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旌的游泳館

馬淑敏

早晨，媽媽把方旌從熱被窩里拖出來，她還來不及揉眼睛就被拖到洗手間，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等媽媽把她的朝天辮子綁好，辮子上面又綁上大大的紅蝴蝶結(jié)；方旌揮舞著兩只小手推開媽媽按到臉上的濕濕的兔兔毛巾，像個大蝴蝶一樣飛到餐桌旁看看有沒有對著飛的兩只蝴蝶煎蛋。蝴蝶煎蛋上面灑著紅紅的海鮮醬油，像蝴蝶的花紋。方旌心滿意足地吃過蝴蝶煎蛋，喝過一大碗米糊一蹬一蹬跑下樓，聞著開得熱鬧的月季花香等著媽媽送她上學(xué)。

方旌是個快樂的女孩，幼兒園的小朋友都在等著和她玩。雖然她今年9歲了，卻只有5歲的女孩那么大。

方旌今天很想快點到幼兒園，因為貝老師說今天帶小朋友一起玩老鷹捉小雞。幼兒園外墻新裝了一面巨大的鏡子，明明是一隊馬上就變成了兩隊，大家看著鏡子里面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也跑得熱火朝天的，就過去摸摸里面的自己，方旌和小朋友們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一樣的方旌。

晚上，方旌拽著媽媽的衣角問：“媽媽，為什么我和小朋友不一樣呀？”媽媽看了她一會兒，轉(zhuǎn)身到屋里拿出一本叫《安琪兒》的書給她念。念完，捧著她的臉告訴她，她右臉胖嘟嘟的比左臉大很多，因為她也是像安琪兒一樣的天使，她的翅膀就藏在右臉上。方旌很滿意這個答案，她親了媽媽，像天使一樣張開胳膊飛到臥室飛到床上。

方旌中午、晚上都被姥姥接到姥姥家。媽媽在很高很高的一個大樓里上班，每天都很忙。媽媽帶方旌去大樓餐廳吃飯的時候，讓她到媽媽工作的7樓去過，那個大屋子里有很多隔著小玻璃的漂亮桌子，媽媽說那個地方叫“會計部”。

星期六上午，她在院子里飛了一上午，吃著午飯就睡著了。姥姥抱著她去床上時，她迷糊地緊緊攥著一塊面包，她想別的小天使來找她玩的時候，她要把面包送給小天使吃。她睡得很開心，口水“滴答滴答”地流到枕巾上。醒過來的時候天空暗了，她趕快看手里的面包小天使吃了沒有，面包真的沒有了，她快樂得光著腳跳下床去告訴姥姥。姥姥在沙發(fā)上正流淚：“這樣的孩子，怎么辦?。俊眿寢寭е牙岩苍诹鳒I。方旌忘了面包的事，拍著姥姥和媽媽的肩膀，撅著嘴巴問：“哪個孩子讓媽媽和姥姥這么不開心啊？”姥姥和媽媽抹著眼淚又都笑了。

晚上媽媽帶她回家的路上是她最高興的時候。她喜歡媽媽騎著自行車馱著她，一路上媽媽問她學(xué)的什么詩呀，什么歌呀，她會一一背給媽媽聽，然后問媽媽她唱得好不好，媽媽一只手騎車一只手拽著她的小手說：“真好啊，我的小天使！”她最喜歡媽媽夸獎她的樣子。姥爺買來紅燦燦的西紅柿，她咬了一大口，學(xué)著媽媽的語氣對姥爺說：“真好啊，姥爺?shù)奈骷t柿！”姥爺樂呵呵地瞇著眼睛把她舉得高高的。

路上他們看見最多的還是月亮。月亮圓的時候她問媽媽：“今天的月亮為什么這樣圓啊？”媽媽捏捏她的小手說：“因為今天是十五啊！”

第二天她看著圓圓的月亮問媽媽：“今天的月亮為什么這么圓??？”媽媽說：“因為今天是十六啊！”

月亮越變越小，最后成了一只彎彎的笑著的眼睛，她問媽媽：“月亮為什么笑了呀？”媽媽回過手拍著她的胳膊說：“因為今天是26了?。　?/p>

方旌記住了。沒有月亮的時候她背給媽媽聽：“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二十六的月亮笑彎彎！”媽媽連連夸獎她真是個聰明的天使。

方旌還是更喜歡笑彎彎的月亮。早晨上學(xué)的時候她用媽媽的口紅把笑彎彎的月亮掛到自己寬寬的右臉上，她怕媽媽看見月亮讓她再去睡覺，就鉆到衣柜里找到有小兔子帽子的那件粉紅色泡泡外罩，小心翼翼地戴上帽子。出門時媽媽看她用手捂著右臉，以為她不舒服，要拉開她的手看看她臉上怎么了，她不讓看，“撲騰撲騰”跑下樓去，邊跑邊喊：“媽媽，快點，我要遲到了！”媽媽鎖上門“吧嗒吧嗒”地追著她下樓。

到了學(xué)校，她把臉上的月亮給小朋友看，小朋友都很羨慕她的紅月亮，方旌很大方地把月亮發(fā)給每一個跟她要月亮的小朋友，她自己的則成了淺淺的一個不知道什么形狀的印子。上課了，長得最好看的貝老師看小朋友臉上要么左面要么右面或深或淺地頂著一坨紅印，便拿了紙巾給她們擦，小朋友都捂著臉不讓老師碰，老師奇怪地問：“你們臉上是什么呀？”大家一齊回答：“是方旌送給我們的笑彎彎的月亮呀！”貝老師走過來蹲到方旌的身邊，摸著她高聳的小辮子上的蝴蝶結(jié)說：“方旌真是一個善良的天使啊！”

方旌聽見貝老師的表揚，樂呵呵的，鼻子上的泡泡就冒出來。方旌喜歡看那些泡泡，也讓小朋友看她的泡泡，貝老師拿一塊紙巾悄悄在她耳邊說：“泡泡是個秘密，不能隨便讓小朋友看的哦。”方旌趕快低下頭把泡泡藏到紙巾里。

玉蘭花兒開的時候，貝老師給小朋友每人發(fā)了一張粉紅色的紙，說周末小朋友的爸爸媽媽要和小朋友一起來幼兒園，因為他們要去隔壁的小學(xué)校當(dāng)一名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了。

媽媽給方旌穿上和安琪兒一樣漂亮的白紗裙子帶著她一起到幼兒園。小朋友都很舍不得貝老師，方旌也很舍不得，她“啪嗒啪嗒”跑上講臺送給貝老師一張自己畫的月亮。小朋友和家長都“嘩嘩”地鼓掌。貝老師抱起方旌讓她向媽媽和小朋友揮手，她幸福地揮著小手，揮著揮著，她的手停下來了，她看見小朋友都是坐在爸爸媽媽中間，只有媽媽自己坐在課桌前。她不笑了，從貝老師身上滑下來，飛到媽媽身旁，趴在媽媽耳邊問：“媽媽，為什么我沒有爸爸呀？”媽媽把她抱到腿上，捏著她的小手問她：“和媽媽在一起不快樂嗎？”方旌搖搖頭又點點頭，點點頭又搖搖頭。

放暑假，媽媽帶方旌坐火車去北京。火車的座位很寬，還有個小桌子，方旌“啪嗒啪嗒”地一次次開關(guān)那個可愛的小桌子，直到媽媽在桌子上放滿香蕉和蘋果，小桌子才不能關(guān)上了。隔壁阿姨看著她忙來忙去的，對她說：“你這么愛研究，長大了當(dāng)個科學(xué)家吧！”方旌用力點點頭，她知道科學(xué)家是什么，也很愿意去當(dāng)。

方旌戀戀不舍地被媽媽拖著離開了那張小桌子，拖著下了叫高鐵的漂亮的白色火車，又被拖上叫地鐵的大房子。媽媽說她們?nèi)サ哪莻€地方叫“兒童醫(yī)院”。方旌在媽媽懷里睡著到了“兒童醫(yī)院”。

媽媽抱著方旌一層樓一層樓地跑。方旌看見媽媽的額頭有細密的汗鉆出來粘住了媽媽的頭發(fā)。媽媽的紅眼鏡框也不那么亮了。方旌用手撥開媽媽額頭上的頭發(fā)幫她擦汗，她的胳膊擋住了媽媽的視線，媽媽差點摔倒。

方旌不喜歡“兒童醫(yī)院”。她被塞到一個一個不一樣的黑房子里綁著，被機器照來照去。媽媽看上去也不是平時高高興興的樣子，方旌為了讓媽媽高興就大聲說：“媽媽，我很勇敢！”媽媽笑了，跟她舉著兩個手指頭，方旌也伸出兩個手指頭喊：“2！”

方旌不喜歡北京。媽媽帶著她在車里坐著，那車卻總是不走。悶得她拍著車窗跟開車的叔叔說：“快走！我要快走！”叔叔指著外面的車流，慢條斯理地說：“走不動啊，寶寶！”方旌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媽媽在她耳邊說：“再哭，你就不是小天使了！”方旌趕快摸摸右臉，看看翅膀是不是還在，她不敢哭了，她還是喜歡當(dāng)小天使。

媽媽帶著一張醫(yī)生寫的字和方旌坐著有小黃桌的漂亮白火車回到家。媽媽把那張紙上的字指給方旌看，教給她念：“游泳?！?/p>

方旌也念：“游泳！”她很得意地看著媽媽說：“游泳就是像鴨子一樣在水里漂來漂去！”一邊說一邊把兩只小手背到身子后面，頭向前伸著，還真像在水里游一樣；媽媽捏著她一半大一半小的鼻子說：“我的小天使，你好聰明??！”

星期天，媽媽帶著方旌去游泳館。方旌很喜歡有很多白框窗子的那個像大船的灰房子。大船樓頂站著三個跳舞的小朋友，現(xiàn)在方旌認識它們了，它們分別叫“游”、“泳”、“館”。

媽媽給她辦游泳卡，她聽見媽媽跟吧臺漂亮姐姐說：“我們的游泳館?！眿寢尩暮脰|西都是方旌的，游泳館是媽媽的那也是方旌的。方旌高興地喊著：“我的游泳館！我的游泳館！”她在“我的游泳館”里鉆來鉆去，一會兒鉆到賣橘子水的地方，一會鉆到賣游泳圈的地方，有一會兒她覺得玻璃窗下的小桌子下很好，在那蹲了好一會兒；她興高采烈地想鉆到吧臺旁邊的門里去看看的時候，一個姐姐一下子逮著了她，在她耳邊小聲說：“那是男孩子才能去的哦。”方旌懂事地退回來，她知道，學(xué)校里也有男孩女孩分開去的地方。她跑得滿頭大汗，媽媽才辦好了卡。媽媽拽著她到那個掛著衣服的地方讓她自己挑游泳衣。方旌喜歡藍色帶小白花兒的，媽媽還給她買了同樣顏色的泳帽和一個可愛的游泳鏡。方旌最得意的是媽媽也買了和她一模一樣的泳衣和泳帽。

她和媽媽穿著一樣的泳衣，戴著一樣的泳帽到了游泳的大屋子里。游泳屋子里有兩個池子，媽媽把她領(lǐng)到門口那個中間噴著噴泉一樣的水花兒的小池子。小池子里面水很淺，只到她的腰，她看見水邊上正冒出許多的泡泡，便伸手在里面抓，她像抓小雞一樣一個泡泡一個泡泡去抓，她抓一個，一個不見了，她覺得在手心里，打開看，沒有；再去抓，手心里還是沒有。她不停地抓著，“咯咯”地笑著，她的笑聲也像“咕嘟咕嘟”冒出來的小泡泡，一串一串的。

媽媽告訴她每周要過來游三天，這樣她右邊的肉肉就會和左邊的一塊長，不會一邊胖一邊瘦。一會兒，一個高大的哥哥過來找她們。媽媽把捉泡泡的方旌拉過來，讓她喊他“教練哥哥”，說哥哥以后教她學(xué)游泳。

媽媽把他交給哥哥就加班去了。她看哥哥在喊別的小朋友就又跑回小池子去抓泡泡。池子里多了一個胖墩墩的大眼睛的小弟弟，也跟著她一起抓泡泡。他們笑得咯咯的，把泡泡都震碎了。

一個叔叔過來抱小弟弟去大池子，看見方旌，他愣了，問方旌：“誰陪著方旌來的呀？”

“是媽媽送方旌來的呀，叔叔怎么知道方旌的名字呀？”方旌扭著小脖子問叔叔。

“方旌這么一點點的時候我就認識啊?！笔迨逡贿叡葎澮贿呄袼粯优ぶ弊?。

方旌點點頭像是明白了：“那叔叔也認識方旌的媽媽嘍?！?/p>

“是呀?！笔迨宥紫聛睃c了點她的小鼻子。

叔叔的肉不像媽媽的肉白白的細細的軟軟的，她用手摸摸自己小胸脯上的肉，也是軟軟的，她最喜歡趴在媽媽軟軟的懷里。叔叔的肉像積木一樣像是摞起來的，有硬硬的棱角。方旌覺得那肉肉一定很硌得慌。叔叔一左一右拉著她和小弟弟的手到大池子旁邊，方旌伸長手彎著眼睛說：“叔叔，我能摸摸你的積木肉嗎？”

叔叔沒有聽懂她說什么，小弟弟趴在叔叔耳邊說了句什么，叔叔一下子笑起來：“積木肉！哈哈哈！”他彎下腰一下子把方旌舉得高高的，然后輕輕一丟，掉到了他的懷里，他大方地說：“你摸摸吧！”

方旌用胖胖的小手摸了一下就拿開了，太硬了不像肉肉。叔叔問他：“硬不硬？”她轉(zhuǎn)了一下眼珠，“咯咯”笑著用細細的指甲掐了一下積木肉，叔叔立刻擰起眉毛瞪著她說：“你個小壞蛋，還懂得下黑手??！”

他抱著方旌一下子跳到了大池子里面，方旌蹬著腿踢他，他用一只大手托著她的小屁股，一只大手鎖住她的腳腕子，這下方旌沒主意了，只好大喊：“救命！”小弟弟套著游泳圈笑得“咯咯”地過來拽叔叔的胳膊。

媽媽來接她的時候。她和小弟弟正喝著叔叔給他們買的可樂。方旌看見媽媽，“吧嗒吧嗒”跑過去讓媽媽喝她的可樂，她笑嘻嘻地說：“媽媽，你看，可樂也是小游泳池，冒泡泡呢！”

媽媽看見叔叔，臉上的笑一下子凍住了。她劈手奪過方旌手里的杯子使勁墩在桌子上，拽著方旌扭頭就走，方旌回頭看可樂流出來，泡泡在桌子上碎成一片臟兮兮的沫子，叔叔端著可樂變成一個大冰塊凍在那里。

一路上媽媽不說話，方旌不敢看媽媽。因為媽媽臉上全是淚，她好看的眼睛里還在往外噴著水，把鏡片都淋得濕漉漉的。

方旌很喜歡泡在泡泡里，看泡泡在胳膊、腿上長出來又跑水面上“噗”地不見了。下午小弟弟和她抓泡泡的時候，積木肉叔叔一手托著一個水上漂小自行車放到池子里，她和小弟弟游一會兒蹬一會兒小自行車。小弟弟比她蹬得快，方旌一直在追他，樂得小弟弟差點在小自行車上掉下來。姥姥來接她，她指著小自行車給姥姥看。姥姥看見積木肉叔叔一下子扯過小自行車使勁踹，方旌看著姥姥的腳，笑著說：“嗯，吃過菠菜的姥姥真是大力水手呀！”積木肉叔叔咬著嘴唇抱著小弟弟走了。姥姥跑到游泳館邊上又買了一個新的小自行車給她，告訴她，那個人是灰太狼，不能要他的東西，也不能和他說話，不然他會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長出尖尖的牙齒把方旌吃掉。方旌坐在姥姥的自行車后座上想起媽媽講過的小紅帽，拍著姥姥的背大聲說：“姥姥，給我買個剪刀吧，我要是被灰太狼吃掉，就可以‘咔哧咔哧鉸破他的肚皮鉆出來?！彼檬种割^做出剪的動作，“就算是一個有積木肉的灰太狼！”

好多天她都沒有碰到積木肉叔叔和小弟弟。積木肉叔叔再帶著弟弟來的時候，方旌裝著沒有看見，躲到大池子的角落里。她遠遠地偷看積木肉叔叔的牙，怕他突然變出長長的牙齒來咬死自己。她有點擔(dān)心小弟弟，她想，積木肉叔叔這么喜歡小弟弟，應(yīng)該不會吃掉他吧?？墒强粗〉艿芎苡H密地貼在積木肉叔叔身上，方旌又很羨慕，她想：我的爸爸是什么樣子呢？他為什么不帶我來游泳呢？

方旌游了一個暑假。游泳館前面的法國梧桐飄下第一片葉子的時候，方旌長高了一些，因為媽媽給她換了新的紫色小白花的游泳衣。

法國梧桐的葉子被北風(fēng)吹得遍地都是。方旌把腳放到路邊的馬路牙子下，那葉子就順著她的好看的粉紅鞋子往腿上爬。爬到膝蓋又“呼啦呼啦”地翻著跟斗跑到了身后，接著翻出好遠好遠。方旌和小朋友開心地玩著風(fēng)翻葉子的游戲，兩個買菜的姥姥提著大袋子走過來，指著她說：“可憐啊，可憐！”方旌學(xué)著買菜的姥姥，說：“可憐啊可憐！”小朋友也都學(xué)著她，說：“可憐啊可憐！”她們哈哈地笑著，笑聲順著葉子的翻飛，一路卷走了。

八月十五前一天晚上，媽媽和她出游泳館大門的時候，吧臺的姐姐喊住了媽媽，問媽媽一個問題，媽媽頭發(fā)上滴著水珠兒站在那里給她講。方旌聽得不耐煩，什么借呀貸呀的，方旌知道借貸是什么，就是小朋友借了別人的橡皮、鉛筆帶回自己家里。方旌不屑地看著那個漂亮姐姐，想：“笨笨的姐姐！”她一下子想起來放假前貝老師送給自己的一盒花鉛筆被媽媽收起來了，媽媽說，方旌可以在大池子游一個來回的時候就獎勵給她。方旌很自責(zé)地捏了捏自己胖嘟嘟的右臉，為自己忘了這么重要的事情。

星期天，姥姥在客廳給方旌縫花棉襖。方旌鉆到廚子里去找花鉛筆，她看見一摞影集蓋住了花鉛筆袋子，就使勁往外扯，“撲棱”一下子，那摞影集摔倒在地上。姥姥聽見動靜跑進來時看見方旌正拿著一張照片看，姥姥掃了一眼，劈手奪走了。方旌看著照片在姥姥手里變成了兩半，接著又變成四半，然后變成了幾只大蝴蝶“撲棱撲棱”飛到各個角落。方旌“咯咯”笑著去逮蝴蝶，她很滿意自己居然都逮住了，姥姥去給她煮肉松粥的時候，她讓幾只蝴蝶變成了一個有好多花紋紋的大蝴蝶。

晚上，她把臉埋在媽媽軟軟的胸口上，聞著媽媽香噴噴的睡衣問：“媽媽，為什么灰太狼積木肉叔叔會和媽媽還有一個小娃娃在一張照片上呀？那個小娃娃是誰呀？”

媽媽抱著她一直沒有說話。方旌看見媽媽的大眼睛像剛換過水的游泳池，里面游著自己，自己變得很小，像鉛筆上畫的小人兒一樣小，一會小人兒淹沒在水里看不見了。方旌就在媽媽的游泳池里睡著了，還做了個夢。夢里積木肉叔叔和媽媽送她和小弟弟一起去上學(xué)，媽媽漂亮的眼睛一直彎著，方旌更是樂得嘴巴都合不上，可是她后來就笑不出來了，積木肉叔叔長出兩根尖尖的長牙變成了灰太狼咬她。她一下子嚇醒了，尖叫著“媽媽！媽媽！”媽媽緊緊地抱著她，她把頭鉆到媽媽的懷里好久不敢再睡。

媽媽說圣誕節(jié)到了。一大早她用漂亮的花紙包了兩只又大又紅的蘋果讓她送給老師。媽媽說晚上帶她去“金雀城”過平安夜。金雀城里有方旌最喜歡吃的炸冰激凌和草莓飛餅。方旌一邊游泳一邊盼著有人快點把太陽牽走。

小弟弟游過來遞給她一只很大的紅蘋果。方旌不接，蘋果一下子掉下去，沉到水底。積木肉叔叔游下去把蘋果撿起來塞到方旌手里。方旌想起那兩只大牙，使勁把蘋果扔出去，蘋果劃了一道弧線“噗”地又落到水底。積木肉叔叔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游走了。

方旌很想吃炸冰激凌，她沒有像平時一樣游到短針到5長針到6才出來，長針走到12的時候她已經(jīng)穿好衣服跪在玻璃窗前面的椅子上等媽媽。姐姐送給她一杯橘子汁，她喝完了還是沒有等來媽媽。透過玻璃窗看了看天空，太陽真的不見了。她想，這回媽媽要來了，她跑出大門口站在馬路牙子上使勁望著媽媽大樓的方向。方旌聽到小弟弟大聲喊她，就回頭去看。小弟弟捧著那只大蘋果使勁塞給她，方旌想還給小弟弟，他一邊沖方旌搖手一邊挪著小胖腿快快地向馬路對面跑去，這時，一輛紅色的車正向小弟弟沖過來，方旌“啊”了一聲，蘋果從她手里掉下去，“轱轆轱轆”滾到馬路上。一個影子已經(jīng)飛到小弟弟身邊，小弟弟被推出好遠，摔倒了。那個影子像是在游泳池邊正往水里跳，在紅車前面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落到車前面很遠的地方。方旌發(fā)現(xiàn)，馬路真的變成了游泳池，因為水正在往外冒，是紅色的水，水太少，不能夠浮起游在地上的影子；小池子的泡泡涌到方旌的眼里又涌出來，源源不斷，方旌似乎想用泡泡灌滿馬路，讓馬路變成盛滿水的大游泳池：“爸爸……”她喃喃地自語著，一半大一半小的腦海中閃過蝴蝶照片上積木肉叔叔和媽媽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