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童
“你準備在秘魯待幾天?”在利馬入境處,海關問道。
“7天?8天?”我迅速翻了一下手上的行程表,生怕回答錯了。
他在我的護照上蓋了個章遞給我,“那是不夠的?!彼f。
看了一下,90天的有效期。這個“世界上最難獲得的簽證”,因為有條件的免簽,一分鐘內就拿到了。
大約1小時,就能從利馬抵達庫斯科。
在飛機緩慢下降過程中,安第斯山脈便越發(fā)清晰起來,連綿的山脈,翠綠的、褐黃的、粗糲的、原始的一大片,當飛機繞過一座圓錐形山峰,盆地中一個密集的山城出現(xiàn)了。而在之前,你甚至認為這里是荒野一片。
海拔3400米,一不留神就可以把人撂倒。雖然比不上拉薩的海拔,但畢竟是世界第四高海拔的城市。
“庫斯科CUSCO”在當?shù)氐纳w丘亞語(Quechua)中被稱為“世界的肚臍”,這源于它獨特的高原盆地地貌。如果說利馬是秘魯今日的大腦,那么庫斯科就是它曾經的心臟。印加文明誕生在海拔6000多米的南美安第斯山脈,在13世紀初,這里形成了印加的部落聯(lián)盟。隨后經過百年的演變、發(fā)展與戰(zhàn)爭,印加人逐漸獲得了統(tǒng)治地位,并迎來了印加帝國最繁榮的年代。
在南美,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兵器廣場。在庫斯科也有一個,兵器廣場(Plaza de Armas del Cuzco)從前是印加帝國的政治、經濟活動中心,如今成為庫斯科最具地標性的廣場。廣場上到處是車流和人,忙碌的當?shù)厝?,四周拍照的游客,維持秩序的女交警,也有頭戴圓頂高帽的蓋丘亞女人和孩童,抱著自家編織的羊駝鑰匙扣,木雕或者小羊羔,游蕩在廣場上。廣場上的工作人員會適當維持秩序,以便小販們不在景點前停留太久,也就隨得她們了。廣場上除了各種教堂和咖啡館,你依然能發(fā)現(xiàn)很多有趣的小店,它們藏身在某個不起眼的大門內,走進去就是一個庭院,里面至少有20家不同的店鋪,擺滿著各種各樣的工藝品。這些東西都很有當?shù)靥厣?,屋脊上以牛吉祥物、用植物果實干做成的雕刻品、羊駝毛制品、串珠的帽子、當然還有秘魯最著名的木笛等等。
廣場上晴空萬里,太陽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照耀著這片大地。金子與石頭,組成了印加帝國的根基,也是軟肋。
歷史上,印加人對太陽的敬仰由來已久,他們認為自己就是太陽神的后代,他們建造了太陽神廟,在大殿上鑲滿金箔,金子在他們眼中是“太陽的眼淚”,他們用最虔誠的態(tài)度供奉著太陽神印蒂。也因為這種虔誠實在的建造,當1533年西班牙人侵入庫斯科時,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清除不掉神廟,所以你可以看到:在神廟以巨石建造的基礎上,加蓋一個高高塔頂?shù)慕烫?。這就造成了如今圣多明戈修道院與太陽神廟混為一體的模樣。
廣場四周是陡峭的道路,往上便是山城的模樣。我住在Belmond Hotel Monasterio,它的前身是一座修道院。褐色的屋頂、黃色的墻身、長廊、巨幅的掛畫是這里的特色,房間并不大,劇烈的頭疼讓人只能側臥在床上,透過木窗,感受我在庫斯科的第一個夜晚。有著四根帷柱的木床讓我感到溫暖而舒適,當夜幕降臨,那蜜色和琥珀色漸漸染上天空,安第斯山脈變得沉寂下來,那些房子便會亮起燈,燦爛的黃色連成一串好看的光帶。
第二天早上,頭疼消失了,我能完全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在這盛放著各式各樣巨大玫瑰花的四方庭院里吃早餐。修道院里不時傳出一些音樂,讓人異常平靜放松。如今這是安靜的庫斯科,安寧的庫斯科。這里是印加文明最后的避難所,與曾經飽受摧殘的利馬不同,庫斯科不需要任何裝飾就已經足夠吸引人。這里有充沛的陽光,有蜿蜒的河流,熱情的人們,以及用藜麥和大玉米點綴的盆地,當輕風拂過搖曳的青草,你會看到身穿色彩斑斕衣服的蓋丘亞女人們。
對于99.9%的游客來說,庫斯科并不是旅行的重點。他們的目標是馬丘比丘。庫斯科是馬丘比丘與世界連接的唯一通道,兩地距離大概130公里,然而崇山峻嶺間,你只有三種方法抵達:一是虔誠地花上整整4天時間徒步至此,二是乘坐旅游巴士或當?shù)鼗疖?,這需要大概11小時時間;第三種是乘坐三四小時的火車抵達。對于快節(jié)奏并且沒有太多年假的人來說,火車是不錯的選擇。以發(fā)現(xiàn)馬丘比丘的探險者海勒姆·賓厄姆命名的列車Belmond Hiram Bingham號每天有一列專列載著各國慕名而來的客人,盡管450美元的單程票價并不便宜。對于南美游這樣有點探險性質的目的地,這樣用時光倒流的方式進行游歷,也不失為一種有趣的體驗方式:在出發(fā)前的舞者在樂隊伴奏下,跳著歡快的舞蹈送行,到列車里酒廊傳出的歡聲笑語,一場音樂、香檳和pisco酒的旅行就開始了。火車不能轉彎,它以時速三十公里左右的速度,“之”字形地在安第山脈上穿行,穿過略過是農田、高山、溪流,偶爾還有人和羊駝同框出現(xiàn)。
大約4小時的旅程過后,熱水鎮(zhèn)(Aguas Calientes)車站就到了。喧鬧的火車站讓我想起在中國與尼泊爾交界的口岸,從樟木頭出發(fā),也是經過像這樣茂密的叢林,抵達加德滿都。班車倏地就出現(xiàn)了,然后載著客人,鉆進密林,爬升,我們像一群不速之客,闖進印加城堡的大門口。
馬丘比丘是什么?印加人究竟為何在15世紀,在交通不便的群山之間建立這樣一座空中城堡?沒有創(chuàng)造文字是印加人永遠的痛,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帝王下令建造這樣的一座城,并帶領子民在這里進行祭祀之外,究竟還做過些什么?有人說,崇拜太陽的印加帝王試圖拉近與太陽的距離,選擇在高聳的安第斯山巔建立城市。
在1532年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皮薩羅拿下秘魯?shù)谑烙〖油醢⑺郀柵林埃〖拥蹏恢碧幱谠林拿鞯臓顟B(tài),偶爾發(fā)生的內戰(zhàn)并不足以動搖國家根基。那時候的人們甚至不知道利用金屬制造武器。沒有鋒利的武器,也造成了帝國的崩潰。對于西班牙人來說,擁有大量黃金的印加帝國簡直是一座寶礦,更何況,這個國家手無寸鐵。史書記載,當有著鋼鐵兵器和戰(zhàn)馬的西班牙人長驅直入庫斯科,人數(shù)也不過200,而當時印加王阿塔瓦爾帕正擁兵8萬,在附近的卡哈馬爾卡城外休整。西班牙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帝王,據說是因為印加人對奇裝異服的西班牙人有著謎一樣的崇拜——信奉太陽神的他們以為,祖先留下預言說某日“太陽神的使者會從海上身披彩虹手執(zhí)烈焰而來”,指的可能就是西班牙人。最后帝王被俘虜,善良的人們甚至相信侵略者的狂言,還在民間發(fā)起籌金活動,以為拿出很多的黃金,就能解救他們的帝王。
最后,當那個曾經坐著80人大轎出征的阿塔瓦爾帕低下高貴的頭顱,表示臣服并愿意皈依基督教之后,西班牙人把他殺掉了。入侵不僅帶來了文化和建筑的破壞,還帶來了可怕的天花、麻疹、霍亂、鼠疫等。16世紀初的印加,國土包括今天的秘魯、厄瓜多爾和玻利維亞三國,人口達到600多萬。自此以后,95%的印加人因得上各種各樣的疾病而死亡。
幸運的是,他們并沒有滅掉馬丘比丘。他們甚至還沒有抵達馬丘比丘,這個失落的帝國心臟。
在這里,石頭和圖案就是一部厚厚的印加文化史,我們的向導Walter告訴我們,根據石頭打磨和工藝的精湛程度,以及上面刻畫的圖案,考古學者就能從中分辨出禿鷹寺廟、太陽寺廟、月亮神廟鳥、國王寢室等。Walter是地道的庫斯科人,語言學和秘魯史學者,講學之余還在美國和日本工作過,見識也更開闊。在他講解下,馬丘比丘不再是一個龐大簡單的石頭遺址,印加的文化更鮮活。印加社會嚴格的等級制度,宗教活動區(qū)、平民區(qū)、貴族和僧侶的居住區(qū)被嚴格地做出了劃分。這里的房子全部由石頭建成,陡峭的臺階令你不得不以攀爬的姿勢前行,而這樣又徒生出神圣感。
百年前,美國考古學者海勒姆·賓厄姆三世抵達秘魯開始他的漫漫探險之旅,他先是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失落之城,隱藏于庫斯科西邊130公里處森林中的維爾卡班巴,然而它并不滿足這座城的“寒磣”,后來他找到了一個足以震驚世人的地方,足以定義為“印加帝國最后一個失落的都城”,馬丘比丘。野心勃勃的賓厄姆在發(fā)現(xiàn)馬丘比丘的第二年,聯(lián)手耶魯大學和秘魯政府簽訂了協(xié)議,獲準將挖掘出來的陶器、石器、首飾和生物骸骨等古文物待會美國進行為期18個月的科學研究。5000件古文物被運走,近百年來,秘魯方面一直追討文物,但至今耶魯大學以各種原因為由仍未歸還。
在群山環(huán)抱中,它就如一個打開的珠寶盒,沐浴著暖陽與細雨。面臨著山體滑坡危險的馬丘比丘,能等到物歸原主的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