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波
張大寬坐在村西的那塊麥地頭邊,呆呆地望著地里奄奄一息的麥苗,他的心仿佛被家里的那只大黃貓抓了一把,說不出地難受。
入冬以來,天出奇地晴朗,風一個勁地刮,隨便捏一把土撒在空中,瞬間便被吹得無影無蹤。
“這鬼天氣,明年還讓人活不活了?”張大寬罵著,順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然后雙手捂著打火機打火。打了幾次火機,煙沒點著,倒把手燒了一下,痛他一哆嗦,索性連同香煙扔在地上,睹氣似的又在上面狠狠踩了兩腳。
張大寬氣哼哼地回到家,老伴正蹲在雞圈旁給雞喂食,雞食盆里幾個白花花的饅頭直晃眼。張大寬一看,就火了,沖老婆吼道:“作,作吧!到時再發(fā)生忍餓的事,讓你哭都沒地方哭?!?/p>
老伴瞪了張大寬一眼,回頂道:“這些都是兒子從縣城捎回家的,你沒看見都長綠毛了,雞還不吃呢!”
張大寬接著轉頭又罵雞:“挨刀的東西,人吃挑了嘴,畜生也跟著吃刁了嘴,早晚殺了你們吃肉!”說完,狠狠吐了口唾沫向屋里踱去。
屁股剛挨板凳,門外傳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緊接著大門被“咣當”一下撞開了,兒子張子玉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來。
“爹,在家呢?!睆堊佑裾泻舻?。
“不在家還能干啥去?”張大寬氣還沒順過來,語氣很嗆。見兒子一人進屋,臉上不悅地問:“小寶呢?咋沒一起回來?”
張子玉放下東西,拿了張板凳在張大寬身邊坐下,掏出一支煙遞給他,討好地說:“正想跟您說呢!”
張大寬馬上警覺起來:“你不會說今年又不回家過年了吧?”
“爹,就想跟你商量這事呢?!睆堊佑裥πφf,“現在年味也淡了,城里人過年都不在自家吃了,都去飯店預訂。大過年的誰不喝點?而現在查酒駕又挺嚴,我不用開自己的出租車,光代駕就能掙不少錢。你說這么好的掙錢機會,我哪舍得放棄?”
張子玉越說越興奮,雙手不停地在空中揮動?!霸賿晁麕啄?,到時回村把東山嶺那片地包下來,蓋上二層樓,每周六回家住上一晚,那才叫日子。”
“放屁!”張大寬的火“騰”的一下又起來了,“美得你!先不說過年回不回家,你看你家的那三畝地,要是我不給種上點小麥,恐怕到現在地還荒著?!?/p>
“爹,話不能這么說。你看村里現在還有幾個種地的?年輕人還不是都出去打工掙錢去了。再說了,咱們村的地又薄又分散,老天爺要是不下雨,收不收糧食都成問題。如今是,種地的還不如個在大街上撿破爛的。要不,你也把我三口的那些地包出去算了?!睆堊佑裾f得振振有詞,這下更惹惱了張大寬。
“掙你的錢去吧!”張大寬站起身,把屁股下的板凳狠狠踢了一腳,一個趔趄,差個把自己閃到。
“干啥呢?一大早就跟誰欠你錢似的?!崩习橐贿M屋就埋怨道。
“爹嫌我們過年不回家呢!”張子玉委屈地說。
“你們今年又不回來了?也不怨你爹說你,真是的!一年就團圓一回,卻讓你搞得沒了心情。”老伴也在一邊跟著說兒子的不是。
“你們不回來不要緊,但后天,也就是年三十那天,必須把小寶給我送回來,不然我饒不了你。”張大寬說完,氣哼哼地走出了院子。
說也怪,兒子走的第二天下午,天氣就開始陰起來。風刮得更勁了,不過風中夾雜著一絲潮氣,快到天黑的時候,竟然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看著雪花,張大寬咧嘴大笑起來:“小兔崽子,我們不靠天吃飯靠啥吃飯!你掙錢再多,要是沒人種糧食的,你買啥吃去?沒糧食吃,你還掙個屁錢。”
雪越下越大,半夜躺在床上,還能聽見窗外雪片“唰唰”的響聲。第二天天不亮,張大寬就躺不住了,他要把院子里的雪掃干凈,迎接新年的到來。
他拉開院子里的燈,開始掃起來,但雪花就像跟他開玩笑似的,剛剛掃過不大會兒又積了厚厚一層,他就再次回過頭掃一次。
老婆埋怨他說:“你犯什么神經啊,不是白掃了嗎!”
張大寬孩子似的笑著說:“難得喲,權當過過癮了?!?/p>
這時,門外有汽車的燈光透過,還隱約聽到了車開門聲。還沒回過神,門外傳來孫子小寶叫“爺爺”的聲音?!笆切毣貋砹?,是小寶!”張大寬朝屋里喊了聲,人卻立馬扔掉掃把急急地去開門了。
燈光下,兒子一家正一身雪花地立在門口。
“下這大雪咋回來了?路滑不說,你們還帶著孩子?!睆埓髮掃吢裨怪?,邊把孫子小寶抱進懷里。
“爹,我們想好了,今年回家陪你過年?!?/p>
“不掙你的錢了?”張大寬故意說道。
張子玉訕笑著說:“下這么大,誰還會出門?再說,俺也想重溫一下童年的記憶,小寶也想讓您給堆個雪人呢。”
張大寬看了一眼漫天飛舞的大雪,忽然對小寶說:“走,孩子,爺爺給你堆雪人去,保準十天不會化的,城里人是看不到的?!?/p>
一家人都笑了。笑聲中,雪花大片大片地在大地上盛開,朦朧中大家似乎看到有一絲綠意在涌動,那是春天在地下努力撐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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