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匠

王振東

書匠姓周，名春來，原是賒店山陜會館的伙計。之所以叫他書匠，源自他為山陜會館懸鑒樓上的匾額補寫了“樓”字。后來，人們就叫他書匠了。

山陜會館里的楹聯(lián)、匾額有一百多幅（塊），均為名家題寫，這些名家的書法藝術(shù)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耳濡目染，春來慢慢地對這些字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在干活兒之余，就比葫蘆畫瓢地臨摹這些字。沒有筆墨，就用笤帚蘸水，在地上或桌面上寫，天長日久，竟練出一手好字。一天，懸鑒樓上的匾額被大風(fēng)吹落破碎，剛好又傳來慈禧老佛爺要來賒店看山陜會館，這下可急壞了會館大管家祁泰昌。他差人騎馬日夜兼程去陜西找原來的書家重寫一幅，怎奈那位書家一聽慈禧要看，異常激動，因提勁太足，寫了“懸鑒”二字后，竟氣絕身亡。春來知道后，便毛遂自薦，補寫了那個“樓”字。誰知三個字竟渾然一體，沒人看得出是兩個人所寫，連太后老佛爺看了也贊不絕口。從此，春來的書法聲名遠揚。

春來成名后，許多人來找他寫字，無論誰找，都有求必應(yīng)。因為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伙計，不是靠賣字生活的人，故為人寫字，從不收費，讓求字者高興而來，滿意而歸。銅器街一劉姓人家，主人偏愛書法。一天，他家的門店落成，就請春來寫幾幅楹聯(lián)裝點門面。春來心說這是人家看得起自己，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寫字時特別用心。劉掌柜看到春來寫的楹聯(lián)后，贊不絕口，趕忙拿出銀子酬謝?？纱簛戆雁y子擋了回去：“劉掌柜，我寫字完全是興趣使然，收錢有違寫字的初衷，請您收回！”劉掌柜見春來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只好作罷。

春來為人寫的字、題的匾不計其數(shù)，名聲更大了。盡管鎮(zhèn)里的書法名流妒嫉他，但私下里不得不承認(rèn)，春來的書法已自成一家，很有造詣了。

這天，春來一個要好的、略懂書法的朋友說：“春來，你的字寫得這么好，名聲又這么大，不利用太可惜了。別當(dāng)伙計了，開一家書畫苑，以你現(xiàn)在的書法造詣和名氣，肯定能賺大錢?！?/p>

“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這一層？”春來既驚訝又興奮。

朋友說：“只要你把店面開起來，我敢說，在咱賒店，沒有哪家書畫苑能比得上。”

春來說：“事是好事，可開門面需要錢，我哪有錢買房啊！”

“先租間店面，花不了多少錢。等賣字有了積蓄，再擴大門面?！迸笥勋I計說。

春來依計行事，辭了伙計，在牌坊街租了間店面，取名“藝文閣”，并親自題寫、制作了匾額。

這天上午，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炸響，藝文閣隆重開業(yè)了。消息傳出，前來買字的人絡(luò)繹不絕，每幅字都名碼標(biāo)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來買字的多是不太懂得書法藝術(shù)的人，他們只是仰慕春來的名聲，根本沒看出春來現(xiàn)在寫的字已不及當(dāng)伙計時的水平，總是差那么一點點兒，至于差到哪兒，他們根本看不出來。但內(nèi)行人打眼一看，就看出春來的字多了浮躁，少了修練，只是沒有點破罷了。當(dāng)然，春來也蒙在鼓里，根本沒意識到。

不久，朋友興沖沖地來找春來，告訴他南陽府要舉行書法比賽，且獎金豐厚，一等獎有三十兩紋銀，就攛掇他參加。春來聽了，自負地暗自思忖：以他的書法功力和名氣，獲個一等獎不在話下。

在準(zhǔn)備參賽作品時，春來下足了功夫，精心寫了幾十幅字，經(jīng)過仔細遴選，最后選出一幅最為滿意的字參加比賽。

春來滿懷期望地等待著評選結(jié)果，甚至已經(jīng)準(zhǔn)備慶祝了?？闪钏氩坏降氖牵淖髌愤B個三等獎也沒得到。

春來百思不得其解，整日悶悶不樂。一日，他去丹霞寺找老住持請教。

丹霞寺位于鎮(zhèn)東南潘趙二河交匯處，建于乾隆年間，內(nèi)有舍利寶塔、大雄寶殿等建筑。老住持經(jīng)過數(shù)年修練，是一位善于指點迷津的高僧。

春來向老住持說了自己的出身、開辦藝文閣及參加書法比賽的經(jīng)過，懇請老住持給予指點。

“阿彌陀佛！”老住持雙目微閉，雙手合十，緩緩地說，“施主當(dāng)伙計時，除了干活兒，心無旁騖，專心練字，目的是陶冶情操，修練心性；為人寫字，是以書會友，別無他求?？赡汩_了藝文閣后，寫字時心里始終裝著個‘錢字，在金錢欲望的驅(qū)使下，一顆心再也無法平靜，始終制約著你的發(fā)揮，一橫一堅、一撇一捺都透著矯揉造作的貪婪意味，跑了原有的那點兒靈氣，寫出的字怎么還有當(dāng)初的神韻？這樣的心境下寫出的字，能獲獎才怪呢！”

春來仔細品味著老住持的話，心里有一種撥開云霧見天日的感覺，明朗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