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敏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p>
1914年冬天,大雪紛飛,舊上海一片凄然。許幻園站在李叔同家門外悲切地說:“叔同兄,我家破產(chǎn)了。咱們后會有期!”說罷,許幻園揮淚而別,連好友家門也沒進,李叔同獨自在雪中站了很久才返身回家,他關(guān)上門窗,讓妻子彈琴自己作詞,含淚寫下百年來無人超越的經(jīng)典《送別》。
《送別》的曲調(diào)取自日本歌曲《旅愁》,這首歌在日本傳唱不衰?!堵贸睢穼嶋H是日本詞作家采用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的旋律填詞而作。樸樹在翻唱李叔同的《送別》這首歌時曾說:“如果歌詞是我寫的,我當場死那兒都可以?!?/p>
李叔同于1880年生于天津,祖籍浙江平湖。父親為李鴻章同年進士,曾官至吏部主事。后經(jīng)營鹽業(yè),興辦銀行,為津門富豪。
李叔同是五姨太所生,當時父親已68歲,喜不自勝,緊攥著手中佛珠,長誦無量壽佛。雖然李叔同五歲即遭父喪,他少年時的生活仍然是極為優(yōu)裕的。他的兄長和母親很注重他的教育,延請了天津名士趙幼梅教他詩詞,唐靜巖先生教他書法,李叔同 7歲時便能熟讀《文選》,且寫得一手像樣的書法。又先后師從名家學習篆刻、詩詞和戲曲。年紀輕輕,在天津藝林已頗有名頭。
由于家庭的變故,李叔同 14 歲隨生母南遷上海。15 歲時便有“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的警句,命運好像在不經(jīng)意中早已埋下了伏筆。
到上海后,李叔同參加了“城南文社”,后考入上海交大的前身南洋公學從蔡元培先生受業(yè),與邵力子、黃炎培、謝無量等人同學,這是當時上海最先進的學校。在這里,他一方面接受了較系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教育,一方面又吸納了“新學”的精華,促發(fā)了他積極用功,奮發(fā)有為的心態(tài)。當時上海文壇有著名的“滬學會”,李叔同應征的文章,名字屢屢列為第一,從此被上海的名士文人所青睞,被視為“才子”馳名于上海灘,許幻園的夫人才女宋貞也直贊他“李也文名大似斗”。
他與一些藝界女子甚至風塵女子來往不斷,與名坤伶楊翠喜、謝秋云等過從甚密。李叔同早年的詩詞也有許多與名妓名優(yōu)唱和的作品,稱他“寄情聲色”,是一點不過分的。然而,寄情聲色亦自有其社會與個人的背景。在上海的7年時間里,母親、妻子、孩子、朋友都在身邊,這是李叔同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1905年,李叔同的生母王夫人病逝于上?!俺悄喜萏谩?,李叔同扶柩回津為母親舉行了喪禮。舉哀之時,李叔同在四百多中外來賓面前自彈鋼琴,唱悼歌,寄托深深的哀思,此舉被視為“奇事”,大家都說“李三爺又搞了一件奇事”。
在天津料理完母親的喪事,便沒有返回上海,李叔同改名李哀,獨自一人東渡日本開始為期六年的留學生涯,在日本他辦詩社、演話劇、畫油畫、募善款,在此期間結(jié)識一日本女子并娶之為妻。1911年,32歲的李叔同攜日籍妻子回國,在杭州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任教七年,培養(yǎng)出了豐子愷、潘天壽、劉質(zhì)平等一代大師。
在日期間,李叔同創(chuàng)作了大量油畫、水彩畫、國畫和版畫,回國時僅油畫作品就有數(shù)十幅。這些藝術(shù)珍品,他在1918年將它們寄贈給北京美術(shù)學校作資料,可惜大多失散。1940年,印度詩人泰戈爾邀請李叔同將他的作品送歐洲舉辦的世界美術(shù)展,臨時竟一幅都找不到,只好作罷,現(xiàn)今保存的叔同畫作不過十幅。
從26歲到39歲的13年時間,是李叔同生命最輝煌的時期,也是他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顛峰時期。他的許多藝術(shù)作品,無論詩歌、音樂、美術(shù)、書法,還是金石等大都創(chuàng)作于此時。
社會動蕩導致李叔同家道中落,內(nèi)心的苦悶也日益增多。他開始學習佛經(jīng),漸有所悟,1916 年,李叔同入虎跑定慧寺試驗斷食7日,回校后開始素食。
1918年,李叔同在人生最繁華的時候選擇剃度于定慧寺,法名演音,號弘一。給妻子留下這樣一封信:
“做這樣的決定,非我薄情寡義。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歷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積累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留戀的。”
面對前來乞他回家的妻兒,他只是低頭誦佛,一座山門,卻隔出了兩個世界。幾年后李叔同的妻子重返中國,她想弄清楚什么是愛,她不相信12年的情緣真會抵不過一個信仰。
她喚他:“叔同?!?/p>
他回她:“請叫我弘一?!?/p>
她強忍著滿眶的淚,“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么是愛?”
他輕描談寫地回應:“愛,就是慈悲?!?/p>
他沒有抬眼看她,甚至沒有久留,而她卻始終在看著他。臨別,她突然傷心地責問:“先生,你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
沒有回應。
李叔同的出家多年來備受爭議,李叔同的入室弟子豐子愷曾以自己對人生的理解來分析李叔同。豐子愷說:“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為三層:一是物質(zhì)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zhì)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shù)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
1942年10月10日下午,弘一法師喚妙蓮法師至臥室,寫下“悲欣交集”四字交于妙蓮法師。10月13日晚8時安詳西逝,享年 63歲,在俗39年,僧臘24年。
在這20多年的時間里,弘一法師逐漸斷絕了俗世的往來,及至去世,每天只食一餐,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傘,別無長物。
他是一個萬事皆用心周到的人,出國做留學生,就專心攻讀;歸國后做教員,就桃李滿枝;年少時做公子,就是翩翩佳公子;中年時做名士,就是氣度真名士;老年時做高僧,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人生短短能有幾何,他在俗世時激昂風流、結(jié)交天下、絢麗至極,以一己之力開中國文化、教育、藝術(shù)十數(shù)先河,散盡家資遁入佛門后洗盡鉛華,眉目疏淡、篤志苦修,重興八百余年最難修的四分律宗,被奉為第十一代律宗祖師。
他半生繁華半世僧,獻出無數(shù)奇珍供世眼。大名鼎鼎的林語堂也禁不住膜拜稱贊“李叔同是我們時代里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p>
(選自《頭條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