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的編輯轉型

【摘 要】創(chuàng)意寫作深刻改變了傳統(tǒng)寫作的全過程，隨著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的來臨，作家和作品都已發(fā)生了變化。在這樣的背景下，編輯主動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理應提上日程。近年來出版界早已有樸素的自覺認識，為編輯轉型提供了思想基礎；而分析借鑒先賢、時彥的有關做法，可以有力助推編輯順利實現(xiàn)這一轉型。

【關 鍵 詞】創(chuàng)意寫作；創(chuàng)意編輯；編輯轉型

【作者單位】劉耀輝，青島科技大學傳播與動漫學院，青島出版集團。

一、生逢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

早在文字誕生之初，寫作就已成為人類的自覺行動，迄今已走過了大約5500年的歷程。而“創(chuàng)意寫作”成為一門學科——以20世紀20年代末美國愛荷華大學開設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為標志，至今還不足100年。與王選院士發(fā)明激光照排系統(tǒng)把中國出版印刷產(chǎn)業(yè)由鉛與火的時代帶入光與電的時代類似，創(chuàng)意寫作一旦蔚然成風，就對寫作領域產(chǎn)生深刻影響，大大改變了傳統(tǒng)寫作的過程與結果。

對于傳統(tǒng)的寫作來說，技法應用處于核心位置。而在創(chuàng)意寫作的宏大視域里，它不過是其中一個重要構成而已，放在同等重要位置的還有尋找靈感、創(chuàng)設寫作環(huán)境、享受寫作生活等?？偠灾?，創(chuàng)意寫作絕非簡單的“創(chuàng)意+寫作”，而是“創(chuàng)意×寫作”，它不僅對改善寫作過程做出了貢獻，還深刻地改變了作家與作品。

在“環(huán)球同此涼熱”的今天，創(chuàng)意寫作這門學科進入了中國。2009年，上海大學首先成立創(chuàng)意寫作中心；2015年2月，該中心順利獲批為國內第一個創(chuàng)意寫作學科博士點；2014年9月，一向宣稱“不培養(yǎng)作家”的北京大學中文系開設了“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開始每年招收40名碩士生，其創(chuàng)意寫作課堂教學由邵燕君副教授和中國青年出版社副編審莊庸共同主持。據(jù)媒體報道，除了北京大學和上海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同濟大學、廣東財經(jīng)大學、山東師范大學、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等也開設了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還有更多的大學正在招兵買馬、尋找駐校作家，積極準備開設該專業(yè)。與此相伴而來的是，涌現(xiàn)了一大批創(chuàng)意寫作成果，這勢必會對書刊編輯工作產(chǎn)生影響。

綜上所述，可以說，我們這一代編輯是生逢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的一代。當然，就寫作成果來看，這些優(yōu)秀的作品無一不是富有創(chuàng)意的。比如說，《紅樓夢》就可以視為創(chuàng)意寫作的成果代表?？梢贼斞赶壬脑u論為證：“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后，傳統(tǒng)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盵1]毋庸諱言，自現(xiàn)代出版業(yè)在中國產(chǎn)生以來，職業(yè)編輯群體雖為傳播文化、開啟民智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其在工作中所體現(xiàn)的創(chuàng)意與創(chuàng)造并不宏富，經(jīng)過百年發(fā)展，其在這一方面所取得的進步并不明顯。時至今日，不少出版界案例提醒我們正面臨創(chuàng)意與創(chuàng)造能力每況愈下的危險，我們應當有所警醒。

二、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呼喚創(chuàng)意編輯

創(chuàng)意寫作時代的來臨，必然呼喚創(chuàng)意編輯。需要指出的是，就如寫作與創(chuàng)意相伴而生那樣，編輯與創(chuàng)意也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據(jù)《書店的燈光》一書介紹，史上有記錄的最早的書商（編輯）見于古埃及時期法老墓的楔形文字碑文中。我們這位古埃及同行為了生意曾向一個悲傷的家庭推銷他本人編輯的《死亡之書》?！斑@種書與其他殯儀用品——服飾、玩具、食物等——一起放入死者的墓穴，作為陰曹地府的導游手冊。對書業(yè)而言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開端，但卻并非失當?！盵2]由此可見，編輯這個行當自誕生之日起，就是特別講究創(chuàng)意的。

意大利作家安伯托·艾柯的《誤讀》一書是創(chuàng)意寫作的杰出成果，出版后被譽為“戲仿文學開山之作”，并被奉為西方知識分子的必讀經(jīng)典。目前該書在國內已經(jīng)出版了兩個版本，雖然作者、譯者沒有變，但因出版方變了，其推薦語隨之發(fā)生了變化。

我們先來看新星版的封底推薦語：這是一本很薄的小書，但一個下午絕不能輕松對付了它。須知這些插科打諢、裝瘋賣傻、天馬行空、顛三倒四的文字中，卻有著艾柯最“憤世嫉俗”的批評。在一個顛倒了的《洛麗塔》版本中，安伯托·安伯托苦苦追求一位有著“縷縷白得撩人情欲的頭發(fā)”的老奶奶：乃莉塔……我們還被獲準閱讀出版商的內部審讀報告，編輯否定了《圣經(jīng)》《神曲》《實踐理性批判》等書稿的出版價值，因為顯然，它們或者不能解決版權問題，或者不能適應市場需要……[3]

再來看中信版的內容推薦語：《誤讀》一書是艾柯博學的炫技作！這一系列炫目的文章，“用了天知道什么樣的語言”，在天文、地理、神話、哲學、社會學、人類學、大眾文化、媒體、拓撲學之間縱橫自如，對納博科夫、荷馬、但丁、塞萬提斯、普魯斯特、卡夫卡、喬伊斯的經(jīng)典進行華麗的解構誤讀，讓人捧腹、驚嘆的同時，又令新的意義不斷涌出[4]。

應該說，兩則推薦語各有所長，但從創(chuàng)意寫作的角度來看，顯然新星版要略勝一籌——它更能勾起目標讀者閱讀、購買這本書的欲望。

筆者行筆至此，不由得想起了艾柯對書刊編輯的種種辛辣諷刺。比如艾柯被問到 “出版者比作者更有遠見嗎？”他是這樣回答的：“事實證明，他們有時候會愚蠢到拒絕一些杰作。這是無知史上的另一篇章?！彪S后他列舉了當年的審稿編輯對《追憶逝水年華》《白鯨》《包法利夫人》《動物莊園》《安妮日記》等作品的冷嘲熱諷[5]。而這些作品如今無一例外都被確認為照亮人類文明的著作。

艾柯一口氣列舉了這么多令出版史蒙羞的案例，真叫編輯們難堪。然而冷靜地分析這些案例，我們會發(fā)現(xiàn)，鑄成大錯的根源在于編輯“誤讀”了作品。像這樣的典型案例，還有艾柯沒有提到的《都柏林人》。詹姆斯·喬伊斯這部處女作的出版過程真可謂命途多舛——1904年喬伊斯完成創(chuàng)作，1905年他開始接洽出版事宜，結果先后被22家出版社拒之門外，一直到1914年這本書才得以出版。起初，喬伊斯與倫敦的某出版商簽訂了出版合同，但對方要求他刪改某些段落，喬伊斯拒絕了，合作隨之告吹。1909年，喬伊斯又和都柏林的某出版商簽訂了出版合同，但不久對方同樣提出了修改要求，只求盡快付梓的喬伊斯這次乖乖地做了修改，但到頭來出版商還是毀了版。又過了五年，在美國意象派詩人龐德的幫助之下，此書才終得印行。如今，《都柏林人》已被公認為20世紀整個西方最著名的短篇小說集，但它問世之初所體現(xiàn)的“先鋒性”使它被太多人“誤讀”，以至于出版后半年內只賣出了6本。可以預見，在創(chuàng)意寫作大行其道的今天，如果編輯們不能跟上時代發(fā)展的步伐，類似的“誤讀”會越來越多，只會不斷地為作家增加新的笑料與談資。

當然，面對作家的譏諷，編輯沒有必要妄自菲薄。因為編輯作為文化的助產(chǎn)士，所做出的貢獻是遠大于所犯錯誤的。著名出版家王子野先生在中國編輯學會成立大會上說過：“書刊沒有編輯就出不了精品，只能出些錯誤百出的粗劣品。錯誤是人所難免的，任何一個高明的作者都不能保證自己的作品一點差錯都沒有。……像郭沫若、錢鐘書這樣的大學者都如此重視編輯工作，其余的作家誰能不承認編輯的作用？”[6]

正所謂大人虎變，君子豹變，身為編輯，一味抱殘守缺肯定是不行的，積極擁抱變化才是正確的選擇。出版界從來就不缺自我革新、自我提升的勇氣。早在三十年前，著名出版家陳原先生就曾強調過：“一個編輯好比一個醫(yī)生，他不但得會確診，還得會用藥或開刀。編輯不僅要判斷一部稿子的好壞，有時他還必須拿起筆來幫助作者潤色或者修改。因此，編輯必須練筆?！薄熬庉嬀毠P不是副業(yè)——寫作是編輯工作的延伸，或者可以說，寫作和編輯常常是同步進行的。編輯練筆時不要覺得自己理虧，好像見不得人；當然，也不能說，所有編輯都必須寫作，我不這樣認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辦不到。我這里是提倡編輯練筆。編輯有成為作家的，或兼為作家的，也有一輩子為別人‘作嫁衣裳，默默地為作者服務一生的，這也應當受到人民的尊敬。但是，即使默默做服務工作，也提倡他練練筆，練筆，有利于他的服務?！盵7]而敏銳如出版家雷群明先生，他早在十幾年前就提出編輯要重視培養(yǎng)口才：“編輯在工作的各個環(huán)節(jié)，要同社會上或本社的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處處都需要‘說話的藝術，‘木訥不能言不行，必須提高自己的語言修養(yǎng)，鍛煉自己的口才?！盵8]

可見，書刊編輯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這一問題雖然此前沒有被正式提出過，但在出版界卻早就有了樸素的自覺認識，這為今天我們順利實現(xiàn)編輯轉型提供了難得的思想基礎。

三、編輯怎樣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

相對于令眾多編輯談虎色變的數(shù)字化轉型[9]，編輯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因不必從頭學習新技術而顯得沒有太大的難度。正如創(chuàng)意寫作帶給傳統(tǒng)寫作的改變主要體現(xiàn)在作家思維提升方面，轉型為創(chuàng)意編輯所帶給傳統(tǒng)編輯的改變也不過是給編輯們的腦子里裝上一根“弦”而已。說白了，這一轉型的難度就好比是一層窗戶紙，有了這樣一根“弦”，編輯們就能輕松地捅破它。

那么，怎樣才能獲得這樣一根“弦”呢？筆者以為，說起來方法、技巧固然有很多，但歸根結底，首先是編輯要走到“思想上高度重視+技術上多加學習”這一條路上去，充分認識到創(chuàng)意寫作能夠切實提升編輯力，如此才能順利實現(xiàn)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以下謹結合先賢、時彥的做法來舉證說明。

先來看著名出版家張靜廬先生。20世紀20年代初期，吳稚暉寫了一本《胐庵客座談話》。單看書名，讀者不知所云，但讀了張靜廬先生寫的廣告語，就會產(chǎn)生買來一讀的沖動：“書是吳稚暉先生做的。怎么叫作談話呢？他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想著問他什么，他就答你什么。比如你想看笑話，他就和你談各種趣事；你想去游歷，他就和你說歐美的地理；你想學工藝，他就和你說制造的法子；你想去留學，他就和你說那個學校有什么章程，并且連吃的穿的住的統(tǒng)通告訴明白你。做這書的人，走遍世界，他的見聞多、眼界廣，說出來的話，當然是無所不有，真可稱為新知識的雜貨店！要想增長見識，請你看這部書。要想到歐美去留學，更不可不看這部書?！盵10]行文從容不迫，態(tài)度赤誠相待，娓娓道來的語調里顯現(xiàn)的是對自己所編輯作品的信心，因而取得恰到好處的效果。這樣的推薦語，在今天的圖書出版界恐怕已成絕響了吧？

再來看魯迅先生。眾所周知，魯迅先生身兼大文豪與大編輯，縱觀他的作品，寫作無一不是創(chuàng)意寫作，編輯也無一不是創(chuàng)意編輯（包括美術設計）。1930年，魯迅先生針對上海圖書市場出現(xiàn)的種種怪現(xiàn)象進行了辛辣的諷刺：“于是老病出現(xiàn)了，先是小試其技：送畫片。繼而打折扣，自九折以至對折，但自然又不是舊法，因為總有一個定期和原因，或者因為學校開學，或者因為本店開張一年半的紀念之類?；ㄉ稽c的還有贈絲襪，請吃冰淇淋，附送一只錦盒，內藏十件寶貝，價值不資，更加見得切實，然而確是驚人的，是訂一年報或買幾本書，便有得到‘勸學獎金一百元或‘留學經(jīng)費二千元的希望。洋場上的‘輪盤賭，付給贏家的錢，最多也不過每一元付三十六元，真不如買書，那‘希望之大，遠甚遠甚。”[11]魯迅先生此文寫得堪稱高妙，對出版業(yè)的提醒也實在是到位，既可引發(fā)編輯同仁的深思，亦可作為我們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的范本。限于篇幅，這里僅引用了其中一段，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來全文讀讀。

看完了先賢看時彥，謹舉兩例。一是青島出版社尹紅俠老師。2015年時她收到一部自投稿，稿名為《養(yǎng)育要順應心理》。通讀全稿后，她認為已達到出版標準，但對書名頗不滿意，經(jīng)過一番苦思，終于想出了《順應心理，孩子更合作》這樣一個好書名，并為之撰寫了相當走心的推薦語：“面對調皮淘氣的寶貝，為什么爸爸媽媽總是抓狂發(fā)怒，總是忍不住自己的火氣？到底是誰出了問題？父母該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緒？網(wǎng)絡高人氣家庭教育心理專家維尼老師的新書《順應心理，孩子更合作》將會告訴你神奇的心理魔法。”該書推出后果然大受歡迎，短短一年間銷售量就突破10萬冊[12]。二是青島出版社劉強、劉克東兩位老師。2013年時他們看中了臺灣地區(qū)出版的《最美漢字啟蒙書》，決意引進。他們同樣對書名不滿意，經(jīng)過一番苦思冥想，最終定名為《有故事的漢字》，并放棄原來的“最美”角度，為之撰寫了全新的推薦語：“這是一部兒童版《說文解字》，全書通過講述漢字背后的故事，引領小讀者探尋漢字的起源，了解漢字的演變，讓小讀者徹底弄清漢字的前世今生，輕輕松松學好漢字?！痹摃瞥龊笸瑯哟笫軞g迎，兩年間印行近15萬套，并斬獲了“2014年度桂冠童書獎”[13]。

奧斯卡·王爾德有句名言：“我一整個上午都在修改一首詩的校樣，只刪掉了一個逗號。下午我又把它添了回去?！睂庉媮碚f，在幫助作者斟酌確定書名之時，應發(fā)揚這種精神，才能想出真正像鉆石般閃亮的好書名。

書刊編輯大多數(shù)有很好的自學精神，深知讀書可以養(yǎng)氣、可以變身。筆者斗膽給有志于向創(chuàng)意編輯轉型的同行推薦幾本書：提升編輯創(chuàng)意思維方面，不妨讀一讀《創(chuàng)意寫作大師課》[14]和《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實用方法50例》[15]；提升編輯為文技巧方面，建議讀一讀朱自清的《經(jīng)典常談》[16]和劉緒源的《今文淵源》[17]。前者從倉頡造字敘至五四新文化運動，后者則從五四新文化運動敘至今時，合觀可通覽中國文章變遷史，有心人讀來必可大有所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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