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醉花
(一)
鳳凰城一向客房爆滿的金氏客棧突然閉門歇業(yè)了,空蕩蕩的客棧只有一個人。
那人在一間廂房里的茶桌前仰坐在椅子上,雙目圓睜,目不轉睛,一條血紅色的一寸長的短線,均勻而筆直,不偏不倚地豎立在眉心。
那人正是金氏客棧的金掌柜。連柯仔細端詳著眼前的人,那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圓睜的雙目里布滿了意外、驚訝和恐懼,但面容卻還算祥和。要是這個人再年輕一點,帥氣一點,那么再襯上這根美麗的紅線,他一定死得很美麗。然而,盡管金掌柜胖了點,老了點,死得還算是得體。
這根紅線在江湖上出現不多,也不久,僅短短三年,然而卻是江湖中最有名氣的和最具有神秘色彩的。紅線是留在死者眉心的傷口,一次斃命,死者死時似乎沒有什么痛苦。究竟是什么兵器留下的呢,沒有誰見過,于是江湖普遍猜測,兵器一定是劍,而且使劍的人一定是劍術超人的劍客,因為要想一劍穿透堅硬的天靈蓋而又不使頭骨碎裂,那該有多大的速度和力道啊。因而,這個從未露面江湖的兵器就被稱為“天心劍”。
細數眉心掛紅的那幾人,奇妙的是都死在同一座城里,也就是鳳凰城,幾乎都是臭名昭著的武林中人,而且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的死大快人心,然而,殺他們的人究竟是哪位超人呢?人們議論紛紛。
唯獨死的最后一人──金掌柜,人們開始納悶了。金掌柜,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純粹商人,并無武功,一生只精心打理著他的客棧,生平之中也并無不良污點。
江湖以及市井中若有什么無法偵破的兇殺迷案,都會帶上足夠的金子去求連柯。連柯愛錢,但不癡迷錢,若是他不感興趣的兇案,心情好就收下金子受理案件,心情不好則錢也不收,閉門謝客;然而,若是激起了他極大興趣的兇案,不等人上門,就早已深入案件其中偵查案情了,即使有人上門了,他分文也不收取。天心迷案正中他的胃口。
(二)
金掌柜的死跟前幾個惡貫滿盈的武林高手的死似乎并無關聯(lián),那么金掌柜究竟做了什么招致殺身之禍呢?這個神秘人很顯然不是普通人,而且一定是頂級高手,很可能是癡迷劍法的頂級劍客。連柯把江湖上所有的劍客在腦中都過了一遍,感覺都不可能,不論是劍器、還是殺人手法,都不可能形成這種不到一寸長的眉心紅線。可是江湖中實在找不出這種只有不到寸來寬的利器。這只能說明,這個神秘人要么從未在江湖中出現過,要么是江湖中某位知名人士的另一面。而前幾個死者的死離金掌柜之死有些久遠,從他們身上似乎很難找到線索,金氏客棧是這個案子目前的唯一線索。
連柯把客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反復排查了幾遍,并無任何發(fā)現。連柯把所有的店小二、廚師、打雜人員都一個不落地招了回來,對他們每人單獨進行了仔細的盤問,總算找出了一條新的線索。
大部分人員都一致提到一個年輕女人,也就是金掌柜最后見面的那個人。她來的時候一身白衣,面蒙白紗,身材柔弱,卻風情萬種,猶如從天而降的白衣仙子。她手中并無兵器,她跟金掌柜打了招呼,金掌柜隨后招呼她進了一間廂房,也就是金掌柜被殺的那間廂房。
金掌柜跟那個白衣女子究竟有何瓜葛,就不得而知了。是情殺嗎?還是金掌柜非禮了她?現場中并無非禮的跡象,金掌柜死時衣冠端正,就連桌上招呼的茶水都沒動過。連柯立馬在金氏客棧的大門上貼了一個布告:凡見過面蒙白紗、披頭散發(fā)、身材柔弱之白衣女者,賞金五兩。
幾天之后,陸續(xù)有許多人賞到了金子,其中不乏多數胡亂編造者,連柯也不分虛實,照賞不誤。連柯記下他們的口供,一一仔細比對,終于有了重要線索。
白衣蒙面女子的出現時間與那幾人死亡的時間基本契合,不管是哪一個死者死亡,她出現的地點是變動的,而且大多數還是人少而偏僻的地方,很明顯,這個女子不想引起關注??墒菬o論她出現在哪里,都是在鳳凰城中。直覺告訴他,這個神秘的白衣女子就在這座城里,而且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
連柯聯(lián)系了城中衙門,衙門出動了大批捕快,搜遍了每家每戶,翻遍了城中每一個角落。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既然她是個頂級高手,那么一定少不了練武。既然有兵器,總得拿出來練練吧?于是衙門又出動了大批捕快,裝扮成便衣人,暗中查看每家每戶動向。根據衙門報告,連柯上門拜訪了練武的人家,結果也沒什么發(fā)現。
既然這里找不到線索了,憑著越挫越勇的心態(tài),他決定回過頭去查那幾個人的死因。后來他又問了客棧的人,死在“天心劍”下的那幾個人有沒有哪個到過這家客棧,有人提起一年前客棧里發(fā)生過一起殺人案,一個自稱橫一刀的粗壯大漢因為與一個茶客起了沖突,隨手一刀殺死了那個茶客,因為那人是江湖中人,金掌柜不敢得罪,所以就沒有報官,沒想到一天之后,那個橫一刀就死在了天心劍下。
客棧里沒有人知道那個茶客家住哪里,連柯叫人根據他們的描述畫了像,叫人挨著去問了,最后找到了他的家。
(三)
連柯踏進了這戶人家,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家,整齊劃一的菜畦,滿地奔走的雞犬,還有聲聲不息的蛙鳴,真是鄉(xiāng)里好人家。連柯輕輕地扣了扣柴門,門吱呀地開了,開門的是—個蒙著白色面紗的白衣女子。
“姑娘,你好!”“連公子,請進來喝杯茶吧?!?/p>
連柯進了門,坐下,女子已經為他倒了一杯茶。連柯仔細端詳著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女子,一襲長發(fā)猶如黑瀑,一雙美目流波閃爍,一雙嬌手猶如白玉,連柯不禁心動,一時很難將這個纖腰細骨的柔弱女子跟武林高手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事實卻是,美麗的,有時往往是可怕的。
“連公子,我等你很久了。”
“哦?那姑娘你為什么不自己來找我呢?”
“世人都說連公子是破案高手,沒有能難倒連公子的迷案,不是嗎?更何況,我一個名不見經傳,不為世人所知的弱女子,能讓連公子引起莫大的興趣,算是小女子一生莫大的榮幸了?!薄案覇柟媚锓济??”“沈天心?!?/p>
“可否一睹姑娘芳容?”“撕下這層面紗,就不是沈天心了?!薄吧蚬媚锟煞褚伙@身手?”“不急。”“望姑娘為在下解惑。”
“我乃風凰城人士,年十一二時,父母為歹徒所殺,為報血海深仇,孤身浪跡天涯,拜師學藝,憑著天賦,自創(chuàng)天心劍法,學成歸來,手刃仇人。后與一書生相識,結為恩愛夫妻,只圖一生安穩(wěn)。相公進京趕考,歸來時經過金氏客棧,只為歇腳喝茶,不想被惡人一刀所殺。相公一介平凡書生,何罪之有,倒是那惡人草菅人命,逍遙法外。天心命苦,自幼孤苦,如今喪夫,老天不公,誓報殺夫之仇,終手刃仇人,然一年來,日日積怨,郁悶難解,吾心憂傷,痛苦不堪,唯殺人才得以消解一時。金掌柜雖無罪過,但他縱容作惡,知情不報,讓惡人逍遙法外,天心憤憤不平,只想殺之,一吐為快?!?/p>
“小人已殺,姑娘心可舒暢?”
沈天心微微苦笑,輕聲嘆道:“無意于人世間,只想地下與夫君相會,生生世世,快活矣?!?/p>
“姑娘,何不再次浪跡天涯?在下愿與你同行?!边B柯有點心疼。
“連公子,等你來,只為你為我書寫沈天心的傳奇。”
“滋”的一聲,一根薄帶從沈天心的腰間抽出,“當啷”晃動,是一把亮如白銀的軟劍,劍身只有寸來寬?!百俊钡囊婚W,從天而降,正中她的眉心,劍身當啷地晃了幾晃,她仰面倒下,猶如天上隕落的仙子,閉上了雙眼。
連柯拔出了插在她眉心的劍,她的眉心立即顯現了鮮紅色的寸來長的線痕,配上這張秀麗的面龐,這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以及這一襲蹁躚的白衣,驚世,駭俗,絕美。
連柯仔細端詳著這把獨一無二的劍,柔軟而堅韌,不輕也不重,晃蕩之中充滿了力量。剛才從出劍到眉心,只在一瞬間,連柯并沒有看清楚她究竟是如何使劍的。
她美麗低調地在江湖上留下了鮮紅的眉心線,然后又美麗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一把獨一無二的天心劍,書寫著屬于她自己的傳奇。
選自《新智慧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