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第六交響曲》被公認為是馬勒作品中最具有悲劇性的一部作品,作曲家借用這部作品反映了他一生的悲苦遭遇和悲觀意識。本文通過具體分析其音樂特點,揭示其悲劇性的特點。
【關鍵詞】馬勒;死亡;警句主題;阿爾瑪;英雄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05-0088-02
古斯塔夫·馬勒的《第六交響曲》構思于1903年,完成于1904年,被認為是馬勒交響曲中最具有悲劇性的一部作品,作曲家曾為其命名“悲劇”。這是一部以“自傳性的標題性概念”來創(chuàng)作的作品,是馬勒主觀意識的體現(xiàn),通過對他所生存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以及家庭生活痛苦經歷的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馬勒悲觀的宿命意識:“生存是個負擔,死亡值得向往;生活則是可惡的。”在這部交響曲中,馬勒用“死亡”來表現(xiàn)了對人的精神不斷摧殘的更為深層的悲劇表現(xiàn),“死亡”是對他所生存的敵意環(huán)境的痛苦否定。他的妻子阿爾瑪也曾經提到:“沒有一部作品像這部作品那樣直接來自他內心深處,《第六交響曲》是他最具個性化的作品,也是一部預言性的作品,在《亡兒之歌》和《第六交響曲》中,他用音樂預言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惫?,就在作品首演的第二年,命運就無情地重擊了他。首先是他最愛的大女兒瑪麗亞因患白喉病死亡;其次是愈演愈烈的反猶氣氛迫使他辭去了維也納歌劇院院長和指揮的職務;最后是他被醫(yī)生診斷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命運的三次重擊與交響曲中的三次“槌擊”不謀而合,最后的一擊把他像一根樹一樣拔起,面對無法抗拒的厄運,英雄最終選擇了死亡作為解脫。整部交響曲都集中表現(xiàn)了“死亡”這一悲劇意向,象征著死亡的a小調成為全曲最重要的調性安排,由大小三和弦的和聲序列構成的“警句主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不可改變的命運的裁決”。從結構上看,四個樂章的安排是馬勒最古典的一部交響曲,但其新穎的和聲(四度疊置)、非傳統(tǒng)樂器的使用(牛鈴、鋼片琴以及大錘等)、龐大的樂隊規(guī)模以及宏大的敘事(全曲長達81分鐘)等又無不彰顯著其浪漫主義的情愫。
第一樂章主部主題采用進行曲風格,低音提琴和大提琴整齊劃一的撥奏恍若死神步步緊逼,小提琴奏出的嘆息式動機奠定了整部交響曲的悲劇基調,雙簧管孤獨的吟唱很快就被弦樂的撥奏打斷,美好的希望被死亡的腳步碾碎。在一組木管演奏的上行琶音動機后,小號奏出了這部交響曲最著名的“警句主題”——由一個大三和弦和一個小三和弦組成的悲劇主題。德國音樂學家H.F.萊里赫曾分析這一主題是“作為宇宙的災難”,而且這種災難是一種客觀的、不可避免的、超自然的命運。這一警句主題貫穿在第一、第二和第四樂章中,像一把鐵鉗一樣緊緊拽住著三個樂章,以防止從絕望到勝利的任何突破。眾贊歌式的旋律片段取代了傳統(tǒng)的奏鳴曲式連接部,莊重肅靜的氣氛引出了深情動人的副部主題,阿爾瑪曾經提到這個主題是馬勒為她而寫,因此常被稱為“阿爾瑪主題”,小提琴熱情飛揚的旋律一掃之前的陰霾,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展開部中死神的腳步再次襲來,只是這次來得更為猛烈和強勁,柔美的阿爾瑪主題被肢解成片段化的旋律,并披上了進行曲的外衣。正當死神盛氣凌人、勢不可擋之際,突然插入了一段十分清新怡人的旋律,牛鈴和鋼片琴的使用營造出非塵世的夢幻氣息,馬勒曾經解釋牛鈴“是遠離高山之巔從峽谷中傳來的最后的塵世之音”,“黃昏時,牛鈴的叮當聲伴著怡人的微風輕輕陪我入眠”,這是一段恍若仙境的天籟之音,是馬勒最向往的阿爾卑斯山美景,這一刻寧靜和幻境與憤怒和斗爭的力量形成鮮明的對比,猶如一種幻覺。但是這樣的夢幻并沒有持續(xù)太長的時間,小號的出現(xiàn)將音樂又重新帶回到充滿斗爭的悲劇性旋律中,第一樂章結束在氣勢恢宏的樂隊全奏中。
第二樂章音樂學家漢斯·雷德利希曾經將這段音樂比喻為“一場可怕的木偶戲”,并用了很多形容詞來描述這段音樂:“幽靈般的”、“鬼魅的”、“惡魔般的”、“異域風情的”、“災難般的”、“炙熱的”、“陰冷的”、“血紅的”、“狂風暴雨般的”。音樂在象征著死亡的a小調上進入,雖然采用的是舞曲風格的3/8拍,但也不過是為死亡進行曲穿上了舞曲的外衣。定音鼓穩(wěn)健的敲擊,讓我們再次想起第一樂章中死神的腳步,圓號演奏的主題是前一樂章的主題動機變形,第一樂章的上行琶音動機也在這里的木管組得到更明確的展開。木琴短促的半音下行,配合著木管組和弦樂組的呼應帶來怪誕嘲諷的效果,猶如馬勒在反抗現(xiàn)實生活中所遭遇的嘲笑和愚弄。圓號的旋律來自《第五交響曲》的諧謔曲樂章,明確地暗示著一種諷刺性幽默。由大小三和弦構成的悲劇動機不斷出現(xiàn)在旋律的進行中,時刻呼應著第一樂章的悲劇情緒。
第三樂章有節(jié)制的行板,這是整部交響曲中最特立獨行的一個樂章,在情緒和意境上完全有別于其他三個樂章。bE大調取代了其他三個樂章都使用的象征著死亡的a小調,由大小三和弦序列構成的悲劇主題也唯獨沒在這個樂章中出現(xiàn)。在經歷了第一樂章中英雄與死神的殊死搏斗,第二樂章不公平命運的冷嘲嘲諷后,第三樂章進入了一個至真至美的縹緲境界,這是馬勒經歷了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般的逆境之后,對人生、對愛、對大自然的重新詮釋,他逃離了“可惡的”現(xiàn)實,遁入一個與現(xiàn)實社會相對立的“另一個世界”。bE大調的主題旋律來自歌曲集《亡兒之歌》,但音樂更柔和、松弛,帶有田園詩般的氣質,由于采用了拿波里降二級,大調中時時透露出陰郁的小調色彩,使音樂帶有淡淡的感傷之情。小提琴輕柔舒緩的旋律使音樂顯得極為節(jié)制,雙簧管演奏的嘆息式動機源自第一樂章動機的變形,樂章中段象征著“遠離塵世的孤獨”的牛鈴聲再次出現(xiàn),圓號渾厚溫潤的音色極富浪漫主義氣息。這是馬勒厭倦了世俗的不公,命運的無情之后建立的“另一個世界”,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回蕩著自然的聲音,就好像他站在最高的山峰面對著永恒”。
第四樂章這個宏大的終曲長達32分鐘,經過慢板樂章的鋪墊,終曲的爆發(fā)顯得更加勢不可擋。長大的引子融合了第一樂章的諸多素材,音樂繼續(xù)以象征著死亡的a小調開始,豎琴的琶音動機引出了小提琴孤獨的吟唱,但即刻就被定音鼓的猛烈敲擊以及象征著死亡的“警句主題”打斷,開宗明義地揭示了全曲的悲劇主旨。引子中的眾贊歌旋律徘徊在單簧管、大管和圓號的低音區(qū),停滯的節(jié)奏,下沉的旋律,使其成為全曲最陰郁的旋律片段,被阿多諾稱為:“黑暗的眾贊歌”。主部主題仍然是第一樂章的進行曲風格,主題中的八度大跳以及附點節(jié)奏均提示我們這是第一樂章主部主題的變形,悲痛的情緒顯得更為深切。副部主題同樣是來自第一樂章的“阿爾瑪主題”,前半部分采用較長時值的音符使旋律顯得較為舒緩,逼仄的音區(qū)以及大量六級音的使用又增添了一份壓抑和沉悶之感,主題后半部分的大跳音程、細碎化的旋律以及和聲上的不斷離調使音樂變得逐漸激烈起來。正如阿多諾所言“這可能是馬勒交響曲中最具有散化風格的段落,就像站在波濤洶涌的水中的危險船只上的舞蹈?!闭归_部從夢幻性的牛鈴聲開始,抒發(fā)著對美好生活的深切渴望,隨著對主副部材料的展開,音樂的情緒逐漸高漲,就在旋律進入最高點之際,代表命運打擊的大槌猛然落下,將與之搏斗的英雄重重擊倒,“不可改變的命運裁決”的動機即刻出現(xiàn),仿佛在暗示內心的幻想仍然不敵世俗的力量,陰暗的旋律再一次狂壓過來,象征著死亡的鼓聲不斷提醒著我們命運的最終歸屬。三次出現(xiàn)的命運的大槌一次比一次力度大,最終將浴血奮戰(zhàn)的英雄擊倒,全曲在象征著死亡的a小調上結束。
馬勒出生在地位低下的猶太窮人家中,一生備受歧視和屈辱,坎坷的經歷造就了馬勒悲觀的宿命意識。人世間的痛苦、個人的不幸遭遇都迫使他在創(chuàng)作中思考和探求人生的答案,《第六交響曲》就是其悲苦命運的真實寫照,作曲家在這部作品中傾訴了人生的苦難遭遇,并最終以死亡作為對不可抗拒的悲劇命運的解脫。
作者簡介:
楊曉琴,四川音樂學院副教授,上海音樂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