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鴦
1
2012年深秋,我去了一趟騰沖看銀杏葉子。原本一個人去的,沒想到在火車上遇到一位騎自行車的美國男孩。
美國男孩中文不錯,我們一路聊到昆明下車。
美國男孩太會交友,住在客棧里,很快和來自五湖四海的驢友成為朋友。晚上他們在客棧院子里抱著吉他唱歌,我除了傻笑,什么才藝表演都不會。
“你也唱支歌吧。”他說。
“我唱歌太要人命了?!?/p>
后來實在不想破壞氣氛,又不想把我的弱勢展現(xiàn)得那么淋漓盡致,只好說:“我用長沙話朗誦一遍《沁園春-長沙》吧?!?/p>
他們欣喜不已,掌聲雷動,搞得我好緊張。
但我還沒朗誦完,就惹來笑聲一片,有人喊:“你欺負我們不是湖南人啊,汪涵的長沙話可不是這樣的,我們也是看過《天天向上》的。”
這時坐在一旁的一位男生突然站起來,用非常標準的長沙話很大聲地接著往下朗誦道:“恰同學(xué)少年,風(fēng)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趁著夜色我也偷瞄了他一眼,長得有點像任泉。
2
第二天早晨,我去露天陽臺吃早餐,看到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旁。我走過去,沖著他笑了笑,問:“你是長沙人?”
他說:“我知道你不是長沙人。”
搭訕失敗,我很沒趣地坐在一旁,有些尷尬。這時他忽然問:“聽說你要去騰沖?”
“是啊。”我答道,總算破除尷尬。
“一個人去嗎?”
“嗯?!?/p>
“帶上我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p>
我們就一起去了騰沖,一路上他的話不多,反而是我天南地北地聊,談到禪宗時,他突然有了興致,和我說了許多關(guān)于修行的話題。
他說:“終有一天,我會選擇一個山洞修行,孤獨終老。”
我笑,想他也只是說說罷了。
到了騰沖后,遠遠望著金黃金黃的銀杏樹,美醉了。
夜里,我和他坐在村里的一家小酒館喝酒。他真是一個不愛講話的人,常用眼神示意我。不過,他的眼神我都懂。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默契?
喝完一壺酒后,我望著窗外的銀杏樹,悠悠地說:“不知道明天我們會去哪里,會不會各奔東西。今天的陽光已照不到明天的樹葉,而太多的明天的背后,只站著一個今天?!?/p>
“明天,我去東川。”
“我也去?!?/p>
我們走到東川的紅土地時,正值傍晚,夕陽灑在紅土地上,光色多變,格外耀眼。他放下行李包,輕輕坐在地上。
我也坐下來。
就這樣,我倆突然沉默下來。我稍稍扭頭,偷瞄他,忽然看到他的眼角有淚。
那一刻,我怦然心動,心瞬間融化。他,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3
從東川分手后,他要去西藏,我要回家,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分開的時候,他要了我的地址。
回家半個月后,我收到一封從拉薩寄來的掛號信。
是他,乾玖。明天:
我這么稱呼你,不會介意吧?我已經(jīng)到拉薩,坐在大昭寺廣場上,天空很壯觀。大朵大朵的云像混沌初開的樣子。
如果云朵是大自然的藝術(shù)家,我好希望這位藝術(shù)家?guī)臀以谔炜债嬕环愕漠嬒?,我想你的時候抬頭就能看見你。在東川紅土地的時候,聽你說喜歡格?;?,我特意去摘了一朵,寄給你。
不過你收到的時候,它一定被壓扁了……
沒過多久,我又收到來自西安的一封掛號信,信箋末尾仍然是乾玖。格?;ǎ?/p>
我已去過西寧,想給你寄信,因停留時間太短,來不及了。昨天在西安古城墻上看你更新了空間日記,寫得好美。我想我已經(jīng)愛上了一匹野馬,我不知道能不能成為你的那片草原。
你會不會等我呢?不管如何,初見已驚,再見依然……
后來的幾個月,我不斷收到他從鄭州、武漢、長沙、南寧、柳州寄來的信,而他對我的稱呼也從“明天”到“格桑花”,再到“紅塵”
“云朵”“山歌”“螺絲公主”……他竟是那么單純而又美好的一個人。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從柳州寄來的。后來,信就斷了。
4
之后的一個月,他再也沒有來信。我找來一張中國地圖,根據(jù)信件上蓋戳的城市,一筆一筆畫過來,當畫過柳州時,我退后一看,竟然差一筆就是一個完整的“心”,那一筆的距離是柳州到昆明的距離。
而昆明,那是我們初相識的地方。
他回到原點了嗎?
我不知道,他就這樣突然消失了。我又等了一個月,依舊沒有他的消息,我再也等不下去了。請假去了一趟昆明,當初我們相遇的那個客棧。
客棧老板還記得我,他說:“你終于來了?!?/p>
我不解地詢問:“你在等我?”
“是的。這里有一封你的信,是乾玖留給你的。他說如果信寄丟了,你會來這里的。原本讓我從昆明發(fā)出去的,可是他忘記給我留你的地址?!?/p>
“他人呢?”
“一個月前還在,后來走了?!?/p>
5
坐在院子里,我展開那封信,余暉落在瓦片上,鴿子飛過天空去。愛人:
我們能算作愛人了嗎,我們相愛過的吧?
你收到這封信后,我已經(jīng)去了我想去的地方,算是修行開始了吧。不用來找我,我沒多少時間了。認識你很開心,在我活著的最后時光。唯一遺憾的是我不能給你什么,連給你多一點的愛也做不到。
我常想念在昆明邂逅的那個夜晚,你笨拙地學(xué)長沙腔念“湘江北去”,以及和你一起走過的騰沖、東川,那里有我們深深淺淺的痕跡。在東川的紅土地上,你一路高歌,極其好聽。只是你不自知罷了。
那些日子,你的歡樂感染著我,載著似水流年的感動。
去拉薩的那日,要與你分開,我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還想告訴你,我想要你陪我走完余生。
可是,如果你陪我走完余下的日子,那我走了之后,你又該怎么辦?
遇見你后,一起走過一段路,看過日出和夕陽,還有你給我的歡樂和愛,我已無憾。
以后,你要按時吃飯,好好睡覺,你的未來繁花似錦呢。
不要哭,要笑。你笑,我的世界便是天堂……
看完信后,我沉默許久,沒有眼淚,也沒有太深切的悲哀,只抬起頭來,對著漫天余暉,對著他輕輕地說:“有你的日子才叫未來,沒有你的后來,只能叫作余生?!?/p>
(摘自《人生與伴侶》) (責(zé)編 拾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