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孤其瀟
1
從中心城區(qū)的西餅店出來,我們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兜了三個圈。司機(jī)不時側(cè)過頭來看看我們。我在心里嘆氣:“沒事,師傅,我們想看看風(fēng)景,開慢點就行?!?/p>
坐在我鄰座的少女一言不發(fā)。手捧著大蛋糕,抿著嘴角繃著小臉,目光涼得像二三月的海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了她多少錢。
眼前紅燈亮起,車流漸緩,司機(jī)師傅飽含疑慮的目光又飄了過來。
柏油路向遠(yuǎn)處鋪展開去,夾道的樓房漸漸低矮,然后又被漸為茂密的草木替代。
時間剛好是十一點四十五分,十五分鐘后我要參加一場婚禮,因為我是新家庭的一員。爸爸去年從縣里調(diào)到市第二中學(xué)。緊接著就認(rèn)識了簡老師。
緊接著……生活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坐在我鄰座的少女,正是簡老師的女兒簡琳,我的同校同學(xué),我未來的妹妹,或者應(yīng)該說是不怎么情愿成為我妹妹的同學(xué)。
這個妹妹任性又固執(zhí)。比較麻煩。說起來,我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時候,我們險些就同班了。
和同學(xué)共赴一場婚禮。是一種奇異的感受。
這天,父親大人留給我的任務(wù)是去市區(qū)把琳琳和訂做的結(jié)婚蛋糕一起接回來。
我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少女面無表情的臉,便覺得今天這樁任務(wù)十有八九是完不成了。但哪怕僅剩一線希望。我也不能放棄。
“今天應(yīng)該是爸爸媽媽這幾年最高興的日子了吧……”我努力尋找話題。
簡琳的目光掃過來一眼,又被車窗外掠過的風(fēng)物所吸引。
“不管我們接不接受,他們都已經(jīng)領(lǐng)證了。”我想我也要適當(dāng)?shù)貜?qiáng)調(diào)一下事實。
“嗯。真謝謝他們替我們做決定?!焙喠章唤?jīng)心地說道,手指撥弄著蛋糕盒上的緞帶,緞帶上束著一支藍(lán)紫色的德國鳶尾。
我才注意到簡琳今天也是一襲與花色相近的藍(lán)紫色禮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努力打破僵局:“這是德國鳶尾花吧?”
簡琳終于肯抬眼看我,卻答非所問:“媽媽常跟我提起你?!?/p>
“是嗎?都說我什么?”
我很好奇,不免懷著隱隱的期待端正了一下坐姿。
少女涼如水的眸光在我臉上逡巡許久。最后嘴角挑出一個笑意:“她說你人挺好相處的?!?/p>
“不!”我注視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道,“其實我是非常好相處的,非常!”
簡琳臉上的表情凝滯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爸爸一直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以后你把我當(dāng)哥哥就行,不要太見外。”
簡琳扶住了額頭。又猛地?fù)纹痤~頭看我:“你什么時候生日?”
“十二月十八?!蔽覇枺澳隳??”
“十一月三十。”簡琳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爸爸一直囑咐我,要和琳好好相處,把她當(dāng)親妹妹看,可眼前這位同學(xué),一心要當(dāng)我姐姐。唉……
“我說的是農(nóng)歷生日?!?/p>
簡琳不笑了。
“哦?,F(xiàn)在用農(nóng)歷說生日的倒是少見。果然鄉(xiāng)村比較傳統(tǒng)些?!?/p>
“那么,城里來的妹妹,再過十分鐘婚禮就要開始了,你打算沿途多看會兒新農(nóng)村的風(fēng)貌嗎?”
2
父母以為把我和簡琳多放在一起就能培養(yǎng)感情,不幸的是,他們安排錯了時間,也不知道青少年之間怎樣打交道。
而我畢竟肩負(fù)著讓未來的妹妹覺得我們?nèi)叶己芎孟嗵幍闹厝?,只好一路忍氣吞聲?/p>
此時,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美,滿眼都是稻田和菜地。但這些沿途的景色,簡琳都是見過了的。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我們家,一個多月前,爸爸就接過簡琳來鄉(xiāng)下過小長假。
那次,簡琳一下車,爺爺院里素來不怕生的麥麥搖著尾巴就往她的白裙子上蹭,邊蹭還邊用爪子攀搭著求摸腦袋。
簡琳提著一裙子避而不及的梅花爪印,一臉尷尬,始終沒敢碰它一下。
一院樹陰里,大大小小+數(shù)雙眼睛看著努力擺脫狗的糾纏的簡琳,紛紛笑著安撫說:“沒事沒事?!薄皠e怕!它不咬人的!”
我實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掌按下傻狗的腦袋,一邊說:“沒事吧?我待會拿紙巾給你,應(yīng)該能擦干凈的……”
傻狗在我掌下兀自掙扎,黏著簡琳不想放,我生拉硬拽才把它拽開點。簡琳僵在半空中的手象征性地碰了碰狗耳朵,委婉地笑了一下,說:“挺可愛的?!?/p>
經(jīng)此一碰。麥麥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人兒可能嫌棄它是只中華田園犬,這才失望地跑開了。
院里有狗,屋中有貓。
等我進(jìn)屋時,家中肥碩的貍花貓正盤踞在簡琳膝上,一圈大人一圈小孩子里一層外一層圍著她嘰嘰喳喳。
在熱情好客的親戚們的圍繞下,簡琳一個下午見了近二十個堂表兄弟姐妹。我看她越見面色越蒼白,滿臉疲倦,連忙找了個借口把她從人堆里拉到院中來,倒了杯水給她,悄悄問:“你記得了幾個?”
“兩個?!焙韧晁暮喠站徚丝跉狻?/p>
我愕然。
“你的堂兄弟姐妹名中第二個字都是‘淮字,表兄弟姐妹名字全帶木字旁,至于叫什么,我是分不清了。”
我更愕然,沒想到她一下子就總結(jié)出了規(guī)律,分清了我到八歲才分得清的堂表關(guān)系。
“琳琳,過來吃碗太平燕。”我表嫂呼喚了一聲。
在院中樹陰下乘了一會兒涼,屋里的人又開始嘰嘰喳喳地喊簡琳。簡琳慢吞吞的,似乎很不愿進(jìn)屋。
“太平燕是我們這里的一種餛飩,形狀長得有點像燕子?!蔽医忉尩?。
簡琳“哦”了一聲,低頭數(shù)地上的葉子。
“琳琳姐,爺爺喊你吃飯啦!”小表弟柘柘脆聲喊道。
“要不我們先進(jìn)去吧?”
于是簡琳站了起來,走出一步又忽然停下,回頭問我:“你們這邊是不是喜歡喊別人名字疊字呀?”
“是啊,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乍聽到有人喊琳琳,我有些不習(xí)慣。總以為不是在叫我?!?
“習(xí)慣就好?!鄙倒酚謴奈已矍盎芜^,我順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嘻嘻笑道,“你看,麥麥多可愛??!”
話音落地,我猛然意識到不對,回頭一看,簡琳的臉色又黑了一層。
3
在眾人的熱情下,喚作太平燕的餛飩簡琳吃了一大碗。
不一會兒。晚飯時間就到了。
沿海的村鎮(zhèn)最喜歡各種海鮮,簡琳看著舀到她盤中的一堆牡蠣和毛血旺吃得面有難色。
耳背的爺爺大聲問:“琳琳是不是不喜歡吃海鮮?”
簡琳輕聲說:“不算很喜歡,不過……”
耳背的爺爺接著高興地笑起來:“噢,喜歡啊,那就多吃點!我們這里的海鮮可是最新鮮的……”
“嘩啦”一聲。一堆炒牡蠣又倒到了她盤子里。
簡琳用筷子撥拉著貝殼,側(cè)身看我:“有腥味?!?/p>
“我們這邊烹飪都注重生鮮味……”
“炒牡蠣不放辣椒孜然,腥味太重了?!?/p>
“那給我吃吧?!蔽易R時務(wù)地將她盤子換過來。
簡琳好不容易露出一絲笑。
“淮川,你干什么呢!趕緊放下,自己想吃不會夾?”堂兄不合時宜地教訓(xùn)我。
簡琳都快哭了,解釋說:“其實我有點海鮮過敏,醫(yī)生說最好不要吃貝類……”
小表弟更不合時宜地蹦出來,咧嘴笑出兩顆大門牙,舉著手機(jī)上的文章,毫不留情地戳穿簡琳:“我查過了,琳琳姐姐不是海鮮過敏,不會有事的!文章上說,海鮮過敏的,一只牡蠣下去就進(jìn)醫(yī)院了,琳琳姐姐吃了好幾只還好好的,可以繼續(xù)吃!”
結(jié)果簡琳真哭了,因為吃到一半,在眾人的殷切注視下,她就在洗手臺上吐得滲出了眼淚。
院中晚風(fēng)清涼。拂面而來的有不知名的草木香。
劫后余生的簡琳躺在搖椅上發(fā)呆,作為全程陪護(hù)的我也在發(fā)呆,僅余的一絲神志讓我隨手扯下盆栽里的薄荷葉,問她:“要不要用薄荷泡點茶?可能會舒服些。”
簡琳搖搖頭,目光渙散地看著院中一堆茂盛得有些雜亂的盆栽,她問:“怎么沒有一種是開花的?”
“爺爺奶奶并不怎么喜歡養(yǎng)花?!遍L輩們更樂意種些實用點的草木,于是院中香瓜藤纏了滿架,一排陶盆里種著蘆薈、薄荷和茼蒿。
“我媽媽喜歡鳶尾?!焙喠照f。
我不知該說什么。
“我想回家,馬上!”簡琳從搖椅上撐身起來。
那夜之后簡琳回市區(qū)了……
好了,回憶完了,接著說現(xiàn)在正趕著去參加父母婚禮的我們吧。
汽車猛地顛簸了一下,司機(jī)師傅再次回過頭來看我們。我和簡琳一言不發(fā)。
我從回憶中后知后覺地想到:簡琳并不接受我們?nèi)摇?/p>
我無奈地說:“你要真那么不想?yún)⒓铀麄兊幕槎Y。就在這下車吧。”簡琳和蛋糕只能帶回去一個的話,我覺得我?guī)ё叩案獾目赡苄源簏c。
“師傅停車吧?!蔽掖舐暫暗?。我想,又不是只有女孩子才會賭氣。
“好!”師傅如釋重負(fù)地剎車,一臉終于不用再陪兩個未成年傻瓜繞圈的解脫表情。
師傅示意我們看下計程表。
我和簡琳無言對望了一眼。
我數(shù)了數(shù)身上的錢:
“還少二十塊?!?/p>
簡琳聳了下肩膀,一副她也沒帶錢的架勢。
司機(jī)師傅吸了口煙,回頭帶著一點“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嘆息目光看著我們。
在最尷尬的時候,我的手機(jī)響了。
先前簡老師已經(jīng)來了三個電話催促,現(xiàn)在是爸爸問我們在哪兒,我只好說我們快到了,正在路上。
“怎么琳琳手機(jī)打不通?”
“她手機(jī)沒電自動關(guān)機(jī)了?!?/p>
“我和她在一起呢,你們放心?!贝颐炀€前,我又補(bǔ)了一句,“不用等我們,你們先結(jié)婚吧?!?/p>
4
司機(jī)最后把我們放在魚塘邊,擺擺手表示不和我們計較剩下的汽油錢,瀟灑揚(yáng)塵而去。
我們坐在魚塘邊。只要繞過前面的一個大池塘就到了,所以離家其實不遠(yuǎn)了。
“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樣不太好?!焙喠照f。
“別勉強(qiáng),不想回,就不回?!?/p>
簡琳看了看我。沒再說話。
眼前有魚兒擺尾游過,咕嚕嚕冒起一串氣泡。我估計簡琳是想在這枯坐到婚禮結(jié)束。爸爸他們現(xiàn)在正忙著,估計一時半會想不起我們,等想起我們了,婚禮也到高潮了。我們再回去,就說路上堵車,回去晚了就行。他們就算不相信,也大概能理解。
我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粗~兒又沉到了水里,準(zhǔn)備陪簡琳沉思到底。
“其實你也不想?yún)⒓踊槎Y吧?”簡琳問我。
“并不是。”
簡琳有些詫異,手指繞著蛋糕的緞帶,繞了一圈又一圈。
遠(yuǎn)處有高鐵飛馳而過,帶起一陣雜音,我卻感到四周田野闃靜。
列車駛向遠(yuǎn)方,遠(yuǎn)方是山野和六月的稻田。
“我經(jīng)歷爸爸和媽媽離婚的時候,也有相同的感受,那時我還小,離婚的是他們,我卻感覺一下子失去了母親。我不接受,但沒有辦法。后來我知道自己那樣鬧其實很沒有道理。我的媽媽在這個家里生活得不開心,她有權(quán)利去擁抱開心的生活。”
一氣說完的時候,簡琳有些怔愣地看著我。我也愣住了,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給別人一點兒看起來比較高深的勸導(dǎo)。進(jìn)而不免覺得自己有些許做哥哥的天分。
然而并不是這樣的,我知道。
簡琳說:“所以你就這樣妥協(xié)了,接受了?你當(dāng)時爭取一下,或許他們就和好了呢?”
我說:“所以你只覺得自己接受不了,沒有想過你的媽媽是否開心嗎?”
簡琳別過頭去,說:“我只是從我的角度來看事情?!?/p>
我拔了兩根狗尾巴草,平心靜氣下來。
“如果他們不是彼此需要,如果他們覺得一起生活不開心,那他們也不會走到一起。就像上次,所有人都對你很熱情友好,而你總是繃著臉。你想象一下,如果你來這里沒有人找你聊天,沒有人和你玩,你會怎樣?我剛轉(zhuǎn)學(xué)到二中時,也是花了半個學(xué)期才學(xué)會了和學(xué)校里的人相處。他們一開始聽說我在北方生活過,也充滿好奇地問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而我那時剛進(jìn)校廣播臺,你和其他幾個播音員那時候可從不和我打招呼?!?
“不,那只是因為我們和你不熟悉,我們從來沒有為難過你不是嗎?”
“我知道,可是總有些不舒服不是嗎?如果你來爺爺家,所有人都不和你打招呼,你會更生氣吧?”
簡琳不再說話,低頭去撫摸那朵德國鳶尾花。
“你不要不高興。他們也是你的親人了。”我輕聲說。
簡琳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其實我不是在勸她,更多的是在敘說自己的感受。“我那時候只聽說你是廣播臺的副臺長,你給我的感覺高高在上的,并不好相處,但和你熟悉的人并不這么覺得。當(dāng)然,我后來也不這么覺得,如果不是爸爸結(jié)婚的事情……我想我們關(guān)系會比現(xiàn)在好得多。”
簡琳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很突然地問她:“對了,一直沒問過,你爸爸呢?”
“其實我關(guān)于他沒什么印象了。”簡琳撫摸著鳶尾的花瓣,緩緩說道,“只記得他出門前說過回來時要帶一份大禮物給我,我當(dāng)時還在看童話,灰姑娘要父親帶回碰到帽子的樹枝,我又不是辛德瑞拉,我要玩具,要娃娃,要和鄰居家一樣的遙控汽車?!?/p>
“是,我當(dāng)時還想要個妹妹呢,沒想到這愿望這么多年后倒是實現(xiàn)了?!蔽艺f。
簡琳笑了起來。我們相視而笑。
我壯著膽子問:
“你為什么始終不能接受爸爸媽媽結(jié)婚的事情呢?我想不是因為爺爺家……”
簡琳的笑收了起來,神情一下變得嚴(yán)肅,嚴(yán)肅中又帶著點小無奈。她看著我的眼睛道:“其實小時候我也一直希望能有個爸爸。這樣看起來我們也是完整的一家……但是你爸爸他……他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樣了!”
我一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一直覺得我的爸爸還在這個世界上,希望他能以原來的模樣回來。如果不能··…·我也一直照著他的模樣想象……”簡琳低語,目光落在渺遠(yuǎn)的水面上。
我點點頭:“但是簡琳,有些東西離開了它也會換一副樣子再出現(xiàn),我想,世上的親情都是相似的。”
簡琳回頭看著我,棕色的瞳仁在陽光下清透如茶光。
“我有點開始明白我們的不同了,我自怨自艾,于事無補(bǔ),而你……坦然接受,反而有了更平靜的生活?!?/p>
“你會適應(yīng)的,”我低聲說,“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人說起這些事呢?!?/p>
“我也是,”簡琳點點頭,“是不是覺得暢快了很多?”
“嗯?!?/p>
一心逃避,逃不過去,就只能自己和自己生氣,坦然接受,反而能隨遇而安。我看了看錢夾里的合照,覺得一切都過去了。新的生活仿佛遠(yuǎn)處軌道上急速駛來的列車,即將到站。簡琳也湊過來看,她說我爸爸曾經(jīng)把一本相冊拿給她媽媽看。
說著說著,簡琳忽然沖我一笑:“夏淮川,你爸爸給我媽媽的相冊還在我手里。里面還有你三歲時拍下的女裝照呢,你當(dāng)時的模樣蠢透了?!?/p>
盛夏蛙鳴過耳,不知道什么魚兒輕輕浮上水面,一搖尾晃出響動的水聲。
我把“我是非常好相處的”這句話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5
隔塘相望的是一片稻田,稻田之后是一片綠地,再之后就是爺爺?shù)脑郝洹kS風(fēng)起伏的蘆葦蕩看起來漫無邊際,幸好一位大叔撐著捕魚的小船從葦蕩里出來,“解救”了正準(zhǔn)備泅水回家的我們。
“村鎮(zhèn)上的出租車真少?!倍自诖^和水正玩得高興的簡琳故意埋怨。
“是,多的話你就碰不到水了?!?/p>
耳邊是沙沙的風(fēng)聲,曠野低平,我平躺在船上,看天空高而遠(yuǎn),無比寧靜。
也不是很著急,反正婚禮肯定差不多了,該怎樣就怎樣吧。
下船重新出發(fā),一群鴨子就包圍了我們。趕鴨人慢悠悠揮著長竿走過,它們忽左忽右,紛紛堵住了我們的去路。
四周都是水邊洼地,簡琳一邊要避開鴨子,一邊還要照顧禮服和鞋子。行走得十分艱難。
我都攆不走它們,而這群蠢鴨,仗著膽肥跑得慢還嘎嘎聒噪。
“算了,不管了,我們跑吧?!焙喠湛戳讼率直恚鋈痪拖铝藳Q心。
一跑起來,洼地就濺起無數(shù)細(xì)小的泥珠,簡琳卻毫不在意,還嫌鴨子堵路,跑得不夠快,我索性拉著她的手避開鴨群,從田埂邊上跑。
“反正遲了也是遲了,怎么突然著急了?”
“反正也是弄臟了,為什么不快點呢?我怕媽媽擔(dān)心我們。”簡琳邊喘氣邊笑著說。
沿小路再跑下去,闖入視野的就是一大片的油菜花田。
“可惜現(xiàn)在花期過了?!?/p>
“明年再看也一樣啊?!?/p>
這里沒有德國鳶尾,只有一哇哇的油菜花,四月油菜花開滿山坡。黃與綠交相輝映。
簡琳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跑。海風(fēng)帶著濕潤的水汽吹來,讓人有種乘風(fēng)前進(jìn)的感覺。
我們還在風(fēng)中聞到了烤生蠔的味道。
“牡蠣還是加上調(diào)料烤著好吃?!焙喠瘴亲?。
再然后,我們就看到爺爺院前夾道擺滿了紫藍(lán)色的德國鳶尾花,百合花束混雜在其中。
簡琳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來。
我想了想,悄聲說:“既然媽媽喜歡鳶尾,那么爸爸就會種的。”
6
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鐘,許多熱鬧的儀式都已過去,晚宴馬上就要開始。
麥麥最先嗅到我們的氣味,從屋里躥出來和我們打招呼,歡喜地?fù)u尾巴。
爸爸媽媽看到兩個像從泥地里滾過的孩子難免愣住。
我見簡琳張口想說話,連忙攔下,急忙道:“剛才司機(jī)路不熟,路上塞車,我們花了幾個小時才趕過來,最后那段路還是跑來的。”
其實不應(yīng)該解釋,這時應(yīng)當(dāng)說的只有祝福。
簡琳已經(jīng)將蛋糕捧到了新人面前:“結(jié)婚快樂!”
“爸爸媽媽,祝福你們?!蔽已a(bǔ)充道,可能是簡琳太久沒喊過爸爸。一時就要對一個不太熟悉的人開口喊未免有點難。但我喊得挺純熟,好像一直都是這么喊。
我看見他們眼中似乎有著淚水,又帶著明顯的笑意,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還是在與過去作別。滿天飛舞的彩帶里。喜糖也灑了下來。我和簡琳手中都被塞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
“你知道嗎?我平時一點都不喜歡吃糖。”
“我也一樣。”簡琳說完撕開糖紙,把糖放進(jìn)了嘴里,笑著看我,“太甜了?!?/p>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但今天我一定要吃糖。”
“嗯,因為開心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