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皓
母親沒念過書,大半輩子待在農(nóng)村,世面見得不多。住到城里來,也是我好說歹說讓她為我?guī)Ш⒆拥木壒省?/p>
母親不喜歡城里的生活,她尤其不喜歡人與人之間門關(guān)得那樣緊,心與心封閉得那么嚴。
母親極喜歡的去處便是陽臺。黃昏的時候母親就倚在陽臺的一角,朝著意念中鄉(xiāng)下的方向呆望。那時候夕陽照在母親蒼老的臉上和花白的頭發(fā)上,母親便有了夕陽西下的那種凄涼。
我知道母親是孤獨的。那種孤獨來自她對一種生疏生活的無法介入。我理解母親的孤獨。我寫字臺上的那部精巧的乳白色電話不時地鳴響,當然都只是我和妻子的電話。在電話那頭出現(xiàn)的人,沒有人認識我的母親。有時候母親也接電話,但往往是應(yīng)上一句話后話筒便傳到了我或妻子的手上。當我與人通話的時候,母親便呆呆地立在一旁,好奇地看,然后眼里是一片曠遠的失落。有一次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當對方掛上話筒之后,我把聲音提得高高地說:“我母親身體還好呢,謝謝你對我母親的問候……”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眸子亮亮的,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舒展開來。雖然,那一瞬間母親的孤獨在我心里更濃重地彌漫開了,但我分明找到母親在希冀什么了——就像我能懂得一只在精致的鳥籠里禁閉了許久的鳥會渴求什么一樣……
那天我回單位找一位女同事,我向她講起了我的母親。告訴她我母親喜歡嗑南瓜子,喜歡聽黃梅戲,還喜歡說一句口頭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比缓笪医唤o她我家的電話號碼,告訴她我母親很孤獨。讓我沒想到的是那位女同事接過我的電話號碼時,眼眶里居然盈滿了晶瑩的淚水!
這天黃昏的時候,我家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我接過一聽,便急切地喚:“媽,您的電話,您的電話!”母親聞聲走過來,驚喜而疑惑地望著我,訥訥地竟不敢靠前。我把聽筒塞進母親的手里,一字一頓地說:“媽,您聽,是您的電話!”母親把聽筒靠近耳畔,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母親捧著聽筒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我默默地退出房間,走到母親經(jīng)常呆呆佇立的陽臺上,面對家鄉(xiāng)的方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