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韞彥
傍晚的荒野,橫七豎八躺著被鮮血浸染的軀殼,漫天黃沙緩緩侵蝕著他們存在的痕跡。
格雷特上校扯開壓在他身上的印有法西斯標志的旗幟,試著爬起來。他只記得一個炮彈飛過來時,自己被猛地震起,失去知覺。
他知道軍營在哪,必須在天黑前回去。格雷特使勁支撐起身子,左腿卻襲來鉆心腕骨的痛。他扭頭瞥見那片血肉模糊,心頭一驚:這腿恐怕要落下殘疾了。他還那么年輕,他才十九歲??墒峭橐暗臋M尸,格雷特沒有吱聲,拖著殘肢艱難地爬行。
風在荒野上幽泣。每挪動一步,格雷特都疼得眼前發(fā)黑,他身后留下一道斷斷續(xù)續(xù)的暗紅血痕。再這樣下去,天黑之前他可能趕不到軍營,會在半路昏厥或失血而死。正當格雷特沮喪得近乎絕望的時候,一個棕色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出現(xiàn),并不斷朝他靠近。
心頭的希望重燃,格雷特朝對方使勁揮了揮手。幾分鐘后,蹲在他面前的是個渾身臟兮兮的小伙子。
格雷特看到小伙子破爛的衣袖上的一串號碼,猛地打了個激靈,這個小伙子是納粹集中營里逃出來的猶太人。
“嘿,你還好嗎?”小伙子臉龐瘦削蒼白,聲音卻透著一種輕快。
格雷特下意識地去掏手槍,才發(fā)現(xiàn)它早已不知去向。格萊特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對方。
小伙子皺起眉頭:“再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你要去哪?我扶你去?!?/p>
格萊特身不由己地被攙起,冷冰冰地警告對方:“我可是納粹士兵。”小伙子頓了頓,沒有停下腳步:“我知道,并不是每個士兵都自愿參與戰(zhàn)爭的,何況你這么年輕。你還挺重的……對了我叫凱德?!?/p>
格雷特一聲不吭,畢竟被一個猶太人攙扶著總覺別扭。不過有了幫助,比他獨自爬行要快多了。面對這個善良過頭的小伙子,格雷特不禁好奇地問:“你剛從集中營里逃出來?”
“是啊,我早就有這個念頭了,那里簡直就是地獄。”凱德的眼里藏著不易察覺的憂傷,“我所有親人都死在那里……”
“對不起?!备窭滋匦÷曕絿?。
“我是在十四歲時被抓進集中營的,從此失去自由?!眲P德突然絮絮叨叨起來,“我父親五個月前倒在了納粹的屠刀下,母親和妹妹也在三天前離開了我。我恨他那些法西斯,明明都是人,為什么可以冷酷無情地糟蹋別人的生命?為什么世界上要存在戰(zhàn)爭,無辜的我們家破人亡,滿手鮮血的惡人卻歡欣鼓舞?看你應該是被迫當兵的吧,要回家嗎?撿回條命不容易,遠離戰(zhàn)爭好好活下去吧?!?/p>
格雷特舌頭僵硬得發(fā)不出一個音。
“你怎么啦?嗨,這個勛章可真神氣。等等……可是?”凱德驀然頓住了,滿臉驚愕地瞪著對方。格雷特知道難以解釋,臉上泛起一個虛弱的笑容:“是的,我是德國納粹少校。”他咬緊嘴唇,等到拳頭或者匕首迎面襲來。然而猶太小伙子凝滯了片刻,臉上的表情由震驚到憤怒再到無奈,繼而用更強勁的力量攙著前進。格雷特被搞糊涂了:“哎?可是……你不恨我嗎?”
“我恨那些挑起戰(zhàn)爭的法西斯,但我相信不是每一個德國士兵都殘酷無情。而且你這么年輕,應該沒上幾次戰(zhàn)場吧?”凱德單純地笑了,發(fā)際染上天使般的光暈,“見死不救我做不到?!?/p>
兩人扶持著艱難前進。不遠處的黃沙中浮現(xiàn)出一串蠕動的軍隊,格雷特認出德國國旗,朝那邊興奮地揮舞雙手。身旁的凱德卻如觸電一般顫抖著蒼白的嘴唇。
格雷特意識到凱德面臨的危機,他急中生智,脫下外套給對方披上,掩蓋住袖子上的號碼,并小聲囑咐:“呆著別動,表現(xiàn)得自然點?!?/p>
“那邊是?”趕到跟前的德兵頭目問道。格雷特將事先摘下的勛章威嚴地出示:“少校格雷特·沃爾斯。”士兵端正地行了個軍禮,又轉向瑟縮著脖子的凱德:“這又是?”
“他是我兄弟?!备窭滋夭蝗葜靡傻鼗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