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墻 [組詩]

葉世斌

老 鶴

鶴站在那里。瘦削

佝僂——翻啄著翅膀

這只瘦得不能再瘦的鶴

它幾乎一無所有！就連

身上最后一粒蟲子也不保留

就連羽毛，都被它

盡可能剔除。這只

老鶴！它把自己減少到快要

虛脫——鶴依然站在那里

孤獨(dú)。自如。看上去

像這樣瘦的鶴，不用

飛翔，也顯得很高

老城墻

城池早已打開。家園早已

陷落。老城墻??！你還在

守護(hù)著什么？激蕩的

人潮一次次漫過城門，高聳的

城市一再把城堞壓低?？墒?/p>

老城墻，依然失敗地

站在那里，悲愴地站在那里

老城墻?。∧氵€在守護(hù)著什么

——這隊(duì)忠誠的磚頭

英勇的磚頭，至今不肯投降

一只蟋蟀在秋天到來

雄雞在打鳴，青蛙

在聒噪，大雁的嘶鳴如此

焦灼：這個(gè)秋天被粗糲的

喧囂劃傷！秋天都是

失望的人。我想我的

遲暮是一次避險(xiǎn)，它庇佑

和挽留了我。我的噪音還像

以前一樣膽怯和凄涼

我深知我與這個(gè)秋天的

隔膜，深知我的衰老和微弱

沉默，或者換一種聲音

唱響？秋天的人都是

老人，是簡潔、干凈的人

既然，波浪還在草尖上奔走

雨和落葉還站在街面上

既然月光還那樣白

露水還在夜氣中蕩漾

就讓我?guī)е鴮擂魏蛻n傷

在秋天的角落，孤立無援地

歌唱，蟋蟀的歌唱

而曇花為什么迅速熄滅

而曇花為什么迅速

熄滅？曇花蒼白，衰微

就像春天的王朝，一位千嬌

百媚的公主，在十六歲時(shí)

夭折。在這之前，曇花

潔白，晶瑩。它的枝葉

在鳥鵲的撲打下沸騰。它的

花朵在夜晚深處爍亮地一閃

夜氣彌漫。風(fēng)把月光

行人一次次吹遠(yuǎn)。這樣的

夜晚，仿佛所有事物都生著

紫斑。高貴的公主！孤寂的

花神！而曇花為什么

如此迅速地黯淡，熄滅

——這個(gè)春天，或者這個(gè)

夜晚，沒有它可照亮的事物

那些死者啃食植物的根

那些死者。他們之所以

活著，活到今天，因?yàn)樗麄?/p>

啃食植物的根。那些死者

他們深入另一個(gè)世界

緊緊咬住植物的根系

讓它四肢和血管散開

可以想象：在我們的地下

長著另一片森林，另一種

春天——地獄的城堡濃蔭

蔽日。那些死者那些兇悍的

死者！他們?cè)诟锷?/p>

在根里生根，繼續(xù)生長

和糾纏我們，使我們的世界

深刻，蒼老，綠得發(fā)暗

通常，我們看到兩枝丁香

在百花園，我們看到兩枝

丁香：一枝是丁香，另一枝是

關(guān)于丁香的丁香。丁香在花叢中

搖曳，芬芳四濺。我們看到

丁香，丁香被最初告知。我們

再看到丁香，丁香被提前告知

我們依靠一枝丁香，復(fù)制另一枝

丁香。丁香仍在花叢中搖曳

芬芳四濺。實(shí)際上丁香與丁香

并不是一回事。甚至我們看到的

丁香，并不是丁香——這些

都是假象。在百花園，我們

通?？吹降膬芍Χ∠悖阂恢κ?/p>

崛起的丁香，一枝是坍塌的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