到打小麻將的圈子里。五妹挑逗他咋又坐回來了,打二十的多帶勁啊。有挖苦之意。蘇幺雞不好說輸錢的事,逗她說,舍不得你呀,回來陪你玩不好嗎?五妹說,咿,你有舍不得的,又是乖乖話,不過我喜歡聽。蘇幺雞說光聽有屁用,要付出行動才行。五妹說,還真沒看出來,你幺雞竟然這么壞。蘇幺雞嬉皮笑臉說,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在調侃。跟五妹調侃有趣味,在心情不爽的時候,她肉嘟嘟的臉龐,她微微的笑容,像喝蜂蜜一樣暖人心田。
蘇幺雞長得瘦小,鋼針一般的短發(fā)具有男人個性,不過長在蘇幺雞頭上,似乎長錯了地方。他是怕老婆的,俗稱■耳朵,他調侃人家五妹,五妹在迎戰(zhàn)他時候,他又不敢再往深沉說,趕緊把話題轉移了方向。五妹的為人他是知道的,不便過多招惹。他正經(jīng)說打大麻將嘗試一回就可以了,天天打那么大的,把吃飯錢搭進去都不夠。蘇幺雞僅打過一場大麻將就輸?shù)媚敲磻K,卻說成天天打。五妹說,天天打?你才打一次就天天打,吹牛都不沾邊。五妹揭他短,蘇幺雞心里不高興,說緩口氣改天再坐回去,不信手氣還那么背。五妹又刺激他,輸?shù)氖清X,把男人的血性也輸?shù)袅瞬怀桑?/p>
五妹是白說,蘇幺雞的口袋里又回歸到四百元。大麻將是玩不成了,他只能打小麻將。按理說打小麻將他發(fā)揮自如,游刃有余,但不知為什么,手氣仍然背,一場輸過五百多,欠債百多元。如果一次兩次倒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連續(xù)十天,每場都輸,輸?shù)米钌俚囊膊坏陀趦砂僭?。如此一來,蘇幺雞幾千元有去無回,輸了個精光。幾千元哪來的,他當然不敢找香秀要,是借的。陳小腳前后借給他三千多元,十來天化成了零。他輸錢自然有人贏錢,贏錢的人不是別人,是五妹。五妹的牌技不如蘇幺雞,通常是贏不了他的,但五妹還是成了大贏家。成全五妹的人當然是蘇幺雞自己,他幾乎不和五妹的牌,原因是什么,他其實很糊涂。
蘇幺雞在外面像秋風落葉一樣輸錢,香秀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他輸給了五妹。香秀想得開,輸贏常事,難道輸點錢就不讓他打麻將了,他怎么消磨時間,把他拴在屋里看電視?每次蘇幺雞焉秋秋回家,她絕不打聽誰輸誰贏,不用問全寫在他臉上,次數(shù)多了,香秀還是忍不住說他,霉得起冬瓜灰,還不自覺。此話的意思一聽就明白,該歇手了。蘇幺雞也覺得是該歇一陣子了,再這樣打下去,受傷的不只是他,還連帶傷了香秀。女人傷不得,她跳起來比山還高!
香秀不理會他歇不歇手,她反正不幫他還債。她不提錢字,由他自己想辦法。蘇幺雞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歇手。有天晚上,蘇幺雞吃過晚飯,他不像往天急于出門,而是泡杯茶放在茶幾上,打開電視看起了電視節(jié)目。香秀說,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你都不看,今晚的電視節(jié)目有比聯(lián)歡晚會好看的?咋不去打牌了?香秀把他問住了,蘇幺雞不吭氣,胡亂按了幾個臺,然后把遙控板放在沙發(fā)上說,盡是廣告,沒法看,便起身走了。香秀很少打牌,她喜好跳舞,是社區(qū)廣場舞那種,人多,氣氛好,兩個小時跳下來,汗水濕了內(nèi)衣,沖過澡,裹上睡衣,把自己擺在沙發(fā)上,三集連續(xù)劇看完,蘇幺雞就差不多攏屋了。今晚,蘇幺雞一出門,香秀就跟在他屁股后頭,她要觀察蘇幺雞不打麻將時間是怎么混的。
剛出門,又見送快餐的年輕人在按對門的門鈴,好像已按了一陣了,門還未開。香秀走過去用腳踢了幾下,一會兒探出一個亂糟糟的腦袋,香秀說,鬼迷心竅,還吃啥子飯呢,玩游戲就當飯吃了。這是一對小夫妻,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打游戲。香秀罵了一句抬腳往樓下走,她才懶得理睬他們。
耽擱一會兒走出樓梯口,卻不見蘇幺雞的身影,香秀四處看了看,沒見著,也不管他了,獨自到廣場跳舞。跳舞的時候,她忽然看見蘇幺雞坐在花臺上翻弄手機,過了一陣,蘇幺雞人不見了。
蘇幺雞沒走遠,他剛才收到一條短信,是五妹發(fā)給他的,問他今天怎么沒打麻將,三缺一等到起的。蘇幺雞回復她,在廣場看人家跳舞,比打麻將劃得來。
發(fā)完短信,心里惦記麻將,坐不住,找人說閑話。認識他的人都用同樣的口氣問他,今天沒打麻將?他回答沒打,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輸),倒不如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蘇幺雞覺得無趣,不如隨便走走看看。小區(qū)的廣場周圍在晚上自發(fā)形成了市場,幾乎把跳舞的人和坐在花臺閑耍的人包圍在中間了。市場在白天是禁止的,城管和小區(qū)保安都要出面干涉,可到了晚上,賣什么的都有,燒烤尤為普遍,幾張折疊桌椅,一個燒烤架,攤子就鋪開了。土豆片、藕片和木耳為主打,價格比街上的燒烤店低一半還多。賣衣服的也有,以T恤衫為主,雪亮的節(jié)能燈照著,誰也看不清質量好壞,圍觀的人不少,多半是湊熱鬧的。蘇幺雞轉了一圈,覺得太沒意思,一個小區(qū)弄成這個鬼樣子,像個自由市場。他走到王老三的水果攤前,不圖買東西,就吹吹牛。
蘇幺雞跟王老三有過交道,他們在一起干過幾個月的泥瓦匠活。王老三嫌掙錢少,不干了。王老三是殘疾人,少了兩根指頭,他是社區(qū)里的特殊人物,之前誰都不敢在廣場擺攤設點,他帶了頭,保安和城管去干涉,一露面,他就喊有本事掀了我的攤子,老子就敢推倒你家房子。他曾進去過幾年,因為斗毆,出來后分得一房,以擺水果攤為生。他能擺攤,別人為何擺不得,后來社區(qū)聽之任之,再沒人管了。
蘇幺雞在攤前一站,王老三問他同樣一句話,今晚沒打麻將?蘇幺雞聽得別扭,好像他跟麻將是親戚,不過他還是說,手氣背過頭了,避一下鋒芒,不如看你做生意學點真本事。王老三說我這是打爛仗,沒辦法,有辦法我當老總去了,配兩個小秘書,一個洗腳,一個搓背,那才是神仙過的日子。蘇幺雞開玩笑說,太貪了吧,比貪官還貪。王老三說哥子你站著說話腰不痛,沒女人想女人,夢想一下還是可以的。他拋過去一支煙,蘇幺雞點燃,吸了一口,當把一口煙霧吐出來時,正好一個腦袋罩在煙霧里。那人一邊扇一邊說,嗆死我了,不找個地方抽。
蘇幺雞一看是陳小腳,說在麻將館抽你沒意見吧!陳小腳偏臉見是蘇幺雞,說咋是你呢,都以為你打大麻將去了,在這買水果?蘇幺雞說,跟老三吹幾句牛,你買水果?陳小腳沒回答他,仍然在說,人家五妹都等得不耐煩了,不跟她回個電話?蘇幺雞故意說,那么多搭子,缺了紅蘿卜就辦不成酒席了!陳小腳沒再接茬,她伸手抓了幾個蘋果放進塑料袋,王老三過了秤,遞給她,陳小腳轉過身走了。蘇幺雞對王老三說,你忙昏了吧,陳小腳沒付錢。王老三說她嘛記的是總賬,到時一起給。蘇幺雞發(fā)現(xiàn)王老三在說這話時有些不自在,好像陳小腳拿走的不是他的蘋果,而是他拿走了陳小腳的蘋果。蘇幺雞又多此一舉說,咋沒見你記賬呢?王老三就不高興了,說打你的麻將去,別影響我做生意。王老三說完話,不再理睬他轉身走了,把水果攤和蘇幺雞晾在那里。王老三的水果攤是從來不收攤的,下半夜頂多用薄膜擋一下風雨,平時有攤無人的情況常有,居然沒人動他水果。王老三突然走開了,蘇幺雞也走開了,他才不會幫他守攤子。距水果攤幾步遠,他張望一下香秀那邊的舞跳完沒有,要不要一同回村看看父母。父母原先是跟他們一起過的,分了大小兩套新房后,大的那套兩室一廳住不下五口人,小的那套一室一廳,又在三樓,父母住著比較合適,但他們不常住。父母年紀都不算大,他們在搬遷的村里撿撂荒的土地種蔬菜,在田里搭了一個窩棚,種瓜種豆,在瓜果涼棚下喝茶聊天。有時他的老伙計們從小區(qū)趕回去,坐在涼棚下搓麻將。父母把菜地當成了新家,少有時間回小區(qū)居住。蘇幺雞勸說過幾次,父母都說,守著幾畝地睡得踏實。土地早被鎮(zhèn)政府收購了,再不是過去的承包地,有什么踏實不踏實的。父母執(zhí)意留在窩棚,蘇幺雞也沒辦法堅持,只是隔三差五去看一眼。
四
廣場舞音樂正起,像亂來的風,飄過的雨。一時還結束不了,蘇幺雞回頭,猛然看見王老三正在朝小區(qū)的大門走,步伐匆忙,像狗在追。在他的前面幾步遠是陳小腳。蘇幺雞覺得好奇怪,剛才兩人一前一后離開,本不覺得有什么,但陳小腳沒回麻將館,居然在大門前慢悠悠走。麻將館在里面的樓棟里,不在一幢。她不回麻將館照看生意,在這里做什么呢?
蘇幺雞不由得走了上去,跟在人家屁股后頭。十幾步邁進小區(qū)大門,第一幢樓是王老三所居住的。他看見王老三和陳小腳在樓梯口,兩人一閃身不見了。蘇幺雞知道王老三住在二樓,他摸到二樓,貼近門面探聽,里面是陳小腳的聲音,聲音很沉,像從喉嚨里擠出來;又很急促,似乎接不上氣的那種。蘇幺雞知道他們在里面干什么后,心里很不舒服,陳小腳居然還跑出來偷嘴。平時在麻將館,她看起來有些浪,但誰會想到,她找小她十多歲的王老三。蘇幺雞心說,陳小腳老子哪天也收拾你一回。
撤退回到水果攤前,遇見有買水果的,他就幫人家圓場,說上廁所去了。時間不長,王老三回到攤位前,見蘇幺雞還在,說沒走?。刻K幺雞說,你忽然失蹤,我?guī)湍憧粗c。王老三并沒有說感激之類的話,遞支煙過去,自己美滋滋吸起來。蘇幺雞把煙夾在耳朵上,正準備轉身走,不料牌友五妹竟然出現(xiàn)在跟前。
她是來買水果的。她問蘇幺雞今晚咋沒打麻將?蘇幺雞反問她,你咋沒打麻將?五妹說搭子不悅意沒打頭。蘇幺雞說是不是因為我沒來。他本想說,是不是因為我沒來,沒地方贏錢吧?轉念一想,太小家子氣了,語氣一變就成了調侃。王老三插話說,幺雞打牌耿直。王老三把一柄香蕉過了秤遞給五妹,五妹又把香蕉遞到蘇幺雞面前,請他吃。蘇幺雞伸出手又縮回來,說算了,他要吃伸手可摘。五妹說老三的香我的臭?蘇幺雞只好伸手去摘,說五妹的當然香。五妹說,既然香你就快些拿,拿遲了別人就搶先了。蘇幺雞伸手去扭,沒想到連帶多扭下一根。五妹悄聲說你還貪心。這話被王老三捕捉到了,他樂呵呵說,幺雞,五妹說得對,你有一根了還貪,贈送一根給五妹吧。五妹揚手打他,說沒大沒小的,我都可以當你媽了。王老三說,好啊,我有一個嫩媽,媽,我要吃奶。雙手做出抓拿狀,五妹后退一步,揚起一腳,并沒真踢,說往后打麻將叫幺雞贏死你。王老三說幺雞都成瘟雞了,他贏我?你叫得動他?蘇幺雞說盡扯沒用的,便剝了香蕉皮吃了起來。
離開水果攤,五妹跟在后面,問他還吃香蕉不,手里已遞了根過來。蘇幺雞不敢接,怕被人看見,到時說都說不清楚。他只顧朝前走,前面是小區(qū)大門,五妹用胳膊拐他一下,說門在那邊,同時對他笑了一下,又用眼睛剜了他一下,蘇幺雞全明白了,五妹對他有想法。明白之后,他腦袋里頓時生出撈回損失的念頭。她能主動,他還擔心什么呢?贏了他那么多錢,回報一點又有什么!
小區(qū)有三道門,除一個主門外,還有后門和側門。五妹家住在側門那幢樓。蘇幺雞明白之后,腳步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跟隨前面相隔十幾米遠的五妹往側門方向走,越往里走,燈光越稀少,行人幾乎不見。蘇幺雞越走越大膽,快到側門時,他大趕幾步追上五妹,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渾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他雙手上,而澎湃的心似乎堵塞了喉嚨,他急促的喘息聲讓他自己聽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
五妹是很招人閑話的女人,不少人在背后議論她亂來,蘇幺雞有時也想,跟大白蘿卜似的女人亂來一回,心里不知有多舒坦。但是他發(fā)現(xiàn),五妹除了愛說笑外,并沒有不檢點的地方呀。他否定了別人的說法,認定五妹是很正派的女人??墒墙裢恚母窠?jīng)搭錯了?
蘇幺雞一下清醒過來,理智占了上風。他控制住自己的欲念。他止住了腳步,他想試探她的本意再說。不料,五妹手中裝香蕉的塑料袋掉落在地,蘇幺雞幫她拾時,五妹問不想上樓?他還沒想好如何回答,五妹替他回答了,五妹說她家里有一副麻將,是象牙的,很精致。這副麻將還有一個殘局,她解不開,他去解局好不好。蘇幺雞只聽說過象棋有殘局,從未聽說過麻將還有殘局的。她明顯在說假話,蘇幺雞當然不能揭穿,何必讓人下不了臺呢?她的本意再明顯不過了,但他還是說,我又不是賭神周潤發(fā)。五妹說,能解局肯定能增強技能,你想場場輸錢?這句話點了他穴位,蘇幺雞說好吧,我上去見識一下。
側門是一個愛打瞌睡的老頭值班,進出方便。電梯升到21層,走出電梯,往右拐,就是五妹的家。蘇幺雞不免緊張,他多此一舉問,就你一人在家?五妹掃他一眼,還有老宋!蘇幺雞馬上停下腳步,五妹卻推門進去了。在門口回頭叫他,快進來,電梯里有人出。蘇幺雞遲疑不前,電梯果然在21層停住了,蘇幺雞不敢遲疑,閃身進了屋。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后,拘謹隨即襲來,他第一次到五妹家,而且是夜晚。他又問老宋呢,五妹說你裝傻是不是,老宋在家我能帶你回來嗎?老宋是五妹的老公,在加油站上班。五妹說在上班,你問他干啥,他敢吃了你。你是來解局的,又沒干別的,你說是不是?蘇幺雞說是的,我能干啥呢,還敢干啥呢?五妹給他倒杯水,說喝了水就幫她解局。蘇幺雞說要的,一口把杯中水干了,說把殘局擺出來吧。五妹說放在里屋,敢進去嗎?蘇幺雞說咋不敢呢,是共同探討麻將技法。一同走進里屋,五妹叫他坐在床邊,反身把門關上了。五妹轉身過來時,她的眼神好似在冒火。五妹坐在他旁邊,她不說話了。蘇幺雞說殘局呢?五妹好像才反應過來,叫他稍等一下。她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似乎憋久了,尿聲很大,又很湍急。幾步之遙的蘇幺雞聽得清晰,他人快飄起來了,他心說這回豁出去了,這輩子還沒碰過別的女人哩。這時手機響了,是香秀打來的,問他在哪里?蘇幺雞說在散步,香秀說,你散鬼的步,趕快回家。蘇幺雞合上手機準備走時,五妹一絲不掛從衛(wèi)生間出來,見蘇幺雞要走,把他推倒在床上,說你還沒解局咋就要走,蘇幺雞問她殘局在哪里,五妹說她就是那個殘局。五妹把自己徹底暴露在蘇幺雞眼前,她一點兒都不慌亂,不害羞,不臉紅,用一雙渴求的目光罩住了他,那眼神分明帶有火焰,把蘇幺雞燃燒了。蘇幺雞抵擋不住了,五妹白凈如玉的身體,那凸凹的線條,那高山一樣的雙乳,還有草地一般的下體,全都像熊熊火焰,它們匯在一起,徹底把蘇幺雞融化了。他還沒有真正走進五妹身體,蘇幺雞一陣稀里嘩啦,把自己解放了。
五
不打麻將后,日子堆得生霉。收了工,不急往回趕了,只要有工友招呼喝酒吃茶,他絕不推辭,反正回家也是東一下西一下,像個游蕩的鬼魂。但在外面吃喝次數(shù)畢竟有限,大多時候還是在小區(qū)里亂轉。有天又見到五妹了,她在跳舞,下了場,蘇幺雞找到她說,他想再解一次殘局,那回還沒進門就撤退了,心里有些虧欠。五妹說不解了,越解越緊,快成死局了。蘇幺雞說這回保證解開。五妹說真能?蘇幺雞說真能。五妹說別逗老娘了,你打麻將行幺雞未必行,連門都摸不著。五妹在激他,蘇幺雞又經(jīng)不起刺激,說別說老子不行,老子好歹也是七尺漢子,你別門縫里瞧人,把人看扁了。
五妹沒吱聲了,她轉身朝家走,走幾步回頭望一眼愣頭愣腦的蘇幺雞。蘇幺雞明白了,她接受挑戰(zhàn)了。
進了門省了許多枝節(jié),蘇幺雞為顯示男人的力量,雙手一伸把她箍在懷中,然后像搓麻將似的在她胸脯上搓。五妹由呻吟到發(fā)狂,她由被動到主動,把蘇幺雞推倒在沙發(fā)上,像騎馬一樣騎了上去……
五妹今年四十多了,比蘇幺雞大幾歲。蘇幺雞在這之前有色心無色膽,有過兩次后,他腦袋里總是念念不忘五妹咿呀咿呀的呻吟聲,在他聽來是從未聽到過的美妙音樂,香秀沒有那種讓人神往的音樂,她有的只是無聲抵制,好多時候,他莫名其妙滾到一邊去了。但跟五妹在一起,他精神了百倍,好像有新婚的朝氣,用不完的精力。而五妹呢,同樣如此,她貪婪的表情讓他看透了五妹的心思,他知道五妹為何貪得無厭!有次他很想問一句,老宋是不是不行,但話到嘴邊張不開口。老宋行不行跟他沒有相干,他巴不得老宋不行,這樣他就有用武之地了。他走時,五妹還不想放他,但時間太晚了,回去跟香秀沒法解釋。
再打麻將就沒意思了,每天晚上,蘇幺雞以散步的名義溜到五妹家,每一次,五妹都做好了準備,把自己搞得盡量方便一些,或是身著一件裙子,或是從浴室出來裹著浴巾,一旦蘇幺雞進門,干凈利落辦事,不耽誤太多過程花費時間。
蘇幺雞每天傍晚神出鬼沒的,香秀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散步,問他幾次,跟誰在一起散步?蘇幺雞是老江湖,他說散步還要人作證?你到底想問什么?香秀的擔心并不是多余,如今可不比在村子里,幾千人集中在一塊居住,不忙種田,不忙喂豬,更不為肚皮奔忙。人閑鬼事多,花花事鬧出不少。她是相信蘇幺雞的,但又不能全信,因為蘇幺雞從來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過去有過幾次夜不歸宿,跟村里幾個麻婆打通宵麻將,她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要不然早鬼混在一起了。
如今,小區(qū)比村子復雜多了,什么人都湊在一起,難說中間沒有怪事發(fā)生。她是清楚的,跳廣場舞的李孃,快六十了,居然跳到陳老頭床上去了,弄得滿城風雨,雙方子女都抬不起頭。香秀著實不放心蘇幺雞,她計算過從傍晚到深夜幾個小時,他是怎么混的,跟誰在一起?如果是在麻將桌上,她才不操這份心,可是蘇幺雞自從“歇手”后,就再沒提過復出,這就讓香秀更不放心了,幾個小時的空白,相當于自由散漫。
這天晚上,香秀洗過澡,叫蘇幺雞也去洗。蘇幺雞問干啥,他身上又不臟。香秀說,干啥?你說干啥?多久沒交過公糧了?不想交?幾個問號把他問住了,蘇幺雞說原來是這個呀,為啥偏要洗澡呢?香秀說,我咋知道你干凈不干凈!
他已經(jīng)在五妹那里交過了,頂多是余糧。蘇幺雞強打精神交公糧,香秀觀察他動作,往回像猛虎一樣橫沖直撞,現(xiàn)在呢,像個老綿羊,在她身上喘大氣。她沒了興致,推開一頭虛汗的老公問,公糧呢?交給哪個了?蘇幺雞已經(jīng)很累了,躺下去便不想說話不想動彈。香秀連續(xù)問了幾遍,他倒火了,說只曉得交公糧,咋沒問活兒累不累人。
一句話,把香秀頂啞了。
香秀仍然放心不下,第二天吃過晚飯,香秀說她今晚不想去跳舞了,想去打麻將,讓蘇幺雞陪她去。蘇幺雞當時吃了一驚,香秀怎么想到打麻將?香秀會打麻將但不常打,屬于沒癮的那種。蘇幺雞說我再歇幾天,等手氣回升了再去打。香秀說,又沒喊你打,叫你抱膀子,在旁邊看著點。蘇幺雞本不想去的,又找不到借口,說散一下步就去。香秀挖苦他說,才進小區(qū)沒幾天,就養(yǎng)成城市居民的臭毛病了,散步,散個鬼的步。
走進芳香茶樓的時間正好,陳小腳正在湊搭子,她見蘇幺雞兩口子一同來,覺得奇怪,說稀客呀香秀,又對蘇幺雞說,又殺回來了?香秀說久不打手生,蘇幺雞手氣霉,我來湊幾把。陳小腳問蘇幺雞要不今天試幾把?香秀說他就算了,抱膀子穩(wěn)當,免得又輸一長截。蘇幺雞也說,先抱一下膀子再說。正說著話,久不打牌的五妹推門進來了,見蘇幺雞在,她走到香秀旁邊說,好久沒陪香秀打麻將了,小腳,安排一下噻。陳小腳邁開小腳噔噔跑,招呼幾聲,搭子便湊齊了。搬莊的結果是,香秀坐五妹下家。蘇幺雞抱膀雖然坐在兩人中間,兩家的牌他看得一清二楚。香秀打麻將不如她跳舞好,出牌碰牌都猶豫不決,搞得三家急躁。人家叫香秀出牌利索點,她抱怨蘇幺雞在看她笑話,一個大活人像個擺設。蘇幺雞不是不想說,是不好說不便說,五妹常常把要打的牌在手指間拈來拈去,她的用意蘇幺雞再明白不過,示意他可不可以打。抱膀子有規(guī)矩,用眼不用嘴,即便那張牌打不得,也絕不準開口。手彎子沒有往外拐的,五妹跟他的關系是半夜走路撞鬼了,他即便想遍社區(qū)女人,也想不到五妹身上,可偏偏他與五妹發(fā)生了故事。
蘇幺雞坐在中間尷尬,不如閑在一旁圖個自在。他把椅子轉過去,背靠她們掏出手機翻。對面的包間里,一個腦袋伸出來喊了聲幺雞,一支煙嗖地飛過來,蘇幺雞接過香煙,習慣性地看了一下牌子,是中華牌的,他對拋煙的金二條說,幾天不見,鳥槍換炮了,是碰到哪路財神了,我也來沾點財氣。蘇幺雞話還沒說完,人已走進包間。里面打得熱火朝天,麻九筒、包點炮全神貫注,一手夾煙一手摸牌,在他們中間有個陌生面孔,那人額頭都在流水,看架勢已輸多了。金二條顯然是大贏家,他輕松自如,談笑風生,見蘇幺雞進來,說聽說你歇手了?你為啥歇手呢?霉不?金二條得意忘形,他就是這個毛病,窮得富不得,有幾個錢尾巴就翹上天了。蘇幺雞說,時間還早,先贏后輸包包掏空,這是規(guī)律,別忘了我上次的教訓。金二條冒火了,說爬爬爬,跟你老婆抱膀子去。這是逐客令,當著那么幾個人,蘇幺雞有些下不了臺,他罵金二條狂啥子,忘了輸來立起的時候。金二條說,輸?shù)迷賰匆膊徽f歇手的話。麻將桌上忌諱爭吵,那個陌生人氣憤了,說整不過你們,我甘拜下風。說著話站起身奪門而去。陳小腳在叫喊,說周老板你咋的了,才十點不到。叫周老板的人沒回應,氣沖沖走了。陳小腳噔噔過來,問金二條幾個咋整起的,好不容易來一個打大牌的,這下好了,往后就三缺一打三家吧。蘇幺雞說,咋是三缺一呢,我在你眼睛里不算一個人。陳小腳腦袋轉得快,連忙說,霉運帶走了,幺雞該你去贏錢吧。蘇幺雞心頭發(fā)癢,可他沒錢,他掛陳小腳一眼,陳小腳明白,馬上從口袋里摸出五百元,說要不要跟香秀說一聲,蘇幺雞怕香秀不答應,他先斬后奏地對香秀喊,你自個打,我在這邊打。不管香秀聽沒聽見,蘇幺雞一屁股坐了下去。陳小腳不便把掏出來的錢再放回口袋,她把錢遞給蘇幺雞后叮囑說,數(shù)一下,剛五百。蘇幺雞沒數(shù),也來不及數(shù),牌已摸到他面前了。
真應了陳小腳的話,蘇幺雞從坐上桌子就沒掏過錢,而且每手都要進錢。他摸上來的牌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幫他,清一色、清對,點炮不和專門自摸。他手氣好得像刮過來一場颶風,把金二條先前贏的錢刮進了他口袋,麻九筒、包點炮一個勁掏包包,每掏一次就說狗日的這牌打得老子吐血。都輸,蘇幺雞一人贏。午夜不到,金二條起立了,說今天撞鬼了。見金二條走,麻九筒、包點炮也走。蘇幺雞送他們到門口,說養(yǎng)幾天精神我們改天再戰(zhàn)。又回去抱膀子,香秀輸錢了,見他過來,惱火地說,你說過不打的,咋又打上了。她扳開裝錢的盒子又說,五百元就剩這么多。蘇幺雞掛一眼,只剩幾張十元的,紅票子全沒了。五妹估計是贏家,她打得十分瀟灑,出牌不用考慮,嗖地打出去,不擔心點炮;摸牌也自如,張張牌也是心中所愿,并無廢張。五妹手氣沖天,心情就好,好心情換來的是朗朗笑聲,而香秀和其他兩位牌友卻是一臉愁容。蘇幺雞剛坐下,五妹說你真成了我的福星??!這話說的,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蘇幺雞怎么會是她五妹的福星呢,他們之間八桿子都打不著。香秀掃她一眼,說是不是得意忘形了,蘇幺雞你來打吧,福星上桌就變成克星了。蘇幺雞不可能去湊熱鬧,說時間不早了,輸?shù)拿魈鞊疲A的明天繼續(xù)贏。
六
難得打麻將的香秀輸了四百多,回家后情緒一直不好,蘇幺雞把贏的錢分了一半給她,這樣一來,香秀不但沒輸,還多出了四百多塊。香秀把錢揣進口袋,心情仍然不好,她說五妹太過分了,贏幾塊錢就連自己姓啥都忘干凈了,她憑啥說你是她福星?蘇幺雞說,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曉得,屬于張揚的那種。香秀說,下回她敢再這樣說,我當眾揭她短,看她還敢神氣?
蘇幺雞心里咯噔一下,五妹有啥短處捏在香秀手里?他不好多問,便說睡吧,人家有啥短處?你沒話找話說?他看似順口一句,其實是巧妙掏話。香秀上當了,她說五妹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其實是一個騷貨。老宋好幾年不沾她了,是老宋不行,五妹卻在這上面行,一個不行一個行,五妹耐得住?聽說趁老宋不在,她把好幾個牌友勾引回家。蘇幺雞聽到此話,喉嚨里像卡了雞骨頭,但他仍然鎮(zhèn)定自若說,你聽誰說的,五妹那么正派不像你說的那種人,是不是人家今天贏了你幾個錢,心里不舒服,壞人家名聲。香秀說,我壞她名聲?她跟我無冤無仇,是她家對門的油嘴婆在跳舞休息時說的。蘇幺雞猜測,油嘴婆說的事多半是真的,他想起幾次辦事,五妹差不多就把他活吞了。蘇幺雞猛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連澡也不洗,躺上了床。香秀的話還沒說完,她把最關鍵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香秀說,我不想看見你跟她一起打麻將,聽見沒有?
蘇幺雞當然聽見了,可回避不了。麻將館打牌,除非早先約好了搭子,若無約定作為散客,得由麻將館老板安排,誰打大打小,誰與誰劃得來,老板心里有數(shù),逐一叫喊,誰誰你們圓起噻。有人矜持,有人假意,老板不喊上三兩回不入座,坐下后就都變了嘴臉,個個持重得很,因為大伙心里清楚,一場拉鋸戰(zhàn)即將展開,誰笑到最后,要看造化了。蘇幺雞沒有固定的牌友,他常常獨來獨往,任憑陳小腳安排。
蘇幺雞曾敗在大麻將上,也揚眉吐氣勝在大麻將上,陳小腳在替他找搭子時,一般情況下要征求他意見,詢問他打十元還是打五元。蘇幺雞回答說隨便,但結果只能打五元的。打十元、二十元麻將的搭子在陳小腳的麻將館不是很多,除了金二條幾個外,在小區(qū)租房住的幾個外地人,比如像周老板,他們的身份復雜,又不怎么熟悉,隔三差五來,沒個準。蘇幺雞即便想玩大的,暫時沒有搭子,麻九筒和包點炮這些天轉場了,據(jù)說是避鋒芒。金二條倒是每晚都來,見到蘇幺雞也不怎么吭聲,端杯茶坐在旁邊玩手機游戲,這就是“釣斗子”。(方言:釣魚之意)。金二條有時能等到,有時又無可奈何撤退,喝一夜的閑茶,沒精打采回去了。蘇幺雞沒他耐性好,他才不會干等,有打五元麻將的搭子,他就不等打十元的。這天晚上,蘇幺雞遇到了麻煩事,金二條要他打十元的,那邊五妹要他打五元的,兩邊都是三缺一。金二條說贏了錢就放筢子么?(方言:離開的意思)。五妹說,好久沒跟你打麻將了,今天想輸點給你。蘇幺雞十分為難,不知屁股該坐到哪邊去,他對金二條說,把話說得那么難聽,我蘇幺雞是放筢子的人么,又不是沒輸過給你,你這么說,我今天偏不想玩十元的,要打就打更大的,除非二十,低于二十的不打。蘇幺雞一下子神氣起來,把金二條唬住了。陳小腳怕他們吵起來,把蘇幺雞拖到五妹那桌,說別提勁了,隔壁鄰居的誰不知道誰,打那么大成心斷我財路是不是?蘇幺雞坐下來,五妹說,沒看出來你敢打二十的,就不怕香秀打你屁股。一句話逗笑了一桌人。蘇幺雞說,她敢么,我要冒起火來,房子都要燃燒。恰在此時,香秀走了進來,她冷冷看一眼蘇幺雞,說你不打十元的我去打,你好好陪一下五妹,你們難得在一起打麻將;五妹你可不要手下留情,有本事把他幺雞逮在手頭。香秀說出的話大家都懂,她影射的東西很惡毒,而五妹當沒聽見。蘇幺雞想冒火但終沒冒出來,他把兩張幺雞牌玩弄在手指間,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香秀站了片刻,果然打大麻將去了。
這場麻將,蘇幺雞注定是輸錢。而另一桌的香秀卻奇跡般贏錢?;氐郊?,香秀問他咋輸那么多錢,是不是五妹把你迷倒了,你鬼迷心竅,讓她占了便宜!香秀的話太直接,蘇幺雞不是冒火而是噴火,他說你啥意思,輸錢就是輸錢,沒那么多理由;你贏了錢是不是金二條放了你一碼?蘇幺雞陡然這么一句,香秀受不了,她罵蘇幺雞自己撿頂綠帽子戴在頭上,還是不是男人!蘇幺雞當然是男人,還是一個重義氣的男人,晚上的牌桌上,蘇幺雞仍然不吸取教訓,他極少和五妹的牌,有兩次和了,五妹用腳踩他,不僅踩,還用力踏了踏,蘇幺雞不敢聲張,他要呻吟一聲或反踩她,動作稍微不規(guī)范,旁人就會察覺。他十分反感五妹的動作,他已輸?shù)靡凰?,她還步步緊逼。他心里是這么想的,動作卻不是這樣做的,接下來,他仍然不便和五妹的牌。蘇幺雞不便和,別人可不管,該和的牌絕不手軟。麻將打成這種格局,蘇幺雞后悔該去打十元的,即便輸錢,也落個心安理得。打到最后,蘇幺雞以失敗告終,居然三贏一,慘輸七百多塊。又拖上外債了,前期的外債是找頭工老陳借的,每月從工錢里扣。蘇幺雞輸?shù)闷穑蜻@么多年麻將,輸輸贏贏,也沒傾家蕩產(chǎn),圖個娛樂罷了,但是這場麻將他不服氣,輸?shù)貌还獠省O伦雷雍笏较朐綈阑?,在回家路上,他想起香秀說過的話,五妹果真是個賣色的爛貨嗎?他嘲笑自己,蘇幺雞你這個狗日的,被一個老女人耍弄還以為碰上艷遇了!
香秀贏了錢,心情比較好,剛才說過的話抵不住她手中的鈔票,從衛(wèi)生間洗過澡出來,她趴在床上數(shù)錢。鈔票很零碎,大多是十元二十元的,甚至有五元的。香秀從提包里摸出一大把,展平、疊加,然后開始數(shù),她數(shù)得很慢,好像不是在數(shù)錢,而是在欣賞戰(zhàn)利品。香秀很少打麻將,但她似乎有賭運,這點比蘇幺雞強,他雖說是大家公認的“高手”,但這段時間倒貼不少。香秀數(shù)錢的時候,蘇幺雞心頭不舒坦,說幾個渣渣錢值得數(shù)么!香秀說,你的渣渣錢呢,喂五妹了吧?香秀是順口說的,但不是故意說的,她了解蘇幺雞,他還沒有那么大的膽子跑到五妹那里偷嘴。
贏了錢要表示一下祝賀,香秀把七百多塊錢放回提包,就給蘇幺雞遞眼色,蘇幺雞知道她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說了一句我還沒準備好。這是香秀常說的話,現(xiàn)在從他嘴巴里說出來,味道完全不同。自從進小區(qū)后,香秀的變化十分明顯,穿著打扮上了檔次,連兩口子辦事她也講究起來,蘇幺雞要辦事,她說我還沒準備好。她準備的條件就是沖澡,夏天不用說,嘩嘩幾下就準備充分了,但是冬天,她又怕冷,常常用這句話堵蘇幺雞?,F(xiàn)在反過來了,香秀說男人有啥準備的,這輩子就沒見你準備過,不是每回上來就急匆匆進去了嗎,還準備啥?香秀見他沒反應,又說是不是替五妹準備的?蘇幺雞不跟她說,躺下睡了。
連續(xù)好幾天,五妹都贏他,贏了錢五妹也是一個狂,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有次她悄聲說蘇幺雞你咋這么霉呢,是不是跟香秀辦完事手腳沒洗干凈。蘇幺雞不計較她說自己,他計較五妹拿著贏他的錢跟金二條打十元去了,僅僅兩場,血本無歸,又折轉回來踩他的腳。蘇幺雞才不當冤死鬼。他對她疏遠了,但損失怎么奪回呢?蘇幺雞有他自己的辦法。
七
蘇幺雞是鄉(xiāng)村泥瓦匠,過去是現(xiàn)在也是。他是大師傅級別,作息時間相對自由。這天中午,蘇幺雞在外面跟兄弟們吃過中午飯,酒足飯飽后,他給五妹發(fā)了一條短信,問老宋在家嗎?一分鐘不到,五妹回復一個字:沒。蘇幺雞給工頭老陳說他有事回去耽擱一下,工頭問今天不經(jīng)濟半小時?每天中午,他們都要在主家搓一個小時左右麻將,俗稱“經(jīng)濟半小時”。蘇幺雞牌技好但不如人家運氣好,也撿不到多少便宜。久而久之,倒養(yǎng)成了中午打牌的習慣。
蘇幺雞把摩托車騎得飛快,一會兒就到了五妹家樓下,他戴著頭盔,閃身進了電梯,又一閃身進了五妹家。五妹已做好了準備,蓄勢待發(fā),見蘇幺雞進門,她回身把房門關死,一把抓住蘇幺雞的手,一句話不說,拖著他往房間走。蘇幺雞看她,她面頰紅彤彤的,像喝過酒。進了里屋,五妹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也順勢倒了下去。蘇幺雞在倒上床的瞬間,他懷疑到底是誰在報復誰?他躍起身,說你新媳婦呀那么急?五妹說我是新媳婦才不會急,早早晚晚都有人跟著屁股轉。蘇幺雞聽得不舒服,她的意思她像一條發(fā)情的母狗,一群公狗為她轉。而現(xiàn)在她如同明日黃花,只有他蘇幺雞圍著她屁股轉了!蘇幺雞說,現(xiàn)在急是老宋老牛啃嫩草了吧?五妹說你啥意思,來不來?蘇幺雞說打麻將呀?今天手氣背,不來。蘇幺雞說罷轉身朝外走,五妹撲上去抱住他,說你咋不來,是你約我的,把心給我捂熱了,哧,澆一瓢冷水,有你這么耍人的!五妹不持重,真應了香秀的話。蘇幺雞更看不起她了。他本來是來報復她的,現(xiàn)在看來這種方式更讓他解氣。他掙脫五妹的手,說我叫老宋回來陪你如何,便大搖大擺走了。
晚上,蘇幺雞照舊走進麻將館,剛坐在位子上,五妹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屁股坐在他上方。陳小腳還沒招呼好搭子,見五妹先坐上去,就招呼另外兩人入座。蘇幺雞想走開,又不便走,五妹似乎看出他動機,故意踩他一腳,說走啥走,昨晚輸錢今晚還慪氣,還像不像個男人!蘇幺雞說少說這些,輸了算我活該。話里帶著情緒,五妹說,你活該,我還活該呢!她是指中午的事。陳小腳恰好在旁邊倒茶水,聽見此話,她鼓勵蘇幺雞今晚撈回來,又對五妹說,繼續(xù)發(fā)揮呀。走到另兩人旁,也說都贏錢哈。五妹頂她一句說,都贏錢,哪個輸錢,你輸啊!陳小腳說,我笨嘛不會打,若是會打早跟你切磋了,但我的牌技臭得惡心,影響你掙錢,還是不打的好。陳小腳不笨,她精著哩。在鄉(xiāng)下時她要打牌的,辦起麻將館后她不打麻將了,有時三缺一讓她補缺,她說不會,人家說你原來會打的呀,她說我會打呀。人家說你到底會不會?她說會是會,就是一出牌害別人輸錢。那是無技巧的打法,橫沖直撞,勇往直前,結果只有一個字:輸。往后再無人叫她補缺。陳小腳不打麻將,是舍不得把辛苦掙來的錢又送回去。陳小腳不打麻將也不抱膀子,她眼勤手快,茶水時時滿滿的,把服務做得很周到。但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眼尖,嘴巴零碎。她剛才說出的話就是針對五妹說的。
話不直接,但五妹能聽出來。五妹的口袋常常不富裕,她即便有錢,口袋里只裝兩百元。但她的膽量特別大,十元的大麻將她也敢去打。老宋討厭她打麻將,對她實行了經(jīng)濟封鎖,同時還對她人身也進行了封鎖,兩口子基本上處于冷戰(zhàn)狀態(tài)。五妹在一家超市干庫管,月收入千多元,工資不多時間多,白天八小時,余下的時間除了睡覺,跳舞,大多消耗在麻將桌上。五妹輸多贏少,時??诖锍跃o,不過不要緊,她找陳小腳借,月底發(fā)工資歸還。五妹守信用,借過多少她心里有數(shù),還錢時遞給陳小腳一把鈔票,陳小腳細數(shù),剛好。但有時也有例外,是工資不夠支付賭資的時候,五妹就說她想辦法。她的辦法只有一個,在麻將桌上贏錢。打麻將之人在開打前誰都想贏錢,沒有人想到輸?shù)慕Y果還肯上陣。五妹想在麻將桌上想辦法,那就只能做手腳。手在明處,不便做,腳在暗處,容易做。她曾經(jīng)做過幾次腳下功課,確實收到明顯效果。她有個習慣,坐上座位就脫鞋,若上家和她牌,她用腳尖碰碰人家,若下家和她牌,她也要用腳尖輕輕撞撞人家,當然條件是異性,中年男性最佳。遇到年輕的年老的明知不可違,她就很認真打牌。符合條件的機會不少,金二條、麻九筒、包點炮都曾被她碰過腳,只有金二條理睬她,謙讓過她幾次,后來該怎樣就怎樣,照舊和她的牌。轉到打小麻將后,她一度想碰碰蘇幺雞,但每次把腳伸出去又收回來,她覺得對蘇幺雞這種有男人味的男子不該用那種下作的方式去勾引他,要理直氣壯地去爭取他。五妹的心思蘇幺雞不理解,好多次蘇幺雞都贏她錢,面不改色心不跳,理所當然的樣子。自從偷歡之后,她以為蘇幺雞會放她一碼,沒料他變本加厲,她不得不采用老辦法勾他的腳。沒想到蘇幺雞經(jīng)不起誘惑,她在腳下勾一次他就輸一把,勾他十次他九次輸。她是無奈之舉,還欠陳小腳幾百塊得歸還。
定莊,蘇幺雞從下方調到對方,兩邊是兩個在小區(qū)內(nèi)租房住的外地年輕人,面熟,操著聽不明白的外地口音。五妹的腳桿再長也伸不到對面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安心打牌。
蘇幺雞以為調到五妹的對面他就無干擾用心打麻將了,但結果是他輸?shù)帽壬洗芜€慘,五元的小麻將他竟然輸?shù)桨税僭€向陳小腳借了四百。他氣歪了嘴,氣青了臉,對大贏家五妹說,克星,你是我的克星。五妹才不理會克星不克星,轉身把她的欠債還上了。
蘇幺雞回到家,氣還沒消,香秀一看他臉色,不用問也知道結果。香秀說五妹贏了?蘇幺雞坦然承認,說她一贏三。香秀忽然酸溜溜地說,你回來干啥呢,口袋里的錢都送人了,干脆搬到一起住算了,免得在桌子上一張一張送。她缺男人,我不缺,你過去吧,她肯定天天把你供奉起來。蘇幺雞被她罵得不知東南西北,說我是故意的么,有借錢送人的道理?香秀又知道他欠債四百,火氣真的就旺旺了,再加上這陣他與五妹猜不透的事,心里升起了無名火,她不僅罵他,還要沖上去打架。
人家是知難而上,蘇幺雞是知難而退,他奪門跑了。
八
蘇幺雞不是打不過老婆,而是他手握磚刀的手香秀是經(jīng)不起他拍打幾下的。再說蘇幺雞自知理虧,一場小麻將輸?shù)舭税僭?,換成誰都有想法。逃跑是他的習慣,前幾次吵嘴,他說不過香秀,也是奪門而去,在門衛(wèi)老秋那兒睡一夜。天亮回家打掃衛(wèi)生,替香秀煮早飯,然后填飽自己騎上摩托上工去了,下午回家香秀的氣已消了大半,他再說幾句好聽的,風波便平了。
老秋今晚不值班,他沒地方睡,只能又去陳小腳的麻將館。他知道金二條幾個今晚是通宵戰(zhàn)斗,他趕去取經(jīng)。都說他麻將打得好,可輸大錢成了他的專利,好個屁;都說金二條的牌技臭,可人家一直打十元以上的麻將,從沒歇過手,中間必有人家的高明之處。
麻將館只剩金二條那一桌,連陳小腳都睡下了。蘇幺雞走進去,所有人都在看他,金二條說咋的,被婆娘趕出來了?蘇幺雞說,失眠。金二條說,失眠?開國際玩笑,有婆娘睡,有錢贏,你還失眠?五妹要說她失眠我才信,你說呢五妹。五妹蜷于角落里,她一邊玩手機,一邊買著碼。蘇幺雞乜她一眼,心說這個婆娘欠打。心里是這么想的,嘴巴里卻玩笑說,五妹你咋失眠,老宋沒回?這是血淋淋的挑釁,在別的方式上報復不了她,言語上占點便宜也不錯。五妹回答他,老宋沒回,床空著,你去不,不怕老娘夾死你!五妹的話出格了,是宣泄,也算是報復吧。蘇幺雞說那就走啊,誰怕誰?金二條在嚷,要睡就睡去,別影響我們打牌。五妹,你亮牌噻。五妹亮碼,又輸了。五妹買碼不如打牌手氣好,時間不長,口袋里兩百元去了大半。五妹說老娘不買碼了,蘇幺雞你來買吧。蘇幺雞四個口袋一樣重,那里還有錢買碼。他說是過來抱膀子的,坐一會兒就走。
蘇幺雞屁股重,到了凌晨三點,實在撐不住,靠著椅子睡了。這時,窗外傳來雨聲,又有大風刮進室內(nèi)。五妹說糟了,她家窗戶沒關。便起身回去,不料一抬腳,把蘇幺雞絆醒了。蘇幺雞睜開眼,說你干啥?五妹說你陪我跑一趟。金二條幾個也說,陪五妹回去關窗戶。蘇幺雞不想去,五妹說,怕啦?我又不是寡婦,老宋還活得好好的。金二條惱火地說,平時說你窩囊你不承認,關鍵時候也雄不起。這樣吧,你替我打幾把,我跟五妹回去。蘇幺雞沒有選擇,走出了房門。外面是陣雨,風來雨到,像臉盆傾瀉而來似的。沒跑多遠,渾身已濕透。五妹說不用跑了,反正已經(jīng)打濕了。小區(qū)里除了人行道的路燈還明亮,抬頭望去,只留下高樓的影子。五妹突發(fā)奇想說,我們在影子里散步。蘇幺雞說神經(jīng),有凌晨散步的?我們?你想得出!五妹說,咋沒有,你我不是在風雨中散步?蘇幺雞懶得理她,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說散步!蘇幺雞快走幾步,拉開了距離。
到五妹家,屋里果然進雨水了。蘇幺雞站在門口,只看不動手。五妹說你死人啊,快幫我關窗子。蘇幺雞不動,干脆坐在沙發(fā)等她。這時屋里忽然傳來老宋的叫罵聲,說好啊好啊,我馬上就騰床,你們來吧。老宋的身影即刻就出現(xiàn)在客廳,見到蘇幺雞也不吃驚,又說,去吧,空床,我睡沙發(fā)。蘇幺雞被嚇呆了,他沒料到會碰見老宋!老宋是個笑面虎,陰著哩。蘇幺雞想跑,可老宋擋住了去路,手里又拿著木棍,除非他長有翅膀從窗口飛走。蘇幺雞說,老宋,你肯定想多了,我是陪五妹回來關窗子的,不信問金二條。五妹過來坐在他旁邊,好像是來保護他的,她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仰面對老宋說,你發(fā)那么大的火干啥,幺雞就不可以陪我回來關窗子?啥床呀沙發(fā)呀,你是自個兒撿頂綠帽子扣在頭上。老宋說我還在乎一頂綠帽子嗎,十頂我都有了,扣在腦殼上已發(fā)高燒了。老宋說著用木棍在沙發(fā)上拍打幾下,然后問蘇幺雞,我的老婆是啥德性我心里清楚,我也不為難你,你老實承認,今晚是第幾次,多久了?蘇幺雞哪敢承認,這不明明遭打嗎?老宋之所以沒把木棍打過來,是他沒把柄,他若承認有一次,老宋還不把他打成肉餅。蘇幺雞說,我咋做得出這種事,我跟五妹是牌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能做出格的事嗎?老宋你想多了。蘇幺雞竭力辯解,爭取早點走脫,沒想到五妹性子烈,她猛然撲上去撞翻了老宋,從地上拾起木棍,舉過頭頂吼道,你干脆讓我去死吧,我嫁給你就是來受罪的,我不想受這份罪了!
戲劇性的突變,讓蘇幺雞目瞪口呆,當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時,看見五妹用木棍猛敲自己的頭。敲打的聲音在客廳嗡嗡回響,好像有無數(shù)的蒼蠅在飛舞。蘇幺雞一步上去,還是落在老宋后面,老宋已抓住五妹的手腕正在用另只手搶奪木棍,五妹嚎叫著,幸好雨聲混雜其間,否則小區(qū)里的窗戶大多要透出奇怪的亮光。
蘇幺雞趁亂走了。他沒再回麻將館,幾乎小跑回到家。他把自己丟進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器,嘩啦啦沖洗。沖一陣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沒脫衣服。他懶得脫,干脆坐在地上,讓溫暖的水流為自己添一份熱量,壯一點膽。香秀不知何時推開了衛(wèi)生間房門,她發(fā)出的第一聲是啊,第二聲是撞鬼了!
蘇幺雞從此以后真的是撞鬼了。
九
蘇幺雞第二天上工精神不振,真像一只瘟雞。工頭老陳問他昨晚打麻將輸錢了還是被女人糟蹋了?蘇幺雞承認他打麻將了,說昨晚打久了,瞌睡沒睡醒。老陳說你就不省到打幾場,主家的房子昨晚漏雨,里外雨水一樣多,萬一垮掉了,傷了人,我脫不了手,你也不好過。蘇幺雞說這太奇怪了,他垮房子跟我們啥相干,之前垮了好幾家,跟你我有相干嗎?老陳說,半月前我就答應人家了,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到今天才動工,萬一人家出事不找我才怪。鄉(xiāng)村有鄉(xiāng)村的規(guī)矩,口頭答應就是君子協(xié)定,蘇幺雞一下提了精神,他沖老陳笑了一下說,是該省著打了,我洗一下冷水臉就開工。說開工顯得有些大,好像在修新房,其實主家是維修房子,把裂縫的墻體塞滿水泥漿,把陷下的地基填塞石塊,再把房上的小青瓦翻蓋一次,有的地方的椽子不夠結實,該換的換,能勉強承重的將就。說起來活很簡單,做起來很麻煩也很危險。蘇幺雞是大師傅,技術活自然由他干,上房換椽子的活別人代替不了,椽子的木質好壞、直徑大小以及水平線都不能含糊,這還不是關鍵技術,關鍵的地方是如何安全地把椽子從地面安放到房上去。蘇幺雞懂技術,但難度也很大,他寧愿修建新房也不愿意維修舊房。主家是個中年人,跑生意的,估計也沒跑出大名堂。他比較緊張,一再叮囑注意安全。蘇幺雞吼他,說你制造緊張空氣,誰愿意從房上掉下來!老陳罵蘇幺雞烏鴉嘴,滿口都是屎。主家聽不到一句好話,心里越發(fā)不踏實,生怕發(fā)生意外,到時他脫不了干系。他提出簽一份協(xié)議,傷殘死亡跟他無關。蘇幺雞一聽火冒三丈,說劉大哥你在詛咒我們是不是呀!叫劉大哥的中年人膽小,說沒詛咒的意思,只是擔心,萬一有事,為幾間破房子把身家性命搭進去實在不值。劉大哥的苦衷蘇幺雞能體會到,他們搬遷之前的村莊跟劉大哥的村莊是鄰村,過去都列入在規(guī)劃區(qū)內(nèi),一條工業(yè)大道從上到下貫通幾個村,大道修一半不修了,說是規(guī)劃重新調整,工業(yè)區(qū)又恢復到農(nóng)業(yè)區(qū)。蘇幺雞那個村在剛動員的那幾年陸續(xù)拆除了住房,集體到外面租房居住。這一住就好幾年光景,前年才搬入新居。不管怎樣,總算有新房子住了。劉大哥所在的村莊情形就恰恰相反,村人等來等去,一場空歡喜。但形勢又擺在那里,誰也不知何時又啟動開發(fā),那條工業(yè)大道何時又復工,上面說難說,下面就只能等,誰敢把房子拆了重修呢?劉大哥原本想到城里買房的,他一直下不了決心。如果真開發(fā)了,政府要安置,樓房有的住,何必費盡心血買商品房呢。再說他也舍不下他家獨門獨院的環(huán)境,村道在院門口,出行方便,油門一踩,去哪兒都行。只是這房子的年紀天天見長,一到雷雨天,心里就沒底,生怕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雷把房屋震塌了。劉大哥提出簽協(xié)議是無奈之舉。
蘇幺雞不簽這個不吉祥的協(xié)議,劉大哥說你如果不簽,我就不維修,我不可能為政府買單。劉大哥畢竟是跑生意的,看得遠想得深。蘇幺雞說,既然這樣,這個活我們做不了。老陳不高興了,說他還沒開腔,簽就簽,有啥了不起的,干了那么多家,沒見哪個傷了皮肉!老陳堅持。本來也不會有什么事,這些年,農(nóng)村新修房屋的少之又少,維修房屋的越發(fā)多了起來,蘇幺雞這個隊伍,這些年全靠破房子在維持他們的收入。他們來到任何一家,主家指出修哪動哪,便不再過問了。劉大哥顧慮太多,蘇幺雞心里不舒服。工頭在跟劉大哥協(xié)商協(xié)議內(nèi)容的時候,蘇幺雞回了一趟小區(qū)。他心里不踏實,五妹被打成什么樣子了。他不是關心五妹,而是關心昨晚的事有沒有發(fā)酵。五妹兩口子是不是打架了?她傷得重不重?會不會腦震蕩?送醫(yī)院還是在家休息?這些信息他一點兒都不知曉,怎不讓他擔心呢,其中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會牽涉到他,他更擔心的是老宋找上門尋他。
他走進小區(qū)門衛(wèi)室,老秋笑瞇瞇問他今天沒活干?老秋是他好朋友,門衛(wèi)的信息最靈敏,比如說昨晚五妹受傷送醫(yī)院,車輛必須要經(jīng)過大門,老秋肯定知曉。他如此坦然給他說話,說明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一切還在可控范圍。蘇幺雞進一步把話題往深處引,他回答老秋說,昨晚麻將打晚了,過來瞇一眼。老秋問咋不回家睡呢,蘇幺雞說香秀在打掃衛(wèi)生,他這身臟的,香秀不高興。老秋說香秀剛出門買菜。蘇幺雞聽到香秀是出門買菜,而不是出門找他,他馬上就精神了,說那我還是別睡的好。起身,剛走到門外,不料迎面而來的卻是老宋。他手提塑料袋,里面好像是包子豆?jié){。老宋見到蘇幺雞,簡直像黃鼠狼見了雞,他反應極快,嗖地把塑料袋打過去,距離太近了,蘇幺雞來不及躲閃,正中腦門。袋子破了,豆?jié){傾瀉而下,蘇幺雞啊啊叫喚,仍然拼命逃跑。
老宋沒有追他,是老秋攔腰抱住了老宋。老宋的雙腳在地面上亂蹬,嘴巴不干不凈叫罵要殺了那個秧雞子,非殺了他不可。老秋說你平白無故殺人家,不講理。老宋說,我不講理,我已經(jīng)夠講理了,是那個秧雞子不講理。老秋問他蘇幺雞咋不講理,老宋就不直說了,說關你屁事,你放開我,該抓的人是蘇幺雞。老秋松開他的同時又問憑啥抓他,老宋從老秋手腕中擠出身,瞅他一眼說,回去守你的門,少管閑事。
老宋氣勢洶洶走了,那樣子像去追趕翻圈跑的豬。老宋原先是養(yǎng)豬的,他家豬圈太矮,常常跟著逃跑的豬在村里亂躥。老秋說,豬又跑了么老宋。蘇幺雞沒跑遠,他在一幢樓的拐彎處剎住腳,回頭張望,見老秋幫了忙,心里就穩(wěn)住了。老宋走遠后,他回到門衛(wèi)室,招呼沒打,跨上摩托就走了。老秋在后面說,老宋有那么厲害么,嚇得屁滾尿流。一會兒,香秀買菜回來,老秋攔住香秀,問她老宋跟蘇幺雞到底結了多大的梁子?香秀問老宋是哪個?老秋說老宋你不認得,五妹的老公呀。香秀咯噔一下,緊張地問老秋,他們咋啦?老秋敘說了剛才的一幕,話還沒說完,香秀推開他擋路的手急匆匆走了。
下午,蘇幺雞收工回家,剛推開門,香秀像一垛墻擋在面前,一張臉殺氣騰騰。蘇幺雞知道事情已敗露,仍故作姿態(tài)問她飯煮好了嗎,中午只喝酒沒吃飯。香秀沒回答他,伸出雙手使勁把他往外推,說出去,去找你那個五妹吃飯去。香秀用力猛,蘇幺雞又沒防備,連退兩步就站立在門外,香秀嘭嚓一聲把防盜門關了個結實。蘇幺雞猛一下傻了,難道真的東窗事發(fā)了?他敲門,大聲問香秀咋的嘛,有啥話開門說。里面沒有回音。蘇幺雞用鑰匙開鎖,里面反鎖著。他又敲打一陣門毫無結果,只好坐在門口抽煙。連續(xù)抽了好幾支,煙盒空了,又無進門希望。蘇幺雞起了身,進電梯,出樓道,走上樹蔭下的小徑路。不甘心,停下來,昂首望去,公寓高入云天,他的家呢,他看不見了。走到門口,見老秋在,閃身進了門衛(wèi)室。里面有兩個門衛(wèi),正在下象棋。蘇幺雞沒心思看,他坐在板凳上發(fā)呆。老秋問他咋回事,焉秋秋的。蘇幺雞沒有說話,伸手要煙抽,老秋把煙盒掏出來,和煙盒在一起的還有些零錢,蘇幺雞一齊抓在手里,走出了門衛(wèi)室。
十
當天晚上,蘇幺雞走進陳小腳的麻將館。這次他不是去打麻將的,而是打探五妹消息的。陳小腳見他進來,招呼他打十元還是打五元,打十元的金二條快到了,打五元的五妹也差不多攏了。蘇幺雞說先喝一口茶再說。陳小腳端茶來,見他總往門口張望,問他約了搭子?蘇幺雞說沒約搭子,他就是來喝茶的。蘇幺雞的表現(xiàn)出乎尋常,陳小腳以為他口袋羞澀,悄聲問他要多少?蘇幺雞說有。陳小腳就更不明白了,蘇幺雞豈有不打麻將的道理。
打麻將的人陸續(xù)到了,就如同趕上班時間,踩著同一個鐘點。金二條見蘇幺雞在,說那邊坐起噻,一份耕耘一份收獲。蘇幺雞不動,呷茶,抽煙,又把目光投向門口。金二條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還想跟她玩,她就是一個無底洞,再多的銀子也填不滿。蘇幺雞說你填過?金二條笑而不答。這時,五妹走了進來,走進來的五妹腦袋上纏著繃帶,臉上卻是笑瞇瞇的。蘇幺雞終于松了口大氣。陳小腳用吃驚的口氣問她,五妹,一天不見你咋化妝成這副樣子!金二條說,五妹,是不是昨晚幺雞施暴弄成這樣的!五妹說是的又咋,幺雞你說是不?
往往,越把本質往真相上引,人家越是不信。五妹干凈利落回答金二條,所有人都認為在開玩笑。陳小腳說,不說這些了,打麻將要緊。陳小腳的算盤打得精,芳香茶樓名義上是喝茶的,真正掏茶錢的幾乎沒有過,都計算在麻將的圈錢里面,一桌抽三十元,四人平均七元五角,晚上圓上四五桌,也是百多元的收入。光喝茶既賠了茶葉還搭進了開水,更主要的是陪著熬夜。她今年三十九了,黃花菜一盤,已端不出手了,好在王老三還稀罕她,給了她做女人的尊嚴,也享受了女人該享受的幸福時光。今晚,又是她與王老三相聚的美妙夜晚,雖然很短暫,但很實際。因此,打麻將的人一到,她便要安排停當好辦自己的事。但是蘇幺雞今晚死活不打牌,拖延了她約會的時間。
蘇幺雞今晚沒有打麻將的心情,他心里裝著事,五妹的事暫時可以放下了,可老宋和香秀的事還放不下來。他擔心香秀正在來的路上,她手上沒有把柄,對他還算客氣,如果被她看見了啥,不知她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不過蘇幺雞心里還是輕松了不少,五妹坐在距他幾步遠的地方,她慢悠悠品茶,那樣子好悠閑。蘇幺雞想走又沒地方可去,他干脆也慢悠悠喝茶。他做出悠閑的樣子確實是因為心情松弛下來了,盡管五妹沒有招呼他,但他看得出來,她是故意的,裝深沉。五妹沒啥大事,說明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五妹不說跟他有過那層關系,他也不說,鬼才知道??次迕玫纳駪B(tài),她是不可能把他推下懸崖的。他掉下去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可以說是同歸于盡。蘇幺雞腦海里猛然閃現(xiàn)昨晚五妹的義舉,她如果不撲倒老宋,不用木棍敲打自己,那局面該如何收場呢?
他不禁虛汗直冒。
這時五妹走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有這么熱嗎,頭發(fā)都在滴水。蘇幺雞抹一把臉,說悶熱,今晚又有雨。五妹說,昨晚的雨水已經(jīng)下透了,哪有那么多雨水。蘇幺雞說就是的,雨水多了房子要漏雨。
兩個人像在對暗號,陳小腳安排好一桌麻將后走過來說,有好多話說不完,談情??!便催促他們開戰(zhàn)。蘇幺雞仍然不想打牌,他扯謊說今天的活重,想早點休息。五妹說那你跑到麻將館做啥子,不如到綠道散步消化好睡覺。陳小腳也勸說,人家五妹傷兵不下火線,不就多做了些活么,晚上回去別跟香秀加班就行了。有兩人在旁邊等,他們說不打就算了,趁早到別的麻將館還圓得起。蘇幺雞很無奈,若坐下來打麻將,他不清楚今晚會發(fā)生什么事,香秀可能來,老宋也可能來,如果他們都趕到了,這臺戲就熱鬧了。不過,萬一又一個都不來呢,退一步說,他們來了又能把他怎樣呢,在麻將館打麻將,又沒做別的事。
他把自己勸說動了,起身,走動,找好方位,坐下去。他向陳小腳招一下手,陳小腳懂他意思,從挎包里摸出兩百給他,蘇幺雞伸手接過錢,給自己一個臺階下,說出門散步的,沒準備錢。陳小腳會做事也會說話,她說曉得,蘇師傅還會缺錢,不夠叫一聲。蘇幺雞為掩蓋借錢的尷尬,意外幽默一句,該叫的時候曉得叫。五妹說,摸牌,摸到幺雞你才叫也不遲。同桌兩個年輕人是外來戶,他們哄笑,笑五妹說話太大套了,一個說經(jīng)驗豐富,一個說是老手。五妹說,你們有女朋友了就曉得,比我還老手。閑聊幾句,麻將開戰(zhàn)。開局不利,頭一把,蘇幺雞就點三家,接下來,點炮就成了家常便飯。這可不是好兆頭,還余五十元后,蘇幺雞叫陳小腳,陳小腳沒有回音,他又叫幾聲,仍然沒回答。蘇幺雞四處望了望,沒人影,他覺得奇怪,開麻將館的居然沒人了。正在此時,房門砰地撞開,陳小腳被四五個男人像犯人一樣押進門,其中一人是她老公趙胖子。緊跟后面進門的,是香秀和老宋。
十一
陳小腳找野漢子的事敗露后,從某種程度上沖淡了蘇幺雞的事。
這天晚上,香秀專門來找麻煩的,肚皮里裝了不少說法,走到芳香茶樓樓下,見到氣沖沖的老宋趕來,兩人有同一個目的,但相互還是沒有說話。一前一后剛上樓梯,后面吵吵嚷嚷,近了一看,四五個人推攘著陳小腳,好像她不會走路似的。從他們面前過,才看清陳小腳光著腳,衣不蔽體,頭發(fā)蓬亂。進了門,一頓打是避免不了的。當著麻將館那么多人,陳小腳的老公趙胖子不給她留面子,也不給自己留面子,讓她說跟那個賣水果的王老三私通多久了,王老三給了她什么好處,王老三除了年輕,晚上臥倒睡覺連X的沒一根。陳小腳平時挺能說的,現(xiàn)在不說話了,她不低頭,也不看大家,像個石頭。陳小腳的表情很冷,像霜凍在臉上。耳光落上去,她伸手撫摸一下,皮鞋踢在腳桿上,她閃了閃雙腳。她始終不開腔。身坯大她一倍的趙胖子拿她沒有辦法,又破口罵她騷貨,不知好歹。圍觀的人終于弄明白了,當明白過來后都很吃驚,陳小腳怎么會是這樣一種人呢?不過,牌友們并沒有因此站在趙胖子那邊,但也不替陳小腳開脫,有人沖趙胖子說,家事關起門說,別影響大家打麻將。
趙胖子對這件丑事一點不在乎,他告訴所有在場的人,說他們私通一年多,是一個親戚偶然揭開了秘密。當天晚上,天氣悶熱,老秋的那個同事躲在一棵樹下打瞌睡,路燈照不見樹下的黑暗,陳小腳大意了,見前后無人,牽手王老三步入樓梯。老秋的那個同事跟陳小腳的老公趙胖子是親戚,人家一見那情形,便跟趙胖子打電話。趙胖子過去是殺豬的,他當即提了把殺豬刀追趕過來。他家分了三套房子,大的那套用來開麻將館,中戶型用于居住,小戶型出租。他在趕來的路上已電話聯(lián)系了他的幾個兄弟和侄子,他們在樓下集合后,一起向王老三的家沖鋒。王老三真是該倒霉,做那種事竟然沒關好門,虛掩房門便在屋里翻江倒海。趙胖子一行沖殺進去,刀鋒就架在他脖子上。蘇幺雞還聽說,王老三當即嚇得尿了一地。
陳小腳的事在幫了蘇幺雞的同時也攪了他的局。蘇幺雞最后那把牌有可能扭轉局面,才摸幾張牌,清一色的條子就組織成功了,有兩家是不要條子的,他的幸運牌幺雞有三張,如果及時出現(xiàn),他極有希望杠上開花。和二五八,通吃。好運氣總是跟他作對,他正伸手摸牌,陳小腳被人押進門了,在客廳里打麻將的人不由自主都起了身,有人手里還捏著牌,有人把椅子碰倒了,還有人被茶水嗆住了,咳嗽聲撕心裂肺。蘇幺雞看見陳小腳像即將就義的英雄,她冷笑的模樣,目空一切的神態(tài),與先前的陳小腳判若兩人。她走過蘇幺雞旁邊時,停住了腳步,她沒有說話,卻用仇視的眼神盯他。蘇幺雞一下膽怯了,這種目光像把匕首嗖地捅進他胸膛。在捅進去的剎那間他明白了,她把他當成了告密者。
天地良心,他從未吐露過半個字。蘇幺雞在這種眼神下坦蕩無私,他想說一句什么,嘴唇啟動之時,卻看見了老宋和香秀。他心里慌亂,趁人多,他溜了。
香秀始終沒抓住有力證據(jù),也不好進一步收拾他,但陳小腳的例子可以借題發(fā)揮,回家后她說陳小腳那么狡猾的人還是露出了狐貍尾巴,可見獵人的眼睛才是雪亮的。蘇幺雞懶得跟她扯這些,她說她的,他聽他的,他把耳朵關閉了,好比閘水板,關得嚴嚴的。香秀說了那么多,沒見他有反應,把電視關了,說我問你,老宋為哈追趕你?蘇幺雞原以為這事過去了,看起來才剛剛開始。他穩(wěn)了穩(wěn),找了一個充足的理由說,可能經(jīng)常贏五妹的錢,老宋不高興吧。此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謊扯得不圓,他不是經(jīng)常贏五妹的錢,而是五妹經(jīng)常贏他的錢。這個事實香秀難道不知?蘇幺雞睜著雙眼說瞎話,把自己套進去了。
香秀是聰明人,腳趾在鞋里動沒動她都能估計八九,蘇幺雞有什么動機,有什么心思,怎能逃過她獵人一般的眼睛呢?但是香秀卻說,我還以為是別的啥事?愿賭服輸,老宋既然這樣,往后不要再跟五妹打牌了,我擔心哪天你又贏了五妹的錢,老宋找上門來叫退錢,我是沒錢幫你退的。老宋這個人我不熟,聽老秋說,老宋在加油站經(jīng)常耍橫,司機他也敢打,單位要開他,他就說開他那天就是加油站的倒霉之時。他那口氣,連火都敢放,別的事沒有他不敢做的。這種人招惹不起但躲得起。
蘇幺雞聽得出來,香秀是拿別人的威風滅他的志氣,是給他一個警告。女人的心計讓蘇幺雞好像吃了一口雞毛,卡在喉嚨里既難受又惡心,但現(xiàn)實擺在眼前,他只好點頭同意離五妹遠些。
芳香茶館在第二天就關門了,陳小腳回到中戶型房后很少露面了,聽說趙胖子沒打她,但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連正眼也沒瞧過她。
麻將館關門后,蘇幺雞很想到別的麻將館打牌,但有一個局限,口袋里要準備充分,人家不比陳小腳熟,沒錢隨時可以在她手里借。其他麻將館蘇幺雞不太熟,還沒到借錢打牌的程度。香秀對他采取經(jīng)濟制裁,每天早晨蘇幺雞出門前,她都要叫他換洗衣褲,把口袋檢查一遍,從過去的四百元縮減到五十元。
五十元打不成麻將,連午休打麻將的習慣也放棄了。工頭老陳問他咋不打了,蘇幺雞說,手氣不好,歇幾天。蘇幺雞的運氣一直就沒好過,霉運一直像烏云一樣在他頭頂上繞來繞去。這天,快到中午時,換下一根腐朽的椽子午后就可以蓋瓦了,蘇幺雞把繩子套上去,正準備往下放,不料院子里竟然傳來老宋的聲音,他叫劉大哥老表,說老表,蘇幺雞是不是在你這里干活,我找他問一件事。蘇幺雞在房子上,看得清楚聽得明白,他心里不得不緊張,不知哪條河又發(fā)大水了。老宋那天在大門口潑他豆?jié){后,他的臉沒事,心里總覺得有事,生怕與五妹的事被他發(fā)現(xiàn)。想到這,腳桿不由一閃,一緊張踩滑了,椽子墜下去時,連同他一起帶到地上。蘇幺雞傷了腳桿,骨折。他殺豬般叫,嚇得老陳跳起腳喊先人你別嚇我。老宋走上來說,咋這么不小心呢,我來看一下你的臉燙傷沒有,那天太沖動了,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又傷了腳,咋跟我的運氣一樣走背字。蘇幺雞哭笑不得。他后來猜測,八成是老宋跟劉大哥商量好整他的,雖然協(xié)議在先,摔傷在后,但劉大哥知道他跟五妹的關系后,他不為老表說話?蘇幺雞還是感到萬幸,若下面是爛石堆,是磚頭,是鋼筋,他的小命肯定不保了。
住進醫(yī)院,香秀二十四小時間守護他,倒一點怨言也沒有。親戚朋友陸續(xù)來看望他,聊得最多的內(nèi)容是麻將經(jīng),好像一個比一個經(jīng)驗豐富,一個比一個會計算牌。聊到勁頭上,雙方爭執(zhí)不下,弄得面紅耳赤。蘇幺雞在中間打圓場,說打麻將如同打仗,沒有常勝將軍,有一次他把牌碼起來只摸一張牌就是清一色,心里頭自信得好像馬上就要數(shù)錢,可是呢,點了三家,最后自個兒跟自個兒打。這就是手氣,別說自己會算牌,比誰的經(jīng)驗多,運氣是一切,就像他,背上寫了一個背字,干啥都不順心。
五妹也來了,她是一個人來的,她一來蘇幺雞就莫名緊張,很擔心香秀看出什么,或感覺出什么。五妹拎來的是一籃水果,里面不只是蘋果、香蕉,還有一朵紅色的郁金香。醫(yī)院外面有賣的,八十多元一籃。蘇幺雞見到禮品,自然客套一句,說讓你破費了。香秀也說,又不是外人,講究這些干啥,反倒搞得生分分的。五妹聽得出香秀的話來路不對,坐一屁股就走了。五妹一出醫(yī)院就去了民政局,老宋在那里等她離婚。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在醫(yī)院躺著不如回家休養(yǎng),空氣總比醫(yī)院新鮮。半個月后,蘇幺雞回家了?;丶倚蒺B(yǎng)不是睡在床上就是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日子過得他渾身不自在。他想打麻將,讓香秀推他到麻將館,哪怕抱膀子也比待在家里強。蘇幺雞是病人,在養(yǎng)傷,香秀不好吼他,借了一輛輪椅車把他推到小區(qū)文化活動室。這里的文化只有麻將文化,一個大廳一邊是書櫥,一邊是字畫,中間卻是幾桌麻將機。打麻將的都是老人,他們也掛彩,五角,雖然賭注小,但十分用心,每出一張牌都謹小慎微,有個老人估計輸錢了,打出牌后嘴巴里總是說,拿去和,不信能輸好多錢。對方一個老人說,我才贏十元,你以為我贏好多,輸不起下回別來。發(fā)脾氣的老人說,我又沒說你,輸了我活該。
看來打麻將賭注大小關系不大,一個人的品性才是關鍵。蘇幺雞在旁邊觀戰(zhàn),對老人們的打法索然無味。觀戰(zhàn)過幾次,他不去了,寧愿到廣場邊的樹蔭下看螞蟻爬樹。他覺得不可思議,兩只螞蟻拖著一只比它們體積大很多倍的昆蟲,居然還能上樹。但它們也有吃力的時候,蘇幺雞很想幫它們邁過坎。他知道他不能去幫忙,螞蟻能從遙遠的地方尋覓到昆蟲,它們肯定有辦法把美食帶回家。
蘇幺雞看過幾天螞蟻爬樹,沒興趣了,坐在門口跟老秋吹牛。老秋有老秋的事,有時蘇幺雞正說得起勁,人家老秋干別的事去了。蘇幺雞覺得這樣下去實在無聊,有天他對香秀說,干脆你給我買幾個碟子回來,看幾天電影,打仗的帶勁。香秀弄回來幾十盤,但蘇幺雞沒看完一部電影就不看了。
十二
香秀把陳小腳的麻將館盤了下來,這基于資源利用和家庭收入的考慮。香秀是這么想的,蘇幺雞至少一年之內(nèi)做不得重活,不掙點活錢坐吃山空不是辦法。
盤下麻將館后,蘇幺雞精神好了,他跟牌友們挨個打電話,請人家回來,免費三天。
蘇幺雞傷的是腳,雙手完好無損,不影響他打麻將。香秀是個做生意的料,她招呼應酬都討人喜歡,開業(yè)沒幾天,場場滿場,好多時候,蘇幺雞上不了場,不過,他不著急,抱膀子也舒心。
還有一個抱膀子的人是五妹,她不打麻將了,但天天過來抱膀子。她不說話,坐在旁邊觀戰(zhàn)。蘇幺雞有次叫她打一場,她不打,說抱膀子學技術。五妹不打牌,不上班的時候她就出現(xiàn)在麻將館,有時下午來,有時晚上來,如同換班一般。香秀對她有看法,她問蘇幺雞,她不打麻將天天跑來啥意思嘛!蘇幺雞說我咋曉得,你去問她吧。香秀果然問了五妹,五妹說,你是不是在趕我走?香秀當然不便這樣說,她說得很婉轉,說你咋這么想呢,我是覺得別人會說你是抱膀子的麻婆,對你的名聲不好。五妹說我的名聲不值幾個錢!香秀不便再深問了,那層紙一旦捅破,雙方的面子都下不來。香秀心里明白,五妹跟蘇幺雞之間肯定有事,要不,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怎么天天跑來抱膀子。香秀想試探一下他們到底走到哪一步了,有一天來了三個打麻將的老太太,她們只打三元,沒人愿意去,香秀給蘇幺雞支嘴,叫五妹去頂。蘇幺雞上當了,他叫五妹去頂時順手遞給她一百元,五妹還是不去,三個老太太脾氣大,說沒人陪她們就到別家去了。見客人要走,香秀主動上去請五妹,這回五妹沒推辭,頂上去了。沒想五妹的手氣仍然背,幾盤就輸光了,還欠十五元。人家叫付錢,不付錢不動牌。場面很尷尬,香秀趕過去,才知五妹沒錢了。香秀會做事,把她欠款付了,也沒說借錢給她。老太太們催她還來不來,五妹說當然要來。她說上一趟廁所就來,卻走到包間叫蘇幺雞拿錢,蘇幺雞問拿什么錢?五妹說人民幣。蘇幺雞怎么可能當眾給她錢呢,他埋頭不吭聲了。
這個場面誰都看得明白,金二條酸溜溜說,幺雞還真沒看出來,你長能耐了哈!此時,香秀走了進來,她掃一眼大伙,從口袋里掏出兩百元遞給五妹,說蘇幺雞不給你錢我給你,他忘恩負義我重情誼,說完就走了。香秀的用意誰都看得明白,五妹又不傻,她揣上錢依然打牌去了。金二條說,這個婆娘算是完蛋了。
香秀再沒理過蘇幺雞,她不跟他說話,也不給他錢,晚上也分開睡。蘇幺雞盡管是麻將館老板之一,他也只能抱膀子。有時三缺一,有人叫他頂,他說腳桿還沒全愈,不敢活動。同他一起抱膀子的自然是五妹,這可把香秀氣得不行,她又不可能不準人家進門。五妹可憐,都是麻將害的。她對五妹恨不起來,還很同情。
冷戰(zhàn)持續(xù)了一段時間,蘇幺雞可以拄拐杖走路了,他拋開輪椅就離開了麻將館。離開的那天,五妹也沒來抱膀子。香秀心里咚咚亂跳,此時她收到蘇幺雞發(fā)給她的短信,他告訴她,別到處找他,他在處理一件有關麻將的事。
五妹家果真有副象牙麻將,塊頭很小,色彩泛黃,八角已成圓形,顯然有點歷史了。五妹說是她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她在娘家時喜歡打麻將,爺爺臨終傳給了她。她爺爺說,麻將娛情不娛賭,天底下打麻將賭錢的,哪個有個好,既輸了錢又輸了日月,贏回了什么呢?爺爺是轉著彎告誡她不要賭,五妹有好長時間不碰麻將,但是后來,時日難以消磨,不打麻將她又能做什么呢?每回輸錢,爺爺?shù)母嬲]又會重新涌上心頭,她矛盾了,麻將不用來賭錢發(fā)明它干什么呢?僅僅是為了競技,搬“磚頭”?她解不開中間的局,因此,她請?zhí)K幺雞前來幫忙,可是,她在跟蘇幺雞獨處的時候,欲望戰(zhàn)勝了一切,她迫切希望心靈的撫慰,特別渴望身體的那種需要,缺了它,她的靈魂就會從身體里騰空而起,留下一個不完整的她。
她冒著風險把蘇幺雞叫了過來,解局親愛的麻將。
象牙麻將鋪在桌上,兩人怎么打?蘇幺雞說,麻將癮發(fā)了也不至于兩個人對搓吧?五妹問他打沒打過象牙麻將,蘇幺雞說連見都沒見過,自然沒打過。五妹說不想感受?他猶豫一下,說好吧。他問她怎么個打法,是友誼賽還是多少帶點彩?五妹胸有成竹說,我們不賭錢,賭人。蘇幺雞嚇一跳,問她賭人是什么意思。五妹說如果她輸了,她把百多斤肉交給他;她如果贏了,他把百多斤肉交給她。
話雖繞但不難琢磨,交來交去還不是一回事。蘇幺雞明白她的意思,說你比香秀還陰,她耍陰招是想控制我口袋里的鈔票,你耍陰招是直接控制我這個人。五妹說別說那么多,你到底來不來?蘇幺雞本想不來,又擔心五妹耍賴,她耍起賴來不管不顧,把他們之間的那點小秘密暴露得干干凈凈。蘇幺雞說那就來吧,他已想好了,他必須贏她,是誰把誰交給對方,誰就主動了。
五妹定了規(guī)矩,十盤為一局,十局定輸贏。蘇幺雞算了一下,要打一百盤,多少時間才算完。五妹說到底來不來,來就摸牌。蘇幺雞說我想先摸你。五妹沒給他好臉色,又說來還是不來?
兩人對搓,打法簡單化了,不靠技術靠運氣。他們從午后搓到傍晚,從傍晚搓到天明,蘇幺雞經(jīng)歷了多次反復,最終戰(zhàn)勝了五妹。蘇幺雞問她還繼續(xù)不,五妹有氣無力地說,算了,再搓上一百年也沒意思。愿者服輸,我輸了,我是你的人,咋用都由你定。五妹說著,當面把自己剝干凈了,又去衛(wèi)生間沖了澡出來,蘇幺雞愣了一會兒說,人我是贏不走的,麻將可以吧?
蘇幺雞沒有要她,五妹說我輸了,蘇幺雞說玩的是競技,你是你,我是我。
天大亮了,蘇幺雞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一個包,包里是那副象牙麻將。走到小區(qū)小徑上,有熟人見他臉色發(fā)青,眼神失澤,問他又戰(zhàn)一個通宵???蘇幺雞回答那人說,一個通宵算個屁,老子戰(zhàn)了一百年!問他的人回頭說,腦殼打出毛病了吧,一百年?哼,一百年!
林蔭道上,香秀打著雨傘站在一旁,見他過來,用傘罩了他。蘇幺雞這才發(fā)現(xiàn)下雨了,雨點打在樹葉上,雨聲悅耳動聽。路過垃圾箱,蘇幺雞把包交給香秀,香秀接過來,丟了進去。蘇幺雞嘆了一口氣,香秀說舍不得象牙麻將,她家又沒秘密,值錢的話早換錢打麻將了,要不我去撿回來。蘇幺雞說算了,可香秀已回轉身撿回了那副麻將。香秀說留個紀念吧。
五妹沒再來香秀的麻將館,一直沒來。蘇幺雞傷愈后,奇怪得很,他居然不碰麻將牌了,有一天,金二條問他咋回事,蘇幺雞神神叨叨地說,打了一百年,打夠了。
傍晚閑下無事,蘇幺雞就坐在廣場邊的花臺沿上看人家跳廣場舞,看著看著,雙腳就發(fā)癢了,也想嘗試一下。他走進廣場,跟著別人的動作舞,但是跟不上。有人湊近他耳根說,打麻將我不如你,跳舞你不如我。我當你師傅可以嗎?
是五妹。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