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黃土高原的“園丁”何月芳

林曙朝

新加坡歸僑、中條山有色金屬公司子弟中學的優(yōu)秀教師何月芳，于1998年10月23日在太原病逝。提起何月芳的名字，中條山有色金屬公司的職工和垣曲縣城的居民都知道，運城地區(qū)和省城僑界的同志們也有所了解。何月芳赤誠的愛國情懷、高尚的園丁品格和慈善的博愛精神，感動和溫暖了許多人。

大家閨秀 愛國情深

何月芳祖籍廣東番禺。她的父親在少年時期為生活所迫，背井離鄉(xiāng)到新加坡謀生。何月芳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中國人，在殖民地生活是寄人籬下。在她懂事時，流行在僑胞中的這樣一首歌謠就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人在南洋心在家，少年流落一枝花。難為雙親心掛之，未知何日轉(zhuǎn)中華?！?/p>

何月芳13歲開始上學。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知識的增多，她對祖國的了解和印象也日益加深。她向往祖國的壯麗山河，牽掛神州大地上的骨肉同胞。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軍悍然襲擊沈陽，接著攻占東北全境。消息傳到南洋，僑胞群情激憤，紛紛聲討日寇罪行，并通過各種方式呼吁團結(jié)抗日。七七事變爆發(fā)后，南洋各界華僑代表于1938年10月10日在新加坡召開大會，成立“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簡稱“南僑總會”），推舉陳嘉庚先生擔任主席，掀起大規(guī)模抗日救亡高潮。何月芳在筆記本上寫下這樣的詩句：“北望神州風雨多，敵寇鯨吞我山河。剜心之痛豈可忍，萬難不辭救中國?！彼⒓赐渡怼澳蟽S總會”領(lǐng)導的各項愛國救亡活動中。

作為一個女孩子，何月芳經(jīng)常參加抗日救亡的“義賣”活動?！傲x賣”的東西主要是華僑捐獻的物品和一簇簇花卉。她和眾姐妹在賣花時，就這樣吟唱：“先生，買一朵花吧！這是自由之花，這是解放之花，買了花，救了國家。先生，買一朵花吧！不是要你愛花，不是要你賞花，買了花，救了自家。先生，買一朵花吧！……”就這樣，她們把“義賣”所得一點一點積攢起來，通過“南僑總會”，匯給祖國，匯給延安。

何月芳還積極參加抗日救亡演唱活動。她本來就喜歡音樂，于是就參加義演隊。深入大街小巷、市場商店、劇院酒館，大唱愛國歌曲，喚醒大眾覺悟，激發(fā)人們的愛國熱情。何月芳會唱的歌曲很多，有《勇壯的男兒要當兵》《五月的鮮花》《延水清清》《丈夫去當兵》《孤島天堂》《你是燈塔》等。在國難當頭的危急時刻，她們演唱這些進步和革命歌曲，可以說是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唱的人飽含深情，字字嘔心，聲聲瀝血；聽的人深受感染，熱淚盈眶，情緒激昂。

當時，在殖民主義統(tǒng)治下的新加坡，何月芳和伙伴們的愛國活動是受限制的，隨時隨地都有被當局查封和逮捕的危險。她們的活動都是有組織地秘密進行：有時候她們分別坐在海邊的小船上，表面上有說有笑，又彈又唱，像是在休閑娛樂，實際上是掩護正在秘密開會的同志。

隨著形勢的發(fā)展和斗爭的深入，南洋華僑青年掀起回國抗戰(zhàn)的熱潮，有的還到了陜北抗日根據(jù)地，到了延安。消息傳來，何月芳再也坐不住了！她在演唱《延水清清》《你是燈塔》等歌曲時，早已萌發(fā)了去延安的念頭。每次歡送僑友回國參戰(zhàn)，她和姐妹們都要為他們演唱《再會吧南洋》和《別離歌》。《別離歌》的唱詞是這樣：“唱起我們的歌來，不要為別離而悲傷。我們是時代的主人，偉大的責任在身上。我們有共同的理想，我們有共同的信仰。向共同的目標前進，好像沒分別一樣。燃起理智的火把，走向人生的戰(zhàn)場。在故國的土地上，喚起新生的力量。我們有共同的理想，我們有共同的信仰，向共同的目標前進，意志像鋼鐵一樣。”每次唱起《別離歌》，何月芳總是豪情澎湃，回國參加抗戰(zhàn)的愿望也愈加強烈。

回國抗日 追求光明

回國的機會終于到來了。1938年，何月芳就讀的華校有幾位老師合同期滿要返回中國。她立即向父母提出：要隨老師回國。

老人明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再說女兒已成年，有權(quán)做出自己的選擇，于是未加阻攔。

踏進國門以后，何月芳看到在這兵荒馬亂的動蕩歲月，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的破敗景象。日寇步步進逼，國民黨軍節(jié)節(jié)敗退；老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于是，何月芳決定先報考學校，安頓下來再打聽去陜北的事。她以第1名考取廣州執(zhí)信中學，以第12名考取中山大學附中。正準備擇校入學，遇上日本飛機轟炸廣州，學校被迫停課。何月芳只好回到番禺鄉(xiāng)下老家，但在老家難以棲身，只好又回到新加坡。

回新加坡后，何月芳繼續(xù)參加當?shù)氐目谷站韧龌顒印Ｋ隈R來西亞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婦聯(lián)做宣傳工作，同時在平民中學擔任教師。但回去報效祖國，仍是她堅定的信念和不變的追求。

1942年2月，日軍侵占新加坡，對抗日軍民和無辜百姓進行了瘋狂的鎮(zhèn)壓和屠殺?！澳蟽S總會”主席陳嘉庚被迫逃亡，輾轉(zhuǎn)避難于印尼瑪瑯等地。在淪陷期間，領(lǐng)導人民大眾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中堅力量，就是馬來西亞共產(chǎn)黨。

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英國殖民主義者返回新加坡延續(xù)其統(tǒng)治，于1948年6月20日宣布實施“緊急狀態(tài)”，制造“白色恐怖”，鎮(zhèn)壓新、馬人民的正義斗爭，禁止馬來西亞共產(chǎn)黨及其屬下的婦聯(lián)、工會和青年團的一切活動，封閉辦事處，逮捕領(lǐng)導人。從此，何月芳和馬來西亞共產(chǎn)黨失去了聯(lián)系。

當時在殖民統(tǒng)治下，僅存的一個民主“窗口”，是新加坡“愛華音樂社”。她積極參與該社活動，成為該社演出隊的一名隊員。在這里，她認識了愛國華僑青年胡野圃。胡野圃原籍浙江永康，家境貧寒，為謀生南來投奔在新加坡經(jīng)營建筑業(yè)的二哥胡金水。他愛好音樂，熱心參加“愛華音樂社”的活動。后來“愛華音樂社”又辦了一份《愛華周報》，胡野圃經(jīng)常充當義工，義務參與看稿、校對、印刷等工作。他倆都熱愛祖國，向往祖國，在音樂方面又有共同的愛好，交往自然就多，時間一長，彼此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喜訊傳到新加坡，華僑社會立即沸騰起來?！皭廴A音樂社”經(jīng)常演唱《你是燈塔》，公開歌頌中國共產(chǎn)黨。何月芳和胡野圃這對愛國青年，也在歡騰、喜慶的氣氛中喜結(jié)連理。

1950年10月1日，“愛華音樂社”舉辦了慶祝新中國成立一周年新聞圖片展覽。緊接著，《愛華周報》頭版又刊登了伍修權(quán)將軍于1950年11月30日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大會上的講話全文。伍修權(quán)的講話，義正詞嚴地控訴美國武裝侵略臺灣，并誠懇地提出三項建議?！皭廴A社”這些行為在新加坡實際上是嚴重的“政治事件”，極大地惹怒了英國殖民地當局。新加坡“罪犯調(diào)查執(zhí)行部”（CID）派便衣一次次深入“愛華社”進行調(diào)查，“愛華社”遭到查封。殖民地政府的《憲報》宣布查封的理由是 “‘愛華社從事與其注冊目的不相符的政治活動”。當局還把“愛華社”所有財產(chǎn)拍賣，將負責人吳盛育逮捕、判刑，而后驅(qū)逐出境。

何月芳和丈夫?qū)π录悠碌恼螝夂蚝蜕瞽h(huán)境越來越不適應，渴望回到新中國的懷抱。正好丈夫的一位同學寄來毛主席的著作《矛盾論》和《實踐論》。胡野圃學習了毛主席的文章，十分興奮，頓時獲得了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的動力。他對何月芳說：“毛主席說：‘你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就要親口嘗嘗。祖國是個什么樣子，要回去親自看一看?！庇谑?，胡野圃于1951年9月乘荷蘭客輪“萬福士”號返回中國。何月芳緊隨其后，也于1952年3月，結(jié)束了“荷戟獨彷徨”的處境，踏上了回國之路。在太平洋航行了5天5夜后，第2次踏進了祖國大門。在列車上，在鬧市中，在校園里，到處都傳出了《歌唱祖國》的雄壯而嘹亮的歌聲，何月芳聽了心里格外激動和甜蜜。

這次回國，何月芳在華夏熱土上扎根下來了。她在祖國的懷抱里愉快地生活、勤奮地工作、無私地奉獻。

嘔心瀝血 教書育人

回國后，何月芳先到大連師范學校學習。畢業(yè)后當了一名人民教師，一名為祖國培養(yǎng)人才的光榮“園丁”。

何月芳雖然一直從事教育工作，但崗位卻大不相同：她當過幼兒園阿姨，當過高中教師；她搞過正規(guī)教育，也搞過業(yè)余教育；她教過語文、數(shù)學、外語、珠算，還教過音樂、美術(shù)，甚至擔任過總務。只要是工作需要、領(lǐng)導安排，她總是愉快接受，從來沒有猶豫、推辭過。在領(lǐng)導與同事的心目中，她是最令人“放心”的老師：無論給她安排什么工作，她總能勝任。她就是這樣忠誠黨的教育事業(yè)，熱愛教師崗位；不追求名利地位，不計較個人得失；為了學生的健康成長，無私地傾注全部的愛。

何月芳認為：教學生如何做人與教學生文化知識同樣重要。因此，她在教書同時，還通過不同方式向青年人進行“愛祖國、愛人民、愛社會主義”的思想教育，使青年學生在明確“如何讀好書”的同時，更明確“為何要讀書”。她經(jīng)常和青年朋友談心，談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體會，用大量形象生動的事例，說明作為炎黃子孫的一員，只有學好本事為人民服務，為建設祖國出一份力，人生才有意義和價值，才是每個有志氣的青年人應該做出的正確選擇。

扶貧濟困 克己奉公

何月芳時時處處克己奉公，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甚至近乎苛刻。每次單位調(diào)資，她總是主動提出不要給自己提升工資。她攜孩子跟隨丈夫回南方探親，途中轉(zhuǎn)車時，總是在火車站候車大廳過夜，全家4口睡在隨身攜帶的涼席上，大人睡兩邊，把兩個孩子護在中間，省下住旅館的開支。平時因公出差，她經(jīng)常自己貼錢，不報銷車旅費和出差補助，這是她過世時，家人在清理遺物時才知道的。

何月芳的生活非常儉樸。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國家困難糧食短缺。她扛起農(nóng)具參加集體開墾河灘，一邊勞動一邊照看在旁邊玩耍的孩子。收獲時，她獲得一二百斤麥子的獎勵，磨成粗面粉，未經(jīng)過篩，做成饅頭和餅子，全家人以此度日，她從未叫一聲苦。她平時的花銷簡直有點“摳”，全家人很少購置新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在這方面，人們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個出身于海外“有產(chǎn)家庭”的歸國華僑。

然而，何月芳對于利國益民之事，從來都是熱心參與，毫不猶豫。1952年，國家第一次發(fā)行公債，她賣掉了手風琴和母親給的項鏈，籌集了800多元買了公債。改革開放以后，國家號召大家買國庫券支援祖國建設，她一次又一次帶頭認購，她一個人認購的數(shù)量，幾乎占垣曲全縣任務的一半。1984年6月，她曾捐資2000元給“紀念宋慶齡國家名譽主席基金會”（簡稱“宋慶齡基金會”），專門用于兒童文教福利事業(yè)，而此時她的月薪才41.85元。宋慶齡基金會給何月芳來信說：“您寄來的熱情洋溢的信和2000元的捐款，我們收受到了。從您的言談，我們看到了您一顆赤子心，一個母親的胸懷，對此我們十分崇敬。您從海外歸來任教幾十年，您辛勤的勞動得到了豐碩的果實，為國家培養(yǎng)了大批有用人才，真是桃李滿天下。在此，我們向您祝賀，祝賀您取得的功績……”

同年，她曾捐資800元給中條山子弟中學購買圖書，并拿出自己積蓄的2450元給學校購買電腦以改善教學條件?！渡轿魅請蟆?984年7月13日在第一版刊登《何月芳慷慨解囊只圖報國》，對她的事跡進行褒揚。

在扶貧濟困方面，她也格外慷慨。她把老師、同事看成兄弟姐妹，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誰家有了困難，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立即伸出友愛之手，雪中送炭，給予及時救助。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何月芳在大連三中工作時，語文教研組有一位張老師被打成“右派”，家庭十分困難，有些老師怕惹火燒身，不敢接觸理睬。何月芳卻給予資助200元，幫她解除燃眉之急?！拔母铩敝邪l(fā)生武斗，單位暫時停發(fā)工資，她看到鄰居生活困難，立即給5戶鄰居各送去50元，幫助他們度過難關(guān)。有個鄰居孩子不慎骨折，急需住院治療，她慷慨資助了3000元。有一天傍晚，她和丈夫在街上看到一個農(nóng)村小孩正在哭泣，她和藹地上前問話，才知道孩子是因為賣雞蛋丟了錢不敢回家。她立刻掏出20塊錢送給小孩讓他馬上回家，以免大人牽掛。上世紀八十年代，她的高中學生姜春香不幸喪父，眼看就要輟學，何月芳把她的學雜費承擔起來，一直資助她到高中畢業(yè)……何月芳心地善良，助人為樂，受惠的人對她念念不忘，贊譽有加。她總是淡淡地說：“孩子們遇到困難，咱扶他一把，再高的坎也就跨過去了?！?/p>

園丁雖逝 綠蔭長留

何月芳自1952年回國后，生活上也曾遭受過磨難和坎坷。在“拔白旗”的年代，從事地質(zhì)科研的愛人首當其沖受到?jīng)_擊，她生孩子未過滿月，即受到連累，政治上壓力很大，她挺過來了；在“文革”十年動亂的歲月里，她背上“特嫌”黑鍋，曾被“隔離審查”，嘗過被“批判”“斗爭”的滋味。她經(jīng)受住了考驗。有些歸僑含恨出國而去，但是她不走（她完全有條件申請出國）。她說：“申請出國是可能的，有的人也出去了，但我不出去。是去了國外不能生存嗎？不是。實在說，我的兄妹們在新加坡都有著一定的根基，不算小的產(chǎn)業(yè)，生活上是完全可以為我安排好的。我為什么不去呢？一是覺得自己的經(jīng)歷自己清楚，經(jīng)得起審查，赤子之心黨和人民終究會理解。二是如果出走離國，這一行動本身，對于僑居海外、對社會主義中國本來就了解不深的人們，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心理影響呢？國外反華勢力和對社會主義懷有惡意的人，又會從中說些什么呢？事關(guān)祖國的聲譽，作為中華民族的兒女，我覺得自己要有民族的自尊心，只能為祖國爭光，不能給祖國母親的臉上摸黑。經(jīng)過動亂中風風雨雨的考驗，我引以自豪的是，在祖國危難的時刻，我作為祖國的忠實兒女，與偉大祖國母親是命運與共，同患難、共呼吸的。”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神州大地發(fā)生了歷史大轉(zhuǎn)折，廣大歸僑、僑眷獲得了新生。何月芳和隔絕了13年音信的海外親人又恢復了聯(lián)系。84歲的老母親和弟妹們悲喜交集，給她寄錢寄物。她心情愉快，精神振奮，身心彷佛年輕了許多！在退休時，她向黨組織表示：一定要為祖國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根據(jù)改革開放的要求，努力再為教育事業(yè)做一些好事；繼續(xù)逐年購買國庫券，支援四化建設；把半個世紀唱過的愛國革命歌曲回憶整理，制成錄音帶，作為教育后代的教材……

1998年10月24日，何月芳在太原博愛醫(yī)院病逝，終年80歲。她一生追求真理，追求光明，實現(xiàn)她生前的誓言：“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痹谶z體告別儀式上，有一幅挽聯(lián)這樣概括她的一生：來自椰風蕉雨，系歸國華僑，系優(yōu)秀黨員，為祖國講奉獻，垂范后世；扎根黃土高原，是人民教師，是勞動模范，對人民不索取，哲人其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