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金羲
● 老 ● 何 ●
□ 李金羲
老何話不多,和同囚的犯人亦沒有什么來往,唯獨愛貓,成日和一只白貓待在一起,那是他的寶貝。貓的身世至今無人知曉。監(jiān)獄里原來有一個家屬區(qū),興許是拆遷后誰家留下的寵物,反正從我到這兒工作開始,老何照顧那貓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它的資歷比我要老。
想來那貓也并不是個熱愛自由的家伙,竟能在監(jiān)獄里安頓下來。早上,你很難覓到它的蹤影,有時不經(jīng)意撞見,它也會機敏地躲開,不給你親近的機會??梢坏搅孙堻c兒,它又會優(yōu)雅地躥入人群,徑自跑到老何跟前,直接從他的碗里取食,老何自然也不以為意。監(jiān)獄里能吃到肉的機會不多,一個星期兩回,而每次吃肉,老何都盡著貓先吃,那貓胃口大得像個孩子,怎會給他剩下,但只要貓吃得高興,老何便也高興,有時貓吃得快了,他甚至會囑咐它慢點兒,隨即爽朗地大笑幾聲,笑得急了,便成了咳嗽,枯瘦的身體會隨著氣息而劇烈地晃動。
老何平時給其他犯人做飯,忙過了中午,晌午間便無事,于是把閑暇都花在了白貓的身上。每天都幫它洗澡,而后用梳子一遍一遍地幫它整理毛發(fā),再抱到操場上曬太陽。我從沒見過誰能讓它那么服帖,有時看他們久了,我甚至覺得老何真的能和那貓說話,而那貓和老何在一起的時候,臉上也總是帶著笑意的。當然,貓有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無意中聽見,老何把它喚作“閨女”。
“我的貓不見了!”那天老何闖進辦公室的樣子我永遠記得,他喘著粗氣瞪著我,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動著,隨后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壞了規(guī)矩,兩手不自然地在衣服上捋了幾下,把身子站直了些重新說道:“李警官,我的貓丟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在幫老何找貓,而老何變得比原來更加枯瘦了。貓依舊沒有尋著,流言卻跟著多了起來,據(jù)說是一張姓犯人一時嘴饞,有天趁夜把貓宰了吃了。為穩(wěn)住老何的情緒,警方隨即對整個事件展開了調(diào)查,最終張姓犯人頂不住壓力,主動承認了吃貓的事實,但他更多的或許是出于害怕,因為他在報告里強調(diào),現(xiàn)在每次老何從他身邊經(jīng)過,總會從嘴里冷冷地擠出一句:“要是我知道是誰吃了我的貓,我一定拿斧子劈死他?!?/p>
這話其實并不陌生,12年前一個秋天的雨夜,面對被丈夫家暴后跑回家泣不成聲的女兒,老何挽起她的手,哭了一整晚,然后用幾乎同樣的語氣說道:“要是那畜生以后再打你,我一定拿斧子劈死他……”
最后,為了防止事態(tài)惡化,所有知情者都幫張姓犯人守住了這個秘密,只說老何那貓多半是發(fā)春跑了,讓他不便深究。而張姓犯人隨后因一件小事受到了極重的處罰,他也自知理虧。之后他開始留心監(jiān)區(qū)里其他野貓的蹤跡,最終從一窩剛出生的小貓里挑了一只頂好看的,托人給老何送了去,老何對它愛不釋手,直到出獄那天,老何依舊帶著它。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