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外交官”，舍我其誰？

王煜

熊貓在外國民間的受歡迎程度，從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減。曾經(jīng)，它的外交“風向標”身份更為顯著，是作為國禮贈送而非科研租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看看中國向哪些國家贈送了熊貓，就知道它們與中國的關系非同一般，或者正在趨暖。

每一個國家都翹首期盼，有的國家苦等十幾年而不得，到了外國之后落戶的選址甚至會引起地域爭端；千萬人排隊，在網(wǎng)上日夜堅守，就是為了能“一睹芳容”，在當?shù)厥軞g迎程度甚至超過本國總統(tǒng)……

中國居然有這樣萬人迷的“外交官”？沒錯——就是萌翻宇宙的“滾滾”大熊貓。

曾經(jīng)的外交“風向標”

2017年2月22日，旅美大熊貓“寶寶”從華盛頓乘專機回國。寶寶是回家了，但對美國人來說可是傷透了心，要讓他們和心愛的寶寶告別真是太難了?？纯此蛣e寶寶的陣容有多強大：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美國國家動物園園長和工作人員、從各地趕來的“寶粉”、數(shù)百家媒體都來了。動物園園長專門做了告別演講，還展示了全美國的“寶粉”寫來的一大捆送別郵件，太多人依依不舍，寶寶離開后，動物園員工更是泣不成聲。

媒體也沒閑著：他們做了現(xiàn)場直播，給出了航班查詢地址，方便民眾隨時跟蹤寶寶的行蹤；關心寶寶回到中國能不能聽懂中文……連一向嚴肅的CNN都寫了篇非常煽情的報道：“史密斯索尼婭國家動物園摯愛的3歲半熊貓‘寶寶踏上了回國之旅，對許多華盛頓人來說，她真是無可替代的。國家動物園從寶寶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準備著她的離開。她所擁有的一切都裝到了一個箱子里，就這樣離開了?！?/p>

然而，美國人再留戀也不得不讓寶寶回家。因為根據(jù)中美政府之間的協(xié)議，寶寶的父母是科研租借到美國的，它們的后代必須在4歲前返回中國。而熊貓的意義顯然不只是博得民間的萬千寵愛，要知道，這個小家伙在剛滿百天時，就收到了中國國家主席夫人彭麗媛和時任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的賀信。2015年習近平夫婦訪美時，彭麗媛也在米歇爾的陪同下，看望了旅居美國的中國大熊貓。

熊貓在外國民間的受歡迎程度，從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減。曾經(jīng)，它的外交“風向標”身份更為顯著，是作為國禮贈送而非科研租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看看中國向哪些國家贈送了熊貓，就知道它們與中國的關系非同一般，或者正在趨暖。

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將熊貓作為國禮贈送，是1957年送給蘇聯(lián)，在后來的1960年代，只有朝鮮得到贈送。這反映了當時中國“一邊倒”的外交政策。而到了1970年代，形勢發(fā)生了很大改變，美、日、法、英、聯(lián)邦德國、墨西哥和西班牙都相繼成為熊貓“外交官”出使的國度。

作為“破冰”的中美之間的“熊貓外交”，尤其值得一提。1972年，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正式訪華之前，美國曾派來幾批由政府高級官員帶隊的先遣隊。每個先遣隊來到中國，北京動物園的熊貓館幾乎都是他們的必到之處，甚至為了看熊貓而修改了其他行程。

當年2月，尼克松偕夫人訪華。這位總統(tǒng)夫人毫不掩飾對大熊貓的興趣，到達中國后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前往北京動物園看熊貓，雖然有專門的攝影組跟隨，但她還是自己用相機給熊貓拍照，喂它們吃東西，臨走時還依依不舍，不斷稱贊熊貓可愛，并且試探性地提出想要熊貓，購物時又買了一大堆熊貓玩具。

其實早在1956年、1957年，美國就有動物園先后想和中國交換熊貓，但在當時的冷戰(zhàn)階段，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尼克松希望借訪華之機，再次爭取獲得熊貓的機會。這次他們終于如愿了。當尼克松夫人從周恩來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當場驚喜地對尼克松大聲說：“天哪，理查德，周恩來總理說送給我們兩只大熊貓！真的大熊貓！”

當年4月26日，來自四川省寶興縣的兩只熊貓“玲玲”和“興興”乘專機從北京抵達華盛頓國家動物園，受到8000名美國觀眾的冒雨迎接。開館第一個月，參觀者就多達100余萬——1972年也由此被美國民眾稱為“熊貓年”。

同樣是在這一年，中日邦交正?；?，兩只國禮熊貓的贈送也讓“熊貓熱”席卷東瀛。哈佛大學教授伊恩·米勒在《野獸的本性》一書中寫道，熊貓引起了日本媒體史無前例的關注——“熊貓記者”對這一事件進行報道，人們在動物園新建的“熊貓門”外露營，在這一對毛茸茸的“外交官”赴日后的3個月內(nèi)，日本共賣出了價值100億日元與熊貓有關的商品。動物園的游客們排隊數(shù)小時，只為看它們一眼。日本劇作家井上廈甚至為此發(fā)明了一個單詞：“就是它！熊貓模式！就是它！熊貓品牌……哦！這是日本熊貓（Japanda）！”

角色在變，魅力不減

1972年的那一對大熊貓，在改變美國人民對中國的看法上起到了很顯著的推動作用。于是，“國禮大熊貓”作為外交手段，被中國陸續(xù)應用于和其他國家的交往中。然而，為了響應在全球范圍內(nèi)保護瀕危動物的號召，中國從1982年開始停止向他國無償贈送大熊貓，富有政治意味的贈送僅限于國內(nèi)。例如1999年3月11日，中央政府贈送給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兩只大熊貓。

不過，大熊貓的出國之路并未中斷。1984年，中國政府提出了大熊貓租借方案，想得到大熊貓的國家可以采用短期借展的方式，出資請大熊貓到當?shù)氐膭游飯@巡展，大熊貓從“和平特使”變身為“商務參贊”。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前夕，中國曾租借北京動物園的一對大熊貓“永永”和“迎新”到美國巡展3個月，當?shù)貏游飯@在短短兩三個月內(nèi)獲得了千萬美元的門票收益。此后，大熊貓又相繼赴加拿大、愛爾蘭、瑞典、比利時等多國巡展。

但是，每天源源不斷地接待游客，打擾了大熊貓正常的生活節(jié)律，延誤了它們的繁殖。商業(yè)目的的租借，甚至讓一些外國動物園訓練大熊貓演起了雜技。

1989年，我國發(fā)布《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將大熊貓收錄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另外，根據(jù)《瀕危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外國動物園只能以租借的方式，以科學研究交換的名義獲得熊貓。因此，熊貓租借要從商務轉(zhuǎn)向科研目的。

于是，1990年代初，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中國動物園協(xié)會與國際動物保護機構(gòu)達成了一項與國外開展合作研究的協(xié)議。外國動物園可以從中國租借大熊貓進行合作研究，一對亞成體大熊貓的租借期通常為10年，如果熊貓在出借期間生下幼仔，一段時間后幼仔要交還中國；倘若熊貓死亡，尸體也要歸還中方。中方可輪流派出技術人員與外方共同對大熊貓進行研究。

1994年，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的兩只熊貓首次以“科研交流大使”的身份，旅居日本白浜山野生動物園。此后，日本和歌山、韓國首爾以及美國亞特蘭大、華盛頓、孟菲斯等不少動物園也都開始與中國進行長期的合作研究。以“大熊貓國際科研繁育合作計劃”這樣的合作方式，人力、物力更加充足，有利于對大熊貓進行更為全面的保護研究。

現(xiàn)在，大熊貓的角色更多是科研文化、社會教育的大使?？蒲腥藛T認為，大熊貓代表了世界瀕危動物，通過國際合作，能體現(xiàn)中國保護大熊貓的努力，從而讓人們對中國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有所認識。

當然，大熊貓在政治和外交上的作用依然存在。例如，在對科研租借國家的選擇中，除了有培養(yǎng)能力外，外交關系當然非常重要。決定大熊貓租給哪個國家，需要建設、林業(yè)、外交三個國家部委會簽，同時還需要國務院總理或分管副總理的簽字。同時，在一些特殊需要的場合，大熊貓也會進行短期的出國活動，如2001年，國際奧委會在俄羅斯決定2008年奧運會舉辦國時，大熊貓“奔奔”和“文文”就作為文化使者赴莫斯科為國助威。

正因為無法在外國永久居留，熊貓在外國人眼里就變得更寶貴了——荷蘭為了得到中國的大熊貓，已經(jīng)努力15年，歷任三個首相。2015年荷蘭國王威廉·阿歷山大訪華時，中國方面終于答應科研租借大熊貓給荷蘭。荷蘭的Ouwehand動物園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兩只中國大熊貓，特地投資約700萬歐元，建設了一個名叫“Pandasia”的豪華熊貓園。這個園子總面積9000平方米，熊貓生活面積3400平方米，是十足中國傳統(tǒng)宮殿式風格。眼下，工程已經(jīng)進入竣工收尾階段?？吹嚼贤膺@樣的投入，中國網(wǎng)友調(diào)侃“熊貓比我過得好多了”時，荷蘭人在偷著笑“錢花得值”。

熊貓輸出軟實力

要說中國最早的“熊貓外交”，可追溯至1300多年前。據(jù)日本《皇家年鑒》記載，早在武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武則天就曾送給日本天武天皇兩只“白熊”和70張“白熊”毛皮，據(jù)考證，此處的“白熊”就是大熊貓。到了現(xiàn)代，1936年至1945年，中國國民政府向西方國家贈送了14只大熊貓。大熊貓真正作為最高規(guī)格國禮始于1941年，宋美齡向美國贈送一對大熊貓以感謝其救濟中國難民，這是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上首次“熊貓外交”。

在接受熊貓的外國媒體和研究者看來，中國從一開始贈送大熊貓，到后來租借合作研究，正是中國外交逐步走向自信和成熟的過程的一個縮影。在他們眼里，“熊貓外交”已成為中國行使軟實力的一種方式，中國正通過租借熊貓來獲得世界的認可。

在這樣的外交背后，是貿(mào)易影響力。2014年，中國租借的大熊貓抵達比利時，受到了王室般的歡迎待遇。在歐盟中，比利時是中國第六大貿(mào)易伙伴，2012年中比雙邊貿(mào)易額達263億美元。比利時顯然希望熊貓的到來能加深與中國這個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之間的關系。比利時首相迪呂波說：“對我們的經(jīng)濟、商業(yè)，以及科學和文化往來而言，這真是一件大事情?！?/p>

2014年，牛津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在英國《環(huán)境實踐》雜志上發(fā)表文章，對“熊貓外交”的趨勢進行量化分析。文章稱，研究人員對中國在過去半個世紀里所有出借大熊貓的事件及其自2008年以來的對外貿(mào)易狀況進行了分析。之所以選擇2008年作為節(jié)點，是因為當年的汶川大地震破壞了當?shù)刂饕男茇埍Ｗo中心，這意味著需要對大量熊貓重新安置。

該研究小組發(fā)現(xiàn)，自2008年以來，中國在將大熊貓租借給其他國家的同時，也會與該國簽署協(xié)議，以獲得有價值的資源和技術。例如，愛丁堡動物園2011年接收了一對大熊貓，在大熊貓到來后不久，中英雙方在鮭魚、可再生能源技術及汽車等方面就簽署了價值約為26億英鎊的合同。在將大熊貓租借給加拿大、法國和澳大利亞的同時，中國與這些國家簽署了鈾貿(mào)易協(xié)議。

研究報告的主要作者、牛津大學的凱瑟琳·白金漢博士稱：當然，對中國來說，交換大熊貓并不只是為了獲得自然資源和貿(mào)易協(xié)議，實際情況要微妙得多。中國感興趣的是發(fā)揮軟實力，“通過租借熊貓來獲得世界的認可”。英國智庫皇家國際問題研究所亞洲項目研究員羅德里克·懷也表示，中國目前已足夠自信，不再直接通過租借熊貓來獲得貿(mào)易協(xié)議。

實際上，熊貓其實已經(jīng)成為西方人用來比喻中國的動物。而中國人自己也把熊貓和這種隱喻當成了文化、價值觀的重要輸出方式。大熊貓作為外交大使，走遍全世界，起到了人類外交使節(jié)起不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