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對我施以援手

谷渡

故事開始于波士頓，冬天，到處是積雪。男主是個清潔工，拿著最低工資，住地下室，獨(dú)居，甚至沒有像樣的家具。他整個人看起來很頹廢，少言寡語。他的日常是這樣的：清晨起來掃雪，給一個老女人修浴室，給一個老頭修燈管，給一個少婦疏通馬桶。

有趣的是，他正在給這個少婦疏通馬桶時，聽到她在打電話議論自己。她說她愛上他了，而他正在清理自己的排泄物，這樣約他出去會不會尷尬。他毫無反應(yīng)，拿完少婦給的小費(fèi)，就直接走人。他工作起來很賣力，很盡責(zé)，卻還是接到客戶的投訴，理由是他太高冷了。這理由的確讓人無力反駁。

下班后去酒吧喝酒，又遇到陌生女人搭訕。誠然，他是有魅力的。她故意把酒水撒在他身上，不斷地跟他道歉，借此機(jī)會認(rèn)識他?？伤⒉辉趺带B他，她只落得自討無趣。而他更是擺出一張都他媽離老子遠(yuǎn)點(diǎn)的表情，獨(dú)自在角落里坐著，眼神在每個人身上飄來飄去。他敏銳的就像一條獵狗，生怕別人傷害到自己，隨時做好了反擊的準(zhǔn)備。所以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自己時，立馬上去暴打?qū)Ψ揭活D。被打的小哥一臉WTF的表情，真是日了狗了。鎮(zhèn)子上所有人都害怕他，疏遠(yuǎn)他，當(dāng)他是異類。

一天早晨，他正在掃雪，突然接到哥哥去世的噩耗。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多么悲傷的樣子，只是請了個假，開車到曼徹斯特，去處理哥哥的后事。

曼切斯特是個臨海的城市，海水冰冰藍(lán)藍(lán)的，又是冬天。給影片鍍上了冰冷又憂郁的藍(lán)調(diào)。你在冬天最冷的時候去過海邊么？如果你去過，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感覺。

他看著哥哥的遺體，靜靜的不說話，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哥哥有一個十六歲的兒子，從小和他關(guān)系很好，他們曾經(jīng)一起去釣魚。他去通知侄子，告訴他爸爸死了。

他們開車行駛在冰天雪地里，他問侄子：你想去看爸爸么？侄子說：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起來什么樣？他說：他看起來就好像死了，我是說，他不像是睡著了或什么，但也不至于讓人看了發(fā)毛。侄子最終去看了爸爸的遺體，也就看了一秒鐘吧。侄子照樣打冰球、組樂隊(duì)、泡妹子、同時泡好幾個妹子。每天想著該脫哪一個女朋友的褲子，她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他拜托叔叔不要說露嘴，叔叔只是淡淡說句記得戴套。侄子為了和其中一個女朋友打炮，讓叔叔故意勾搭女朋友的媽媽，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讓她每隔二十秒就敲一下門。而侄子笨到連套套都不會戴。等他終于把那該死的玩意戴上時，女朋友的媽媽又過來敲門了。

理由是她試著打開話題，足足有半個小時，而他叔叔只是坐在那兒，就是不說話。他表現(xiàn)得簡直像個性無能，或者gay。在哥哥的葬禮上，他像木頭一樣站在那里，看著每一個人。他們一個個過來跟他擁抱，他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像面癱了一樣。

卡西·阿弗萊克僅靠一張臉就將悲痛演繹到極致，他表情不多，臺詞寥寥。但哪怕一個細(xì)微的眼神都可以把情緒傳達(dá)到位。結(jié)束后他和侄子回到家里，兩人說起以后的打算，叔叔讓侄子一起搬去波士頓，侄子卻要求叔叔搬來曼徹斯特。侄子的理由是叔叔在波士頓不過是個清潔工，清潔工在哪里不可以做，到處都是堵塞的廁所和下水道。而自己就厲害多了，他是冰球隊(duì)的，還是籃球隊(duì)的，他有兩個女朋友，還是一個樂隊(duì)的成員，簡直吊炸天。

侄子是后知后覺的，他的痛感神經(jīng)似乎死掉了。也許他尚未意識到自己成了孤兒，爸爸去世了，媽媽是個瘋子，只剩下叔叔。夜里，侄子打開冰箱門，一盒盒冷凍雞掉下來，他卻嚇哭了。那一刻，他瞬時想起爸爸已經(jīng)死了，埋在地下，他再也見不到了，他永遠(yuǎn)的死了，就像這些冷凍雞。

與侄子相比，叔叔的情緒更加克制，從不表露自己的內(nèi)心。當(dāng)然，吝嗇言語的男人一般是有故事的。他曾經(jīng)有一個幸福的五口之家，有妻子，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小兒子。

一家生活在曼徹斯特，住在一棟靠海的房子里。他回家就親吻女兒，抱起兒子逗趣，或者把頭埋進(jìn)妻子懷里撒嬌，他那時候性格明朗，臉上時常掛著笑，連鏡頭里都是陽光燦爛。

直到有一天，他約了幾個狐朋狗友來家里聚會，瘋玩到半夜，吸了點(diǎn)致幻劑，結(jié)果一不小心燒了整棟房子，三個孩子全死了，他的靈魂在那一刻也死了，在警局里自殺未遂。

妻子也因此跟他離婚，他決定離開曼徹斯特，一人搬去波士頓生活。從此，他就把自己關(guān)閉起來。沉默著應(yīng)對一切。沉默也是他唯一的表態(tài)，他不斷的承受著親人去世，先是孩子們，接著父母，這次又是哥哥。他把一切深埋心底，表面波瀾不驚，內(nèi)心壓抑得如同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雨。

他不笑，不哭，不表達(dá)，不拒絕，不接受，只想逃離人群，面對生活，他已經(jīng)疲憊得沒有力氣再生氣了，再憤怒了，再咬牙切齒了，沒有掙扎，也沒有恨，他心里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片空，卻又什么也裝不下，他的心整個兒都破碎了，它會永遠(yuǎn)一直那么碎著，這才是令人膽寒的絕望。

他好像在說：雖然我的生活已經(jīng)滿眼bug，但我拒絕重啟，可以么？我走不出來，我也不想走出來了。求求你，千萬不要對我施以援手，你們都朝春天去吧，就讓我留在這冰冷的海底，就讓我留在這冬日里。

你是不是以為，這是一個叔叔與侄子相互扶持著走出傷痛的故事，才不是這樣，導(dǎo)演才不按套路出牌，他對觀眾是絕情的，在這部電影里，你看不到一點(diǎn)希望，看不到療傷，看不到煽情，這只是一部致郁系大作，他似乎在不斷的告訴你，人一旦被悲傷擊垮了，就很難再走出來，余生都會浸泡在這種情緒里。

在悲痛發(fā)生之后，有些人可以繼續(xù)匍匐前行，有些人則陷入迷失之中，終身無法抽離，不要去說什么想開點(diǎn)、走出來之類安慰人的廢話，一個人有權(quán)利拒絕和過去和解，我們不能貿(mào)然勸別人勇敢，因?yàn)楹蠊糜僧?dāng)事人承擔(dān)，致郁系的精髓在于：它不像成功學(xué)正能量鬧哄哄，也不像小清新小確幸輕飄飄，它告訴你生活不一定非得美好，就TM有過不去的坎解不開的結(jié)挽回不了的錯誤和好不了的明天，so what？！

電影里的鏡頭永遠(yuǎn)是在冬天，就像男主的內(nèi)心，他把自己鎖在冰封的冬季里，無暇顧及后來的季節(jié)，我們不住在曼徹斯特，我們不知道那里有多寒冷。

卡西·阿弗萊克憑借這部影片獲得奧斯卡提名，他也是實(shí)至名歸，比起哥哥大本的名聲，弟弟卡西要內(nèi)斂的多，他似乎也一直活在哥哥的盛名之下。無論他怎么努力拍戲，好像都無法擺脫本·阿弗萊克的弟弟這個身份，但在這部電影里，我看到了卡西演繹生涯中最為精彩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