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花入室

蘇南

回家時，在樓下花圃意外發(fā)現兩朵盛開的金銀花，黃白相間，甜香撲鼻，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折下。由于剛剛下過雨，金銀花上還殘留著幾滴晶瑩剔透的雨珠，像一個剛剛出浴的美人兒，輕盈的體香中略帶清涼。我把金銀花插在白瓷瓶里，擺在茶案上，整個房間都有了一束奇異的清幽的鮮亮光芒。

我的花瓶其實是一個量酒的小瓷瓶子，三角形的瓶身，棱角分明，正面有一幅青山紅樹圖，一看便知是江南的景致。當初見到這套酒具時，一下子就被瓶上的畫吸引，毫不猶豫地將它買下。家中無人飲酒，酒具買回家后就被束之高閣，我心有不舍，總覺得辜負了它。一段時間后，打掃房間，將它從架子上拿下來，外面的包裝盒已落滿灰塵，美人蒙塵大抵就是這樣吧。

我決定把它當花瓶用，就放在我平時喝茶的茶案上。所幸茶具是素凈的白瓷，瓷碗上有一幅潑墨山水畫。花瓶與茶具擺在一塊竟搭配得相當漂亮，毫無違和感。

自從有了這個花瓶，之前的兩個花瓶便棄之不用，只覺得這個花瓶不管插什么花都好看。有時會從花店買一兩枝百合、玫瑰來，多數是在外面散步時隨手采來。

有一種叫作“十姐妹”的野薔薇，花莖細長，有小刺，花比薔薇略小，開紅花，復瓣，好幾朵小花聚集在一塊，開得熱鬧而熾烈。

外出散步時，隨手折了一枝，帶回家插于瓶內。雖然手被薔薇刺劃傷，但覺得很值得。薔薇花需配綠茶喝，茶香裊裊，花氣襲人，再配上輕音樂，這世間賞心悅目的事不過如此。

揭開蓋碗，茶湯清澈透亮，薔薇花被碗里騰起的熱浪熏得更香了，身姿越發(fā)玲瓏。輕泯一口茶，茶香蕩漾，茶葉在舌尖上跳起舞來。清雅的茶香，絢爛的薔薇，清寧的笛聲，多么讓人熨帖呀。一盞茶喝完，月亮像燈籠般掛在樹梢，溫柔地笑著。月光如水。薔薇花沐浴在干凈的月光下，收起尖銳的刺，一下子柔軟起來。月光灑落在茶杯里，月亮的香味就溢了出來，在房間里四處流動。蘸著月亮吃盡碗里最后一口茶，就該去睡覺了。只是茶喝多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一覺醒來，薔薇花已經凋謝，昨夜那美好的時光已不知不覺沒入歲月深處。紅色的薔薇花瓣凌亂地散落在烏木茶案上，那么清幽寂靜，無法言說的美，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微微有些惆悵，像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偶爾折幾根狗尾巴草插于瓶里，也覺得很有意思。狗尾巴草需得配花茶，當然如果你覺得配紅茶好，我也不反對。插狗尾巴草要挑不胖不瘦的花穗，葉子細長而不凌亂，數量最好是單數，以五七枝最妙，長短有度，參差高下，相互照應，氣勢聯絡?；ㄆ孔詈糜谜谛危肺舶筒菀坏┑翘萌胧?，也變得身姿俏麗起來，古樸而又清寧，頗有幾分野趣。

雨天，在盛滿沸水的玻璃壺里，丟幾粒玫瑰花蕾，枸杞，紅棗，再配上兩片檸檬，茶湯微紅，香味濃郁，可美容養(yǎng)顏。滴滴答答的雨聲透過窗子叩響舊時光的門環(huán)，此時的狗尾巴草雅致卻又不失質樸。坐在沙發(fā)上，讀一首小詩，再涼薄的時光也變得溫暖，有聲有色。有時，就坐在那里想想往事，發(fā)發(fā)呆，回過神來，有一杯溫熱的茶在等著你，時間開始慢下來，頹廢的心一下子歡喜起來。

一段時間后，瓶里的狗尾巴草開始慢慢枯萎，由綠變黃，帶著遙遠的詩意，樸拙的空靈，那些素凈的時光哦，在風里搖曳生姿。將枯黃的狗尾巴草剪下來，安放在一個木匣子里，仿佛妥帖地收藏著那段細碎光陰。

灰灰菜插瓶也很有意思。挑一枝頭上有嫩嫩的粉紅色葉子的灰灰菜，插在瓶里，像一個含羞帶怯的妙齡少女，窈窕生姿。只是離了主干的灰灰菜一兩天就蔫了。蔫巴的灰灰菜耷拉在瓶上，沒一點精神，有些敗人興致。

將一把黃豆泡在玻璃盤里，蓋上濕毛巾。每天換水清洗，幾天后，揭掉毛巾，豆芽菜由黃轉綠，嫩綠的小芽見光就長，不幾日就頂著兩片綠芽長至幾寸高。若是在玻璃盤里放兩尾小金魚，應該挺有趣，只是不知道金魚吃不吃豆芽。我沒試過。我將一盤豆芽苗放在書桌上，每日讀書讀累了，一抬頭就能看見它，再顛沛流離的日子也過得安穩(wěn)起來，再雞零狗碎的青春也有點俗世煙火的氣息了。

梔子花太香了，香得張揚肆意，香得撲鼻，老遠就能聞到它的香味。在長沙時，常有人拿著剪刀在綠化帶里四處找梔子花，一問才知道，她們要把梔子花當菜吃。梔子花怎么吃？去掉花蒂和花蕊，洗凈，在鹽水里泡半個小時，焯水，與辣椒韭菜同炒。這種吃法在湖南較為常見，據說味道極妙。我嘗試著做過兩次，都不太成功，不知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聽說梔子花炒蛋也很好吃，只是不曾吃過。長沙的梔子花賣得極貴，十元錢一兩。

在花圃里掐一枝梔子花，插瓶，供于案上。整個屋子都香了起來。煮一碗普洱茶，調兩勺蜂蜜，加少許牛奶，在燈光下慢慢啜飲，只聽到孟庭葦輕輕吟唱著：“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那純凈空靈的聲音讓心一下子空了下來，整個夜晚都蒙上了一層禪意。案上的梔子花多么文靜，仿佛它也被佛法所度。我和先生相對而坐，默不作聲，輕泯一口茶，時光悠遠。五泡過后的普洱茶，清淡如水，只剩淡淡的奶香。

飛蓬花的花期可真長呀，從五月一直開到七月，還是那么熱鬧。那么不起眼的小野花，一旦插瓶供案，就有了韻味，不卑不亢，仙風道骨。案上，盛開的飛蓬頗有傾城之姿，美得清幽，美得坦然自若，把塵世的喧囂和慌張不動聲色地擋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