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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命田村的目光

      2017-04-10 07:52:40劉群華
      牡丹 2017年10期
      關鍵詞:草鞋祖父石頭

      劉群華

      柴火檔案

      西廂瓦檐之下,除了幾根瘦草,便是祖父一排一排挑的柴火。

      祖父砍柴有三大寶:柴刀、刀鞘和長手帕。他的柴刀永遠是雪白、鋒利的,總趕在砍柴前在磨刀石上蹭得飛快;刀鞘是一節(jié)小兒手臂大的竹子,順著竹節(jié)面剜出上下對稱的、刀背厚的窄縫,兩端再穿繩打結,就可以系在腰上插刀而行;長手帕則是墊肩的,扦擔落在肩上軟綿綿的,舒服一些,或者挑柴擺步,方便用來擦汗。

      祖父練就砍柴的功夫絕非一朝一夕。在他七八歲到九十三歲的八十幾年的時光里,每年都要挑幾十擔甚至一百來擔柴以滿足一家的燒水煮飯喂豬之用。他跟曾祖父時,一直放牛挑柴,沒有個閑。有一天,他在大乙堂跟私塾的一個老先生正搖頭晃腦讀字,門外就闖進來了曾祖父,他對私塾先生說:“老先生,我家晚上沒米了,街上正好有個買柴的主顧,我想讓他和我回去挑擔柴賣了買些米來?!崩舷壬聊艘粫海瑩]了揮手,放祖父出去了。

      這一年,祖父十來歲,在私塾讀了兩年。以后,他便再也沒進入過。

      祖父離開了私塾,便稚嫩地走進了茫茫社會。那時的國家正遭受血淚的洗禮,他的日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因為曾祖父家底薄,祖父就經(jīng)常給潤溪街上的幾戶商家供柴。在當時,活路難找,祖父小小年紀能找到給大戶人家挑柴的活計那是燒了高香的好事。祖父每天上午一擔,下午一擔地挑,掙著那幾個可憐巴巴的錢補貼家用。

      有一年正月,雪下幾天幾夜了,潤溪街上的一戶商家辦壽宴,需要好多的柴火。祖父聽了,他掃了眼灰鴿子般的天,轉身進屋,穿上一雙草鞋就進了山。

      故鄉(xiāng)的山陡而深。崖山從資江的口子里進來,鉆進命田村的田野和河谷就高聳著身板賴著不走了。逶迤的雪峰山一片雪白,雪蓋過了祖父的雙膝,在抱圍大的樹下艱難地走著。這時,只見兩丈開外蹲了一條百多斤重的老虎,瞪著圓眼瞅著祖父,一動也沒動。

      祖父本埋頭撿柴呢,一抬頭,嚇得眼發(fā)呆,腿打顫,差點癱在雪地上。然后,老虎盯著祖父,祖父也膽怯地看著老虎,無言又無奈地對峙著。這般情景沒過多久,祖父身后一棵雜樹的樹枝不堪冰凌和雪花的重負,“嘩”的一聲斷了,雪沫兒揚起老高好寬,霧一樣籠罩了單薄的祖父。而老虎被眼前倏地卷起的聲響和景象嚇了一跳,“汪嗚”一聲,瞬間撥身而起,躍過山梁奔了!

      等祖父返過神來,他的淚水可淌船。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來回饋給予他苦難的生活和世界,可是他堅強地用手帕擦了擦淚,又揚起柴刀繼續(xù)重復著孤獨而冰涼的動作。

      此后好長一段時間,祖父不到那兒去砍柴了。那個叫豬山垇的小地方,是他生命軌跡里頗驚險的陰影,并詭異地伴隨著他長大。

      祖父娶妻生子時,大江南北已經(jīng)解放。新的時代,他希望日子過好一點,有碗白米飯吃。

      解放后,祖父不再天天挑柴,開始種早稻、玉米、紅薯、花生,還養(yǎng)了一條水牛喂了兩條豬。他和祖母及五個兒女,一家共七口人,把日子過得精打細算、有滋有味。

      據(jù)我的父親講,祖父此時有用不完的力,有使不完的勁,在那個風風火火的時代,他偶爾被村領導叫去挑柴開會。

      開會多在冬天。只有冬天最閑。而天氣又冷,便在會場燒起大火取暖開會。祖父的性格極好,只要村人和領導囑咐他干的事,他會保質保量完成。有一回下雪,鳥都凍住了,山上的麂子被尖冰磨破了蹄子,餓得下了山,在平地找食兒。天寒地凍,村里又在大隊會堂開會,有人提議:“讓劉太生挑柴吧!"村長想了想,其實他不用想,這大雪天除了我祖父會痛快地答應去挑柴,沒有第二人。他想了想,是因為內疚,卻實在找不到要祖父去挑柴的理由。

      祖父挑柴也不需要他的理由,他聽到指令后,系上刀鞘,插上柴刀,圍上長手帕就進山了。這一晚,祖父把柴挑進會場,覺得柴濕了,又換了家里的干柴,讓村人清清爽爽地開會,溫溫暖暖地感受一個集體大家庭的幸福。

      一個集體缺誰都不行。祖父不覺得自己委屈,吃了苦。

      祖父還是挑柴。在祖父一輩子的履歷里,柴火是他的名片,是他檔案里的主題詞。當日子越過越松展,越過越好,從一九八零年開始,祖父叫得響的還是挑柴。

      我家住在路邊,門前是一條丈寬的平整的馬路,村人或外村人路過的時候,他們就翹起大拇指對祖父說:“老頭子,你的柴火挑得好,外觀出像,扁中有圓,像只扁桶似的。柴也砍得好,沒毛枝毛葉,好進灶,好燒?!辟澋米娓负俸傩Α?/p>

      這時的祖父除了種田挖土,還織土箕等竹器。他那么勤勞地工作,對錢沒有概念,也不會用。記憶中他身上沒兜過錢,左手賣擔柴或土箕,右手就遞給了我的祖母。而祖母也不苛刻他,只要祖父要錢,她絕對不問原由。

      那些年,我見祖父天天忙忙碌碌,不是挑柴就是進山扯草藥海金沙苗,甚至摘茶。我曾經(jīng)很嚴肅地對他說過:“爺爺,人不能活一千歲,你也玩幾天吧?!彼换卮鹞遥贿^從他回答旁人的話里我找到了答案,他說:“我抓住了好日子的尾巴,這三十年我哪樣沒吃過,想吃的,樣樣吃足了,過去的人連吃碗白米飯也難?。 彼X得很滿足了,挑柴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而已。

      有一年,四叔在城里買了塊地樹房子,要祖父去看看。祖父沒出過遠門,也是第一次進城。他以為城里樹房子像鄉(xiāng)下一樣自己忙,所以他做好了去幫四叔大干一場的準備??墒侨チ撕?,他一點事也沒有,便坐在陽臺上看報紙。這寡淡無味的日子可害苦了祖父,他身體里的血脈一旦離開了挑柴的動力,他的雙腳從膝以下就腫了,大便也屙不出了。四叔沒辦法,慌慌張張把他送回來,讓他進山挑了幾擔柴,他的身體又正常了。

      村里的人知道他是做工佬,都羨慕他有個好身體。甚至,連年輕的我們也羨慕過。

      那是去年,在他九十二歲高齡的時候,我從外地回來,看到他清早鉆進了薄薄的霧里,沒多久就從山里挑一擔柴回來。事后,我掂了掂,至少有五六十斤重,壓得我的雙肩生痛。這時我就想,我的祖父或許會長命百歲,長生不老。這樣的愿望是緣于他的工作表現(xiàn),也沒想過去給他體檢,認為很健康的??墒?,我的愿望還沒萌生多久,祖父就像秋天熟透了的一顆柿子,一下子倒在了病床上。

      當我們聞訊齊嶄嶄從外趕回來,見到已經(jīng)消瘦嶙峋的祖父,他的目光灰暗無力,胃部的痛疼強悍地侵襲著他昔日鋼鐵般的體魄,讓人看了天都陰沉得哭了。我要記住那個日子,即2016年12月7日8時,祖父終于撒手不管我們了,也不管故鄉(xiāng)漫山遍野的柴火了。

      故鄉(xiāng)的柴火,或許是祖父繼續(xù)留著溫暖人的靈魂。

      野雪圖

      左側是一條細細的小溪,右邊是一片風蝕的木樓,靠后則是一抹嶙峋的山脈,整個野雪圖的結構與黑白,透出一股幽靜、溫暖的水墨意境。

      這幅畫的丹青不是人,是自然的杰作。每年的十月下旬,寒風吹凈了命田村的紅葉,溪流在野鴨的長鳴短句中消瘦,冬天就凝結了陡峭而對峙的山頭,雪白地彈奏著棉絮一樣柔軟的鄉(xiāng)愁。

      對于這幅畫的念想,在外的人尤其親切,感受頗深。記得有一年我在海南打工,接近十二月了,??谶€遍地青枝葉茂,花兒競放,一輪陽光火辣辣地紅著,這時故鄉(xiāng)偶爾翻動的一粒臘味,便讓我掛念故鄉(xiāng)的雪了!才會覺得故鄉(xiāng)的雪不再冷得討厭,成就與我血液一樣澎湃的生命的一體!

      故鄉(xiāng)是湘西的門戶,在雪峰山一側東支的腳下,四季分明。它的雪是逐步逐步來的,從秋天開始,山上的樹葉紅了,先一絲一脈地淺紅,再一溝一壑紅煨煨的深紅。然后風使勁地刮,像刀剝樹皮一樣拼命、殘酷,血淋淋地把一枝一枝的紅葉揪落,接著在半夜狠狠地下幾床霜,把夏天里的火焰徹底捂熄了,就接近十月的下旬。

      冬天的命田村很閑。下雪前,村東頭的人在墻頭慵懶著四肢,叉手叉腳躺在雜亂的荒草上曬太陽,嘴里有時叼著個煮紅薯,身邊還有一小壺米酒,乜斜著眼,聽松樹竹林里的鳥兒啁啾,或者幾個人都那么橫七豎八地躺著,邊放著牛,邊講著古,曬了左邊曬右邊;村西頭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幾個留守的婦女不再納鞋底繡鞋墊,更不紡紗織布,一人一方,圍著一張大方桌子把一盤麻將搓得叭叭響,粗聲粗氣。

      命田村的人閑是閑,可這時只要雪一下,連狗都躁動不安了,郁悶得在薄薄的雪上汪汪地叫幾聲,四肢飛快地前后撥動,把雪刨出了淺一條深一條的傷痕。男人也早坐立不安,他們在一個有雪還夾冰的早晨,背桿鳥銃,踩著嘰嘎嘰嘎的雪白出村。

      他們要趕一年一度的野獵!

      那時候野獵的人都穿一雙草鞋出門,并且算著日子,提前在大雪來臨時把草鞋織好。他們用長長的糯禾稻草擰成一股繩,在一個刀勾的木墩子上,一頭勾住板凳,一頭穿繩纏住腰,有經(jīng)有緯地編,像編土箕一樣。然后剪去出頭的草,用棒槌敲打、翻邊,一雙草鞋便織好,只等待穿繩扣入腳了。

      有的人家也擰進了碎布,這樣的草鞋耐穿。只是碎布不是每家都富有,好多人家把碎布縫在了衣服的袖口領子上,或補在褲子的屁股膝蓋等易磨破處了。

      我的祖父打草鞋是我們那帶打得最好的。他的稻草擰得緊,加上祖母是裁縫,碎布多,鞋也耐穿。最讓人滿意的是出樣,一雙草鞋似彎彎的月亮,潔凈而玲瓏。

      記得那時祖父逢五和十的日子趕集,祖父就肩挑十幾雙草鞋出去了。賣多少錢一雙,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喜與他趕集。我們在街頭先喝了碗熱噴噴的米粉條,再要上幾個燙嘴皮子的黃糖包子,就邊走邊吆喝:“鞋吶!草鞋!”

      有一回祖父碰著好友了,便把草鞋從肩上放下,窩在店鋪的門檐下席地而坐,彼此互敬了手旱煙,那桿尺多長,還帶鐵片和火石的煙桿裊裊燒起。我也蹲著,小眼睛盯著寡味的人流,祖父說:“你叫?!?/p>

      我膽細。祖父說:“不像劉家的人,一個小男人忸怩得像書生似的。”我不服氣,就叫:“鞋吶!草鞋——!”

      祖父笑了。

      祖父的草鞋到冬天不愁賣,打獵的人都趕著來買。這時,祖父也跟著他們相約去打獵,喚走了三條兇猛高大的狗,還握著一桿烏黑油亮的火銃。他的槍法也不差,天上飛的,他說打哪只,你就說打有紅白尾羽的那只。話剛說完,呯的一聲,那只紅白尾羽的鳥栽頭落了。有時也不準,他就會說:“昨晚打草鞋打晚了,眼睛暗了?!?/p>

      祖父打獵我去過一回。我穿著小草鞋追在后面,累得氣喘吁吁的。那次打獵近,在屋前的一座山上,一條三百多斤的紅毛老野豬盤在溝底,村里趕了兩回硬趕不出。他們說:“叫草鞋叔來吧?”

      祖父去了。那溝深寬大,又巖多突兀,野豬爬在一個沒雪的地方,任滿山狗吠人嚷,悠閑地躺著。

      祖父說:“抬上我家那條沒牙了的老狗來。”

      那是一條什么狗哩!毛稀落,全身像一團爛棉花似的;快干枯了的四肢軟弱無力,牙早掉光了,聳著牙齦吃東西沒搶贏過那兩條嫩狗。我也欺負它,說不定我心正煩,而它正悠悠歪歪地走,我就倏地一腳踢它痛得不能叫,只齜牙咧嘴地哼哼。

      我瞅不上這條狗!我一個人穿著草鞋躲在巖牯子縫里望,免得野豬打傷了撲來。那條老狗團在背簍里被人背上山,等祖父把它搬出來,讓它慢吞吞地在雪地上嗅著了味,它就低沉地轟轟的幾聲,野豬聽了,像驚了一跳似的,呼地起身跑了。

      野豬慌慌張張躥出了谷,上了坡,前腳剛踏上山梁,便聽見眼快手疾的一聲火銃響,呯——!結束了。

      后來我驚訝老狗的權威,它與嫩狗的叫不一樣,嫩狗叫,清脆。老狗叫,雄渾。

      我們把野豬抬了下來。這時才發(fā)覺腳上一股火燎的冰痛。

      我們就這樣在野獵的樂趣里從童年開始守著冬天,守著給予命田村人快樂的雪。這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像湘西這塊土地遺傳給我的粗獷的基因,以至成年了還在遙遠的他鄉(xiāng)萌生去親近的沖動!

      今年的野雪圖著筆或奔放或細膩,透著古樸、滄桑,在十二月的天氣里越來越美麗、清晰,雪也越下越猛了。風這個始作俑者,把平地和高山掃得恍白,鉆進遠近的溪流里還凍出了一根一根的冰棍兒,粗的細的像洞府里的乳鐘石,亮晶晶的,有的掛在懸崖峭壁上,有的吊在枯枝敗葉里,有的擱在吊腳樓的黑瓦彎檐邊下。而天空被厚云籠罩得如眉毛黑,黑壓壓的像一只柴火鍋朦朦朧朧地移來。

      故鄉(xiāng)的雪不喜歡從雪峰山的背面來,喜歡從谷口的風雨橋上大片大片地迎面飄來。密簇簇地飄,像遠方的游客趕著趟兒來了。游客們看過了風雨橋下綠緞子似的河,釣釣野白條子魚后,再興奮地探進桐油黃的吊腳樓里喝一壺米酒,聽一曲瑤族的山歌兒,就醉醺醺地坐在村里的壩上不走了。

      他們像城里迫切要離開高樓的雀兒,在雙腳落地時找到了一塊桃源般的地方而突然心胸敞開,潔白而遼闊。這一夜,命田村張開了莽荒的雙手,古陋的木樓里沒有燈光,只有壩上熊熊的篝火和圍著火跳躍的一圈又一圈牽著手的人!

      第二天,他們每個人跟我的祖父買了一雙草鞋,套在嬌嫩的腳上,踏著嘎嘎的雪,凍得哈嗤哈嗤叫,于對面的深山野壑里奔跑,打了一場野獵。盡管現(xiàn)在的命田村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開始珍愛環(huán)境了,這場野獵的獵物也是家養(yǎng)的兔子和野豬,但其中的熱鬧勁兒還是當年狩獵的韻味,照樣有發(fā)現(xiàn)獵物的欣喜、瞄準獵物的緊張和分享獵物的滿足。

      一場狩獵還似過去一樣勇敢、原始。我們也在復古中悄悄發(fā)覺春天復蘇的眼睛和觸角。

      故鄉(xiāng)的野雪圖,動靜相宜,原是一幅梅山文化的水墨,寫意著時光,記載著人的過往,一幀一幀地四季更新。

      命田村的石頭

      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幾畝薄田,一方風吹皺的木窗,抑或一泓山泉,便是命田村人的全部。

      命田村是石頭的故鄉(xiāng),一山一山的石頭犬牙交錯,一大堆一大堆的石頭擁抱嵯峨,橫臥于河床、山谷、土坡、峰巔,以其深邃和高遠的目光,靜穆得像一段時光坦蕩的胸懷。它們又都是堅硬的,從身體里流溢出健康而古樸的色澤,像古銅色皮膚的人的靈魂,粗獷而美麗。

      小時候,我時常站在青黛飽滿的山梁上,看斑斕的天,嶄新如洗過的一江資水的鵝卵石。而一片云一陣風所孕育的明亮和單純,在秋天里,乃至冬天,逐漸成熟如一塊褐石,上面的青苔像一叢草木一樣榮枯。

      從村頭走到村尾,峭壁上的石頭掛在樹根上,只要樹根不緊緊抓住石頭,石頭就會迎面飛奔。發(fā)洪水時,石頭就漂在浪花上,隨著水的起伏和咆哮,把夾岸的青翠吞噬得千瘡百孔。風從村頭老松樹刮起,底下的石頭也首先嘩嘩響,片刻,在村尾大樟樹下的大石頭后嘩嘩啦啦結束。

      一個個石頭的吟唱,像一堂吟唱詩經(jīng)的學子,在石板屋里搖頭吆喝。

      父輩們在這種條件下慢慢學會了自給自足,一直就地取材地生活。他們撬起堅硬的石頭壘房屋、砌豬圈、碼廁所、堆桌子。就是比一個人還高的圍墻,也是一塊塊形狀不同、大小各異的石頭砌的。

      命田村有一種專砌石頭的匠人,俗稱石匠。他們對石頭的了解,就像看一個人的品質一樣清晰。比如他砌一座石拱橋,石頭整齊地碼放著,但最后一個完工的石頭就得看眼力,眼力好,在偌大的石堆里一眼找出,搬去或抬去一放,剛好擠得兩頭緊。這樣一座橋才穩(wěn)固。

      自然,石頭是沒有一塊相同的。除了大小,除了方正光圓,其千形萬狀的面貌,或放于所在的位置不同,作用也不同了。當一個石匠把一山一河的石頭熟悉了,夯在石頭上的黏土也被風藝術性地抹平,石頭會開花結果,會在它身體的黏土上生出一種青藤的根須,彎彎曲曲地長出一大片蔥翠來。

      而被砌成石屋的石頭,與人的呼吸更緊密了。白天,它見證了人的上山放牧、扛鋤種地;晚上,則安睡于人寧謐的呼吸里,或在燈光下透過墻縫,看到外面的樹林、河流和果實。

      萬千的石頭有萬千的命運。在命田村,這漫山遍野的石頭有千萬種的命運。

      據(jù)我的祖先記載,一個石頭是一本邦邦叫的活歷史。當年他們用石頭做過石刀切過菜,做過石斧砍過柴,做過石錘子砸過板栗。石頭的廣泛應用,一下子在那個原始的時代普及,并形成了石器文化。我們可以從原始社會看一把石刀的粗糙、簡單,證明我們現(xiàn)在無與倫比的智慧和現(xiàn)代化??赡菚r的祖先倘若不用石器過日子,就無法體現(xiàn)獸皮和洞穴、愛情與親情的關系,則無法拓寬人的生存本質和精神。

      先祖用一件件簡單而堅硬的石器開拓著一個時代,他們的文明還至今深刻地影響著我們,我們還像先祖一樣食五谷、飲山泉,睡在安靜的夜里?;蛘呶罩话宴牭?,開荒燒土,在春天撒下種子,在秋天收獲果實。甚至爬在溫暖的山坡上挖野菜,聽野雞在草叢里咯咯叫喚,像輕云穿過石頭砌的寨子,聽一曲如喝米酒般醉了的山歌。這時,山歌是這樣唱的:

      “呱呱的石頭呱呱叫——

      呱呱的床板呱呱跳——”

      人與石頭碰撞的火花,演繹著歲月的甜蜜或苦澀。石頭在人的手里挪動和翻轉,在人的思想里做著一次次華麗的變身,以石磨石槽石砧石臼等方式,以最適合最需要的形式,摻和著命田村的日子。

      后來,石匠用兩塊大石頭精工細雕了兩尊石菩薩,還用許多的石頭蓋了幾間森嚴的庵堂,于每月的初一、十五,讓一群人虔誠地踉踉蹌蹌地爬上山去磕頭,敬奉水墨般的香火。那些石頭壘起的庵堂和石菩薩,與時光一道變老,滄桑地立在夕照中,連資江都泛起了枯紅及皺紋似的漣漪。

      一條資江的風雨足以淹沒命田村的風雨。男人在江上“嗨哦嗨哦”拉纖扛貨的日子,纖繩粗粗地勒在拴船的石頭上,勒在忐忑不安的心上,生怕一個石頭的滾動就毀了一船的人。而家中的女人則在佛堂里敲響木魚祈禱,沐浴著紅塵,咚咚咚地回蕩在寂寞而幽暗的山谷和險灘。

      一尊佛的慈悲原是一船人的寄托,寄托在一個亙古不變的石頭身上。

      一船人的希望一旦立在山頭,山頭就有了向往的目光,就會擁抱著一處美麗的人文風景,讓幾只鳥自由地飛起又落下,任意于哪一棵綠蔭大樹上停留、休息,任意于哪一種洪大或瘦小的啁啾的表達。

      這片以富藏石頭而驕傲的命田村,有足夠的石頭錘煉萬般事物的深度,在人生命的長度和厚度里,捕捉隨風搖曳的最自然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為啥命田村的人對石頭的贊美自始至終都很慷慨?他們逐漸找到石頭的美,把石頭雕琢成各種各樣、各神各態(tài)的動植物,妝飾著自己富裕的家園,而呼呼氣派起來。像槽門院子上的神鳥,它神氣地站在屋檐上,像一只孔雀,有人說那是一只太陽鳥,但它的威儀,讓一片片黑瓦成了它的羽毛,讓一棟槽門院子成了它飛翔的坐騎。

      而蹲在大門前的獅子,同樣是石頭的。一對大小等同的卷毛的獅子,石頭均采自村東頭的荒山野壑。毛石黑褐,生著青苔,有幾噸大,但工匠的刀銼工夫十分了得,最后只見獅子雙眼圓瞪,飽滿有神,尤其不怒而威的含蓄的氣度,更是入骨三分。

      當然,這一對獅子和那只神鳥,或者這一棟寬大的院子,都是一個富人要表達成功的資本。

      一個石頭,從此因為人復雜的情感而形式豐富。

      當一群的石頭在一條河上蓄壩,再挖渠樹水車的時候,命田村的石碾就活了。水車靠渠水的落差,以木片飛快的旋轉而牽動碾房里的石碾,在一條滿月般的青石槽里時緩時快地快樂著。在別的地方,我見過用牛拉的石碾,蒙著眼的牛在碾房里兀自、機械地轉著圈圈。而在我們資江河畔,牛僅耕田,碾谷碾粉的事都依賴水車。

      水車是石碾房的一部分,據(jù)說是諸葛亮發(fā)明的。它的外形漂亮,如一彎木月亮;一節(jié)一節(jié)的木片像樹葉,從水里過,發(fā)出麥笛的清脆。我那時爬過木葉子,只要壩上的閘門沒打開,水車就是靜止的,當我爬在木葉子上,水車立刻飛快地轉起來。你見過老鼠爬風車嗎?它爬一葉下一葉,如此返復。我那時勁小,往住手攀不住葉片,只聽咕嚕一聲就滑在了水車底下,水也把我浸得透濕。

      偶爾,水車的渠道里會混進來幾條小白魚,這時,瘦小的我一旦落下,嘩啦啦地驚了它們,它們就嗖地四處逃竄,躲進遠的近的狹小的石頭縫里。我張開手輕輕摸進去,感觸著,一捏,捏住它的身子或尾巴。它們活蹦亂跳地掙扎,我憨笑著,飛激著水,撲撲爬出石渠,向石碾房的人大聲喊,炫耀著。

      可是,石碾房的大人怎么會理會我呢?他們挑一擔谷子放在光滑的石槽里,均勻散開一圈,再走出碾房拉開閘門,水狂瀉、奔騰,水車馬上滾動,碾房就傳出咔嚓咔嚓碾谷的聲響。這聲響是歡樂的,滿足的。新收的谷,有著田野的黃澄和沉甸,而我仿佛聞到了晚上的白米飯。

      現(xiàn)在的人對吃碗白米飯是不屑一顧的。我小時候對吃碗白米飯倍加珍貴。那時只要不吃玉米飯、薯米飯,吃白米飯就不用吃菜。我的曾祖父說過,能吃碗白米飯就好哩!他至死都吃薯米飯。我扒著白嫩嫩的飯粒,聽耳邊吟唱的石碾,幸福感油然而生。

      石碾最累是十二月。這時,村里的臘味很濃厚,各家拿出了糯谷碾,碾好又碾粉,回家混合其它雜糧做粑粑。命田村的粑粑,顏色多彩,白的新婚粑,紅的高粱粑,綠的草葉粑,個性鮮明,香氣流溢,極具誘惑。

      命田村的石碾在這個時候也容易爛。碾房老板請來石匠,用錘子叮咚叮咚把石碾拆了,修好又合上。新舊交錯的石碾如新舊相交的時代,心思復雜。我記得用石碾的日子不太遠,迎面撞來了電動打米機磨粉機,石碾也逐漸暗淡,憂郁地退出了人們的視線。

      命田村的石碾如夕陽下的黃昏,一腔的朱紅,盡管多嬌,卻滑落了夜的紅塵。他們干脆把碾房拆了,正式下幕了。我長大后從外面回來,突然翻到一張以碾房為背景的照片,心,痛了一下。

      記憶真如刀啊,把過往切碎了。那些敲敲打打的石頭,正是一個匠人賦予一個石頭的內涵,讓一個本無所謂價值的石頭,從此有了生命和文明的氣息。

      命田村的石頭,是一種堅硬和柔軟的守望。

      責任編輯 楊麗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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