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霞
本文為三亞學院校級課題《漢晉南北朝瓊學探源》(XYQN14-05)成果
【摘 要】 漢晉南北朝是瓊學生根發(fā)芽的時期,是唐宋明清瓊學得以大放異彩的根基所在。瓊學萌芽階段中原與海南的文化交流多是間接和隱性的,它以封建王軍及征討戍邊和遣官赴任履職為主要載體,以生活接觸中春風化雨式的禮儀規(guī)矩熏陶和民俗習慣的影響為文化交流的主要形式。
【關(guān)鍵詞】 瓊學;珠崖;海南;漢晉南北朝
歷史上,海南由于孤懸海外、毒瘴彌漫常被認為是中國版圖中可以忽略的偏遠之地和中原文化鞭長莫及的化外之境。但實際是,中原主流文化一直以一定的形式傳入海南并與本土文化相融合,根據(jù)不同時期的傳播狀況可以劃分為零星進入、自發(fā)進入和自覺進入三個階段,即瓊學發(fā)展的三個階段。[1]漢晉南北朝被認為是“文化沙漠”的海南與中原已存在文化交流。只是這種交流比較零星,不是顯性易尋的。它以南征將領(lǐng)及戍邊將士、漢朝官吏及其家屬隨從等中原移民為主體,以生活中習俗、禮制潛移默化的影響為文化交流的主要形式。漢晉南北朝瓊學作為萌芽階段,其“學”的特質(zhì)雖不突出,但卻是唐宋貶謫文化大放異彩、明清士人輩出的根基所在,也正是這樣零星的文化碰撞以星星之火的積淀才得以發(fā)展成燎原之勢,才使海南有“南溟奇甸”“海外鄒魯”之稱。
一、軍事征討
秦始皇平定南越后設(shè)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只將孤懸海外的海南島作為象郡的外徼而并未進行有效統(tǒng)治。
1、路伏波平南越置二郡
秦末戰(zhàn)亂,南海郡龍川縣令趙佗遵郡尉任囂遺命擁兵自守南???,并舉兵兼并桂林和象郡,合為南越國,自稱南越武王。南越國歷經(jīng)五世,后因丞相呂嘉叛亂,漢武帝派兵十萬前往平定。元鼎五年(前112年)秋,武帝派四路大軍南下。其它兩路人馬尚未到達時,伏波將軍路博德和樓船將軍楊仆已率兵攻克南越國都番禹。城中越人紛紛投降于路博德,路博德屬將擒得賊首呂嘉和趙建德。次年,武帝廢南越國設(shè)南海、合浦等七郡。元封元年(前110年)武帝又派大軍從合浦、徐聞港渡過瓊州海峽登陸海南島,設(shè)立珠崖、儋耳兩郡,下統(tǒng)十六縣。原為皇土外徼的海南首次被納入中央的直屬統(tǒng)治,其政治、經(jīng)濟、文化地位有了重大提升。比起秦朝相對隔絕的狀況,此時海南與中原的交流相對直接。
但漢官的貪吝殘酷及部分越民的蠻橫兇惡使兩郡陷入了“漢官殘暴執(zhí)政——越人殺死漢官奪取城池——漢庭平叛重派漢官——漢官再暴政——越人再反抗——漢庭再平定……”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漢武帝至昭帝年間,反抗與平定有六次之多,[2]昭帝為此罷撤儋耳郡統(tǒng)歸珠崖。漢宣帝、元帝年間仍沖突不斷。初元元年(前48年),珠崖民眾反抗,朝廷難以平定,漢元帝遂接受賈捐之“棄蠻夷、保中土”“愿遂棄珠厓,專用恤關(guān)東為憂”的建議,[3]在初元三年罷撤珠崖郡,改為朱盧縣,歸于海北合浦郡統(tǒng)治。
2、馬伏波征交阯設(shè)珠崖
漢武帝在南越置郡后,在派遣漢官治理的同時還以雒將、雒侯等官職形式部分保留了原有民族首領(lǐng)的統(tǒng)治權(quán)。東漢建武年間交阯郡太守蘇定殘暴好殺、征稅繁重,激發(fā)民眾不滿。建武十六年(40年),交阯郡麊泠縣雒將大女兒征側(cè)的丈夫詩索又因觸法被誅,致使征側(cè)惱羞成怒,與妹妹征貳一起帶領(lǐng)族群起兵反抗,攻克交阯郡城,并趁勢侵占六十多座城池,自立為王,欲脫離漢朝統(tǒng)治。
建武十八年(42年),漢光武帝任命馬援為伏波將軍,與樓船將軍段志一起南下征討。段志半途暴病身亡,所有軍隊皆歸馬援統(tǒng)帥。馬援一路勢如破竹,大敗敵軍,在浪泊(今越南境內(nèi))斬敵數(shù)千人,招降數(shù)萬人。來年正月,馬援攻破交阯郡城,斬殺征側(cè)、征貳兩姐妹,傳首洛陽。之后馬援率軍清剿余黨,修繕城池,教越地人民耕田播種之術(shù),與民休養(yǎng)生息。據(jù)海南探花張岳崧所言,馬援所轄軍隊曾“往來南海,撫定珠崖,調(diào)立城郭,置井邑,立珠崖縣”。[4]自漢元帝撤珠崖郡立朱盧縣后,中央對于海南地區(qū)的管理一直比較松懈。馬伏波征南越立珠崖縣雖說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海南的行政建置,但卻讓一直被疏于管理的海南再一次明確了它與中央的行政關(guān)系。
3、冼夫人平積亂立崖州
冼夫人歷經(jīng)梁、陳、隋三朝,手握大權(quán)足以稱雄割據(jù)一方,卻毫無自立之心,一心于國家統(tǒng)一、漢俚團結(jié)。其出嫁前率部安定諸越,引得眾峒歸附。嫁給漢官馮寶后共同化解漢俚矛盾。南梁時期,在平定侯景之亂時與未來南陳國主陳霸先結(jié)識深交。南陳建國后,冼夫人撫定嶺南各處動亂并平定歐陽紇謀反,深受陳主嘉賞。陳國滅亡后,嶺南自覺以冼夫人為首得以安定。隋初,冼夫人接陳主信物斬殺陳朝舊將豫章太守徐璒后歸順隋朝。在隋朝,冼夫人平定王仲宣叛亂后被冊封為譙國夫人,首開幕府,有權(quán)任命和管轄其轄境內(nèi)長吏以下的官員,賜發(fā)印章。冼夫人獨掌嶺南實權(quán),六州兵馬任其發(fā)落。后番州總管趙訥暴政引發(fā)俚人不滿,冼夫人呈罪于隋文帝。文帝查證后誅殺趙訥并派冼夫人慰撫俚人。冼夫人身帶詔書、手持錦傘,親自巡歷南越十余州安撫。俚人駱民紛紛歸順,文帝龍顏大悅,賜冼夫人臨振縣(今三亞地區(qū))湯沐邑,一千五百戶。
馮氏家族亦與海南淵源頗深。冼夫人丈夫馮寶在越地興修水利,教民牛耕,引進鐵器農(nóng)具替代刀耕火種,并在高涼郡開辦學館,親自開壇講學,有意識地傳授中原文化理念。今海南瓊中縣還流傳著“馮公指令讀書詩”的歌謠。兒子馮仆死后被追封崖州總管。孫子馮盎平定王仲宣和廣州叛亂有功,深得文帝賞識。隋末唐初,馮盎手握重兵,管轄二十多個州,領(lǐng)地數(shù)千里,仍忠貞為國。歸順唐朝后,領(lǐng)地雖有縮小,但仍有八州(包括海南的儋、崖、振三州)。馮盎兒子馮智戴被唐太宗放歸瓊崖后,世代居住在海南,致力于海南的安定與繁榮。
路博德平南越、馬援征交阯、冼夫人平積亂是漢晉南北朝中央對南越采取的最主要的軍事行動。三次征伐都對海南的行政建置有所影響,路博德平南越置珠崖、儋耳郡首次將海南納入中央的直屬統(tǒng)治;馬援征交阯設(shè)珠崖縣則具有穩(wěn)定原有格局、加強對海南管屬的意義;冼夫人奏請隋文帝在儋耳舊址上設(shè)崖州,則使得被合浦遙領(lǐng)的海南再度回歸中央,結(jié)束了漢元帝罷郡六百多年來,海南無郡州建置的歷史。三次征伐及建置的改變都有效地促進了中原與海南的統(tǒng)一和交流。大軍駐扎南越,兵將與百姓接觸,各自不同的風俗習慣、思想傳統(tǒng)不可避免地發(fā)生碰撞。往來海南海北的中原人和越人在耳濡目染和口耳相傳中增進了對相互的了解。動亂平定后,大批將士留下戍邊(如馬援南征北撤時留下戍邊的“馬留人”)也增進了中原與越地的交流。部分兵士長居結(jié)婚生子,在融入當?shù)厣畹耐瑫r也帶去了中原的農(nóng)耕技術(shù)和思想文化。而冼夫人及馮氏家族在海南的長期治理、安境保民、化育民風、融合漢俚上也是功績顯著。如今遍及海南的伏波祠廟和冼夫人宗祠鐫刻了漢晉南北朝中原與海南交流的歷史,印證了海南人民對中原英雄的崇敬與愛戴。
二、官員上任
1、郡守治瓊的沖突與融合
漢武帝設(shè)珠崖、儋耳郡后,朝廷陸續(xù)派遣中原官員赴海南上任。這就形成了中原與海南交流的另一種形式,即以中原官員及其家屬隨從為主體的隱性文化交流。武帝置郡后允許雒人首領(lǐng)保留部分統(tǒng)治權(quán)力。中央對海南的權(quán)力掌控通過任命郡太守來實現(xiàn)。漢朝珠崖、儋耳兩郡并不太平。西漢先后罷撤儋耳、珠崖郡,皆因漢官的殘暴統(tǒng)治和當?shù)厝说谋┝Ψ纯?。漢武帝時期珠崖太守孫幸(會稽人)在任期間狠壓當?shù)匕傩?、肆意掠奪珍珠財寶,大肆搜刮黎民廣幅布獻媚于朝廷,以致民怨沸騰。百姓聚眾反抗攻破珠崖郡城,殺死孫幸。后孫幸兒子孫豹平定動亂,收復珠崖郡城并繼任太守,但這場反抗與鎮(zhèn)壓中所呈現(xiàn)的沖突卻并未停止。漢武帝至元帝年間循環(huán)上演的反抗與平定的斗爭及最終無奈罷郡的舉措刻畫出了早期中原與海南交流中的矛盾沖突。這類官員沖突性交流的惡劣影響為之后的文化交流豎下了壁壘。
當然,郡守對海南的治理也不全然如此。建安時期,大經(jīng)學家劉熙曾避亂交州、教學授徒。其學生薛琮任合浦郡守時曾踏足珠崖領(lǐng)略本土民俗,傳播中原父母媒妁的婚娶之禮。還依據(jù)“珠崖之廢,起于長吏睹其好發(fā),髡取為髲”[5]等見聞上書孫權(quán)呈請慎重任命交州各郡郡守,促進漢越融合。三國時期,孫權(quán)曾派兩個手不釋卷、文韜武略的太守討伐海南,即珠崖太守聶友、儋耳太守陸凱。他們討伐海南時大批將士踏足海南島,獲勝后留下部分軍隊駐守珠崖,并開始海南較長時間的穩(wěn)定治理。
2、交阯長官改化民風民俗
漢晉時期在中原與海南的交流中起到作用的除了中央任命的直接赴海南上任的郡守外,還有上一級官員,即交阯剌史部刺使(后稱交州牧)。漢武帝在海南設(shè)郡后,兩郡建置雖幾經(jīng)變更,但一直隸屬于交阯剌史部。刺使政績教化廣撒交阯,其中原化的統(tǒng)治模式和生活方式將直接作用于駱越百姓,海南作為其下屬地區(qū)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明朝戴璟的《嘉靖廣東通志初稿》中記載了一位對海南有所影響的交阯刺使,其名僮尹。僮尹是東漢明帝時期的人物,家居丹陽,因孝廉被推薦入官,在京候補。漢明帝永平十七年(74年),雨水充潤、樹枝內(nèi)附及儋耳降附入朝進貢的天時人和之象引發(fā)群臣聚集共祝祥瑞。僮尹在官員張奮的引薦下得以在別殿答對漢明帝。漢明帝大贊其才華并命其隨儋耳降附一道去往海南,治理儋耳。僮尹在儋耳任上治理得當,一年后被提升為交阯刺使。在任期間,他致力于漢人與越人的融合,告誡漢官不要貪吝殘暴、欺壓當?shù)匕傩眨龑Ю枳甯淖兟浜笊a(chǎn)方式、改善民風民俗。他任交阯刺使回珠崖巡查時,曾勸諭已歸化的熟黎放棄紋面的習俗,以自行區(qū)別于仍居峒中的生黎。并盡力招化更多的生黎歸屬漢朝統(tǒng)治。這以中原文化習俗改化黎族民俗的舉措沒有導致漢黎沖突,而是以春風潤物的和善方式達成了“雕題之俗自是日變”的效果。
3、鄰郡太守教民田耕禮法
漢晉時期交阯部所屬的郡太守在中原文化傳播上大多沒有明顯作為,只有少部分郡太守直接致力于民俗教化和文化傳播。九真太守任延和交阯太守錫光因教化越人名載史冊。西漢末年,九真百姓仍保持著傳統(tǒng)的漁獵生活方式,依托自然過著原始化的生活,所以多生活困苦,缺衣少糧。建武帝時期,九真郡守任延帶來中原的田耕技術(shù),教導當?shù)匕傩罩圃燹r(nóng)具,生活日漸改善。任延除了教民農(nóng)桑外,還向越民傳播漢禮。他依據(jù)中原夫妻、父子的家庭及宗法傳承制度教導越民,使其通曉輩分之說,棄除亂倫行為,并依據(jù)種姓繁衍傳承。因感恩任延傳禮化俗的功德,很多越人子孫以任為姓。[6]錫光是漢平帝至光武帝時期的交阯太守,在任期間,除了教越民耕稼農(nóng)桑外,還讓其學習漢人的衣帽穿戴、婚喪嫁娶的禮儀及中原的仁義之道。史書記載了二位太守的功績,“光武中興,錫光為交阯,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初設(shè)媒娉,始知姻娶,建立學校,導之禮義?!盵7]兩位郡守在地方之學不夠興盛的漢朝就已經(jīng)建立學校教導禮義,主動向越人傳播中原文明。儋耳、珠崖郡與九真、交阯郡隔海相望,皆隸屬于交阯部,鄰郡長期播撒漢風、改化民俗的舉措也會向周邊輻射,向海南擴散傳播。
三、結(jié)語
漢晉南北朝瓊學尚未成型,中原與海南文化的交流略顯細微和零星。中原南征將領(lǐng)和戍邊將士、中央遣的漢官及家屬隨從是這一時期中原與海南交流的主要載體,非文人的性質(zhì)決定其很少會直接著手于教育教學、文化傳播和思想交流,而是依托于生活接觸中風俗習慣和禮儀規(guī)矩的“潤物細無聲”式的熏陶。從而改變了少數(shù)民族椎結(jié)光腳、鏤面紋身的習慣,并使其從長幼無序、男女無別轉(zhuǎn)為略守禮義、粗曉詩書。此外這一時期被動承擔文化交流任務(wù)的還有部分避亂之人和少數(shù)罪人、商人。漢武帝時期,中原來海南經(jīng)商定居的“善人”已有三萬之數(shù)。[8]王莽政權(quán)時,“徙中國罪人,使雜居其間”,[9]這些罪人不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著名程度上都遠不如唐宋時期,但卻開啟了海南貶謫文化的先河。
【注 釋】
[1] 陸丹,黃守紅.加強瓊學研究提升文化自信[N].海南日報,2013(5-21):A06.瓊學是黃守紅教授首先提出的概念,是指在瓊州大地產(chǎn)生和傳承并對瓊州地區(qū)產(chǎn)生影響的人文思想,其核心為中原文化與海南本土文化的融匯.
[2][3] [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2007.8.647.647-649.
[4] [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M].海南出版社,2006.1324.
[5] [西晉]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M].中華書局,2006.9.742.
[6][7][9]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2007.8.719.835.835.
[8] [明]唐胄.正德瓊臺志[M].海南出版,2003.63.
【作者簡介】
劉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