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建 川
(西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715)
日本人游記中的近代重慶
譚 建 川
(西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715)
近代以來,前往重慶的日本人日益增多。他們對重慶的風土人情以及社會狀況進行實地考察,撰寫了不少旅行游記。這些游記的作者,既有外交官員、實業(yè)家,也有僧侶和普通教師。不論他們出于何種目的來到重慶,但都是站在維護和擴大日本本國利益的立場,對中國內(nèi)陸進行觀察與想象的。通過解讀這些游記作品,不僅能夠再現(xiàn)近代重慶地區(qū)的社會生活狀況,而且可以了解近代日本人對于民族、文化的差異對立的思考與闡釋。
近代重慶;日本人;游記;沒落帝國
對于幅員遼闊的近鄰中國,日本人早在近代之前便在東部地區(qū)(近代日本人稱之為“中國本部”)進行深入游歷與踏查,但對于地處西部遠僻之地的重慶,其了解程度相對而言是較為滯后的。不過,隨著近代以來中日兩國在政治、經(jīng)濟以及社會風俗、思想意識方面發(fā)生巨大變化,日本在積極對外擴張的過程中不斷深入中國內(nèi)地,而中國則一步步淪為半殖民地社會。越來越多的日本人開始穿越長江三峽,來到巴渝地區(qū)進行踏查,撰寫了不少游記,把日本人對重慶的了解引入高潮。
國內(nèi)學界對于近代日本人的中國游記的研究,多將目光放在如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谷崎潤一郎、橫光利一等著名作家的作品之上。由于這些游記多集中于反映近代日本作家對上海、北京、江浙、湖廣一帶的觀察與體驗,交通不便且經(jīng)濟落后的重慶地區(qū)幾乎成為“真空地帶”,因此無法窺見近代重慶地區(qū)的社會生活與現(xiàn)實圖景,也無法了解日本人面對重慶這一“客體”在如何深入思考民族以及文化的差異對立,這成為我們探討近代日本人所創(chuàng)造的中國形象的一個空白。本文選擇近代以來日本人涉及重慶的代表性游記,探尋近代日本人塑造的重慶形象的演變軌跡,以此解答近代日本人是如何通過觀察和想象“重慶”進而建構“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系這一問題。
自1871年《中日修好條規(guī)》簽訂以來,中日兩國通好,希望近距離觀察和了解中國的日本人日益增多。不過,在明治初年,能夠克服地理險阻,前往巴蜀地區(qū)進行旅游,并留下詳盡記錄的日本人仍寥寥無幾,竹添進一郎應算其中代表人物。竹添進一郎(1842~1917)是日本近代著名外交官,曾于1875年隨森有禮常駐北京,之后任天津領事以及朝鮮常駐公使等職。在任北京公使館員期間,“每聞客自蜀中來,談其山水風土,神飛魂馳,不能自禁”[1]20,于是開始籌劃游歷巴蜀地區(qū)。1876年5月,竹添開啟中國之旅,首先從北京一路西下,經(jīng)邯鄲、洛陽至西安,隨后橫跨秦蜀棧道,游歷成都、重慶,最后取道長江而下抵達上海。在旅行過程中,竹添逐日作記,寫成《棧云峽雨日記》,成為明治初年極有影響的中國游記之一。
竹添在重慶境內(nèi)從1876年7月17日夜宿榮昌縣至8月2日過西陵峽抵鄧家沱止,共17日,其游記較為詳細地描繪了重慶地區(qū)的盛夏暑熱與險峻地貌。例如,7月17日“宿榮昌縣,夜熱如蒸”;18日“戴星而發(fā),避熱也。經(jīng)郵亭鋪,宿永川縣??酂?,通夕不寐”;25日過石寶寨泊仰渡“夜熱甚”;28日在夔州(今奉節(jié)縣)參觀白帝城,“徘徊移時,登舟則烈日赫赫,復在烘爐中矣”,暑熱令其一行心力交瘁,夜不能寐。關于山城地貌,7月20日日記如此記載:“過浮圖關,山峻轎危,軒則朝天,輊則俯地,殘夢屢驚”;“雷洊雨急,循峻坂而下,則俯瞰大江。右挹江光,左掖山翠,東走數(shù)十里,抵重慶府。府依山為城,高而長,如大帶拖天際。躡蹬而上百八十余級,始至城門。又歷九十余級,乃出街上”;《重慶府》一詩更是生動地刻畫了山城重慶的險峻地勢和濕熱氣候:“盤石擎城聳半空,大江來抱氣濛濛。山風帶熱水含毒,身在蠻煙瘴雨中?!盵1]62-63
竹添不僅是一位有心的游客,還是一位有思想的游者,他往往在觀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所見所感均體現(xiàn)出其對于晚清社會的深刻認識,反映出對不斷衰敗的近代中國的同情與憂慮。例如,竹添看到中國內(nèi)陸鴉片之害日深,如此寫道:“近時鴉片日熾,河之南北皆種之。愈西愈多。邊境僻陬之民,無不食焉”;“鴉片之性,耗精促命,其毒有甚于鴆。吾恐百年之后,四億萬之民蓋衰羸,而生類幾于滅矣?!盵1]32出于對中國未來之憂患,竹添呼吁“為民父母者,寧可不早作之所乎哉”,期待清朝官員能夠盡快撲滅鴉片之毒。又如,竹添來到重慶,對西方列強在中國內(nèi)陸地區(qū)大肆進行的傳教活動耳聞目睹,于是在日記中記載了1873年發(fā)生在江北地區(qū)的一次教案:“正月教徒之在江北者,放火燒民居數(shù)戶,團民即捕之。既而教徒又縛納糧廳城者三人,拔其髯,爭折辱之,且死乃釋之。于是四鄉(xiāng)之民,不期而集,毀教會、醫(yī)館,并傷殘教徒。遠近聞風起者十余萬人,二月遂涉江南入府城,將盡火教堂,以甘心焉。鎮(zhèn)道及地方官百方慰諭,久之始退。”[1]65對于教案原因,竹添如此評價:“蓋祅教之入蜀,民皆不喜,而奸宄無賴之徒,爭竄名于教會,恃勢橫暴,民益惡之。然司教者略不經(jīng)意,民訟之官,又不得直,由是忿懣不能平?!盵1]64從竹添的敘述來看,他對于天主教充滿暴力的行徑持批判態(tài)度,始終站在普通中國民眾的立場,足見其對于西方侵略勢力日益擴大之態(tài)勢的警覺和憂慮,也充分表明其對于中國民眾的同情之心。當然,竹添在日記中盛贊峽江壯美風光的同時,往往筆鋒一轉(zhuǎn),勾勒出凋敗不堪的城市風景以及乞丐成群、無賴盜搶的社會亂狀。例如日記中巫峽風光美不勝收,“爭奇獻媚看何窮,天然一幅好圖畫”,可是巫山縣城卻“街市蕭條,亦遭同治水災而然”,“路上多丐人,擁客乞錢,麾之不去”,而“碼頭必置兵船數(shù)只,以備盜劫。舟或泊他處,必有攘奪之患”[1]72。壯美的三峽風景的背后,無法掩飾的是治安混亂、匪幫橫行,中國社會已經(jīng)到了無法為繼的破落境地。
盡管竹添具有深厚的漢學功底,對中國人懷惻隱之心,但終歸無法擺脫為日本政府收集情報之使命,其踏查巴渝地區(qū)具有一定的政治目的。日本自1868年建立明治新政權以后,舉國上下都清醒地認識到必須以西方國家為榜樣,大力學習西方先進文明。而與此同時,武力打開鄰國國門,用戰(zhàn)爭手段獲取殖民利益,成為近代日本對外政策的重要形式。雖然當時的日本尚無直接與清政府抗衡之實力,但已經(jīng)在不斷試探清廷處理各種國際事務之態(tài)度,并派遣外交官員常駐中國收集各種實地資料,了解中國內(nèi)陸地區(qū)的社會現(xiàn)狀。在《棧云峽雨日記》自序中,竹添這樣寫道:“世或有蠱惑之疾深入膏肓,而張脈僨興,自以為強健者。令越人見之,將望色而走。以彼視之,其得失果何如耶?是觀風之所以不可已也。”[1]2晚清社會猶如被庸醫(yī)所誤而病入膏肓的病人,雖仍自以為是,但其實早已色瘁形槁。通過這次“觀風云”的行動,竹添深刻認識到中國社會正處于“舉業(yè)囿之于上,苛斂困之于下”的困窘狀態(tài),這也為此后日本政府處理與清朝有關事務時所應采取何種態(tài)度提供了實用信息。
甲午戰(zhàn)爭的勝利,極大刺激了日本的民族自豪感和擴張野心,而中國則陷入更加衰敗的境地。在日本國內(nèi)涌動著國家主義亂流之際,向來有護國傳統(tǒng)的日本佛教各宗開始迎合政府號召,教化國民協(xié)助對外戰(zhàn)爭,并配合近代日本的海外擴張,迅速向海外展開開教、擴教活動,希望通過所謂的“清國開教”彌補在國內(nèi)的失勢,以此恢復佛教原有的地位。其中,位于京都的東本愿寺作為凈土真宗大谷派總寺,以強大經(jīng)濟實力充當了海外開教的急先鋒,其僧人能海寬于1898年11月從神戶出發(fā)前往中國大陸,成為第一個明確提出并實踐西藏探險的日本人。
能海寬(1868—1901)為島根縣金城町人,7歲喪父,12歲在京都東本愿寺剃度為僧。1886年入東本愿寺學習佛教。1890年北上東京慶應義塾大學學習英語,次年轉(zhuǎn)入哲學館跟隨真宗大谷派僧人南條文雄學習梵文。能海寬于1898年11月16日抵達上海之后,乘船逆流而上,于1899年1月8日抵達重慶,然后計劃從重慶出發(fā),經(jīng)川西入西藏。不過,由于川西藏區(qū)僧俗群眾堅決抵制外國人進入,其入藏計劃無法得以繼續(xù)。后來,能海寬兩次改換線路,試圖從青海和云南進藏,但均遭失敗,后于阿墩子(今云南德欽) 被當?shù)赝寥藲⒑?,成為日本第一個客死于進藏路上的不歸之人。能海寬來到中國之后,收集了大量的佛經(jīng)、佛像以及一些反映中國當?shù)仫L俗的物品寄回國內(nèi),并且也對沿途的風土人情、產(chǎn)業(yè)狀況等進行了詳細調(diào)查。他將重慶之行的所見所聞記于《渡清日記》中,成為反映明治中期中國內(nèi)陸社會狀況的重要資料。
由于能海寬逆流而上乘坐的僅為普通民船,雖為長江枯水期,較為利于上水航行,但江面下降,險灘礁石露出水面,造成水流湍急,險灘眾多,舟楫行船仍然十分艱險?!抖汕迦沼洝吩敿氂涊d了重慶境內(nèi)航行舉步維艱的情景:“欲過險灘,卻因江中漩渦而退行五、六百米。此后雖過此灘,但急流仍多。有其他的船在險灘處也被急流擊退千米。甚是可憐”;“四點正欲快速通過險灘之時,纖繩突然拉斷,船瞬間被沖回數(shù)百米。所幸纖繩長兩百余米,雖前端拉斷,但在險灘中途往回漂流,得以重新連接,乃不幸中的萬幸。每次過險灘都得花兩個小時。太陽落山,船行不順,船長嘶啞叫罵。以為可以暫且放心之時,纖繩又被拉斷,船回流數(shù)百米。本以為今日可達夔州,卻遇如此困難?!盵2]164-165民船搏逆西進,稍不注意便會失控回流,又往往纖斷舟覆,陷入不劫之境。此類描述清楚地反映出20世紀末期長江三峽交通的艱難程度。
不過,由于能海寬是抱著振興佛教、探尋梵文經(jīng)典的目的來到中國內(nèi)陸地區(qū)的,因此在日記中記載最為詳盡的還是長江沿岸的宗教狀況。例如,能海寬在逆流上行中如此感慨:“在長江沿岸各港口,均可看到耶穌教堂巍峨聳立。與之相反,佛教寺院之高塔殘敗零落,僅顯示往古之隆盛。今日若不講回復之道,則支那佛教距完全衰滅之日不遠矣?!眮淼街貞c之后,能海寬考察了當?shù)馗鞔笏略?,特別是參觀了當時重慶最大的佛教廟宇——華嚴寺的受戒會,他在日記中如此描述:“平常此間住僧百二十名以上,其規(guī)模盛大”;“但所到之處清國僧侶皆無學識,且寺內(nèi)之風氣令人迥異。這些僧侶頭上均有戒點,僧服粗陋,大抵為棉布衣、青布衣或藍布衣,上殿之時著黃色、米色、青色袍子以及黃色袈裟,另有著單衣、袷著之人,甚為混亂”,“寺內(nèi)無說教、演說等布教之方法,雖有講經(jīng),但有名無實,所到之處均顯示出清國之佛教已埋沒于地平線之下”。與之相反,能海寬看到基督教日益興盛:“反之外教之傳道頗為活躍”,“英美法之傳教士立十二所教堂,開設小學及慈善醫(yī)院,每年教授學生數(shù)千,治療病患數(shù)萬,今日已有數(shù)萬信徒,接受其普通教育的少年子弟也為數(shù)眾多”。看到在重慶這樣的內(nèi)陸地區(qū)也呈現(xiàn)出佛教衰亡的景象,能海寬感慨道:“若是這樣的狀況持續(xù)下去,數(shù)百年之后,清國將從佛教國家之地圖中剔除,轉(zhuǎn)而成為基督教國矣?!盵2]170當然,面對這一宗教亂象,能海寬并未抱有同情之心,反而是憂慮和警惕,畢竟日本國內(nèi)佛教也正受到西方宗教的極大壓制;他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通過取道重慶探險西藏,顯示出日本佛教具有迎合國家需求、向海外發(fā)展的可能性,從而改變國內(nèi)佛教日漸衰落的窘迫現(xiàn)狀。正如當時的政治家江藤新平所言,“自今遣僧徒赴支那弘佛法或修行,應成為他日安其民心、施行軍略之火種”[3]28,能海寬對于中國內(nèi)陸的踏查,不僅僅是單純的個人體驗,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淪為服務于近代日本“軍略”的工具了。
另外,能海寬雖粗通漢語,但性格內(nèi)向,雖有海外布教之使命,卻無意與同船的船夫、乘客交流,加之混跡于社會底層的船夫粗卒之間,反而會因為是外國人而被敲詐勒索,因此日記中數(shù)次記載了其與中國人不愉快的交往經(jīng)歷,表達出對中國人的蔑視之情。例如他在12月20日的日記中如此寫道:“早晨讓老板還錢,對方卻不還,還指著夔州說巫山。我罵了老板兩三次。于是他也不給吃的了。老板總是撒謊。支那除了讓日本軍占領之后,強行鎮(zhèn)壓以進行改革之外就別無他法?!贝撕笥謶崙崒懙溃骸百缰菰诒卑丁=鏉u寬,城市臨水而建,頗似宜昌。江邊茅草屋很多,停泊了幾百艘船。由于語言不通,只能閉口不語。買東西必有三分之一或一半被人偷去。不知恥,不知凈,幾乎與禽獸相同?!盵2]172能海寬通過自身不愉快的中國體驗,來證明中國人整體性“與禽獸相同”的共同氣質(zhì)的合理性,并以此認定中國只能在日本人“強行鎮(zhèn)壓以進行改革”之后才能變得“文明”。此種中國觀雖源自游記作者的個人體驗,但歸根結底還是反映出當時日本人面對日益衰敗的中國社會的整體性的蔑視傾向,這也正好與甲午戰(zhàn)爭之后日本人由同情轉(zhuǎn)為歧視中國人的社會思潮保持同調(diào)。
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日兩國締結《馬關條約》,重慶被迫開埠并設日本領事館,日本人由此較為頻繁地進入巴蜀內(nèi)陸。由于國人慘敗于日本,頓覺日本近代化的可取之處,因此在教育領域全盤照搬日本的近代學制,新式學堂幾乎完全仿照日本,一時間招致日本教習之風盛行,連偏僻的巴蜀地區(qū)也不例外。這些日本教習來到內(nèi)陸重慶,于游記之中記錄所見所聞,將近代日本人對于重慶的了解推向高潮,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四川高等學堂教習山川早水的《巴蜀》(1908),以及成都補習學堂教習中野孤山的《橫跨中國大陸——游蜀雜俎》(1913)。
在《巴蜀》中,壯麗的自然風光和險峻的交通狀況極具特色。例如作者如此描寫巫峽:“幾片白云漂浮在頂端,好像是玉女的春裝裁剪下的多余的布料。這一天時雨時晴,雨天則峻顏潤澤,晴天則翠眉倒蘸江水。天下名山之勝,我輩澀滯之文筆,實在難描繪?!盵4]36當然,川江水流湍急,險灘眾多,極易造成輪船觸礁和擱淺的事故,這種險峻的交通狀況給山川早水留下極深印象。他如此寫道:“此間,一大船由下游鼓噪而來,五六十個纖夫在對岸的石道上極力拉著船。船上一個船長模樣的人叩檣打舷,嘶啞叫罵,好似阿修羅王之暴戾,水手齊搖十五六挺槳,一個勁兒地劃。然而又是逆風又是怒濤,船不進寸步。忽然纖繩中間拉斷,無可奈何。岸上的五六十個纖夫連鎖向前倒下,裝載十萬多斤的大船似陀螺般旋轉(zhuǎn)三四轉(zhuǎn)之后,以極快的速度,毫無阻擋地旋轉(zhuǎn)而去?!盵4]259《橫跨中國大陸——游蜀雜俎》也有多處此類反映三峽行船的描寫,生動地體現(xiàn)出重慶三峽地區(qū)惡劣的交通條件給人類生活帶來的巨大困擾。
當然,在這些重慶游記中,中國人迥異于日本人的骯臟落后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貪婪、猥瑣的精神面貌才是重點。例如山川早水認為重慶的客棧簡陋、污穢、骯臟,完全無法與日本潔凈舒適的旅館相提并論,在萬縣分水嶺客棧,“在連庫房都不如的室內(nèi),除一張桌子外,沒有任何設備。搬來椅子、木板以及鋪床用的稻秸搭起床鋪,給人感覺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酷暑再加上蚊子、臭蟲交替襲擊,其苦可想而知。半夜想上廁所,站起來時一不小心踏在枕邊的一端上,使床板翻倒在地,同時,把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床鋪破壞得一片狼藉”,“本來想在旅館中解除我等一日的勞苦,卻又引起種種不快”[4]55。對于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民眾,山川如此寫道:“晚上叫來船夫,按約定付后一半船費。船夫們提出還要酒錢,而且由他們來定金額,強行勒索??磥矶际且恍┟鎼褐?,不打發(fā)他們也不行”;“離開客棧前,兌換了一些銀兩。匆忙地放在桌上走出室外,回來發(fā)現(xiàn)中間少了一小塊,是苦力乘忙亂所盜。早就知道,對苦力等要小心,但疏忽了,也是我太粗心了”[4]213。與此相同,中野孤山在《橫跨中國大陸——游蜀雜俎》中也詳細地描繪了重慶旅館的骯臟程度:“房間不分內(nèi)外到處都是前夜住客隨意方便的屎尿”;“柱子和墻壁上留有鼻涕,還泛著光,不能輕易靠近”。不僅如此,“擦餐具的擦碗布和擦鞋臺、凳子等的抹布不加區(qū)分,擤了鼻涕的手在衣服上擦,然后又用衣服擦餐具。諸如此類不講衛(wèi)生的現(xiàn)象,華人毫不在乎,而在我們看來,完全無法忍受。那些掌管炊事的幺師身上穿的衣服之骯臟,令我們驚詫無比。”[5]91而混跡于碼頭的苦力也都猥瑣骯臟、自由散漫:“他們手腳的皮膚很特別,是由污垢堆積而成的。他們瘡疥滿身,襤褸蔽體。這些苦力不是探頭探腦地挨個客艙窺視,便是在客人的殘羹剩菜中翻找肉食的蛛絲馬跡,一旦尋得,便咋著舌頭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其情景之惡心,無人不為之震驚”;“他們之嗜好鴉片,遠遠勝過喜歡女人。無論乘坐轎子的人如何叱責,只要打煙館前面經(jīng)過,他們便想方設法找些理由來要求休息”[5]86。面對已嚴重落后于世界的近代中國,游記作者非但未抱半點同情之心,反而用偏見和敵視的態(tài)度來塑造糞便鼻涕橫飛、刁民盜賊遍布的重慶形象,以此嘗試找尋證明其民族優(yōu)越感的合理依據(jù)以及排斥、蔑視甚至侵略中國并將其殖民地化的現(xiàn)實依據(jù);他們以居高臨下之角度俯視重慶以及重慶人,麻木、骯臟、猥瑣、頹廢、糞便、鼻涕——這些貶義的詞眼匯集于重慶游記之中,拼貼出近代日本人眼中妖魔化、差異化的丑陋重慶。
除此之外,山川早水以自己的親身消費體驗,生動記載奉節(jié)城的花船(歌妓)風俗:“每晚江上都有三四只藝伎船,每只船上有一妓跟隨一名拉琴的男子,劃著漁舟,弦音流動于江中上下,俗名叫唱燈兒”;“藝伎的年齡看來有十七八歲,上穿繡花衣下圍紅娟短裙,從其陳舊與褪色的裝束上便可看出,這是一種風吹雨淋、冷清憂世的生計”;“女的手打竹板唱,男的拉琴和之,凄凄切切,我想巴峽斷崖上的猿也不過如此吧。白帝城下春夜的船是一種無可比擬的風情,以后到這里來靠岸的人,都來裝扮一次白樂天吧”[4]49。當然,與白居易通過《琵琶行》表達對下層人民同情之心不同,山川的描寫體現(xiàn)得更多的還是對“異國情趣”的獵奇心態(tài),流露出居于“文明”一側(cè)的日本人面對守舊、落后的中國人的優(yōu)越感。
盡管山川早水、中野孤山只是一介普通教員,但是其意識深處已經(jīng)打上了所謂“大日本”的烙印,并將其擴張意識自然流露在字里行間。例如山川早水目睹三峽地區(qū)惡劣的交通條件,很自然地感慨道:“重慶之地,只要三峽不改造,只要川漢鐵路不開通,我相信,日本商人乃至外國商人之事業(yè)進步甚難?!盵4]246在調(diào)查在重慶經(jīng)營日本藥材的日本商號之后,他認為“所賣藥中尤為中國人所歡迎的是太田昌散,其次是守田寶丹。這兩種藥博得喝彩的原因,一是反應迅速,一是清涼帶有刺激性,這是中國內(nèi)地做醫(yī)藥生意人特別注意的地方。如水藥,盡可能以有濃厚之色性為妙,若無色,一看就認為無效,受到排斥”。不僅如此,山川還由衷贊嘆日本商人“超三峽之險,排諸多之難,豎其商旗”,期待后來者能夠“壯其志”,“堅持所從事之事業(yè)”。而中野孤山在長江上看到向日本運送的鐵礦石后寫道:“我們使用這些鐵礦制造清朝向我們訂購的軍艦和武器,也就是說我們把產(chǎn)品返銷給他們,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從前,我們將我國有限的鋼鐵運往外國,在那里造出鐘表發(fā)條后又數(shù)百倍的價格買回日本,如今情形正好相反,但愿諸事如此?!盵5]73近代日本通過甲午戰(zhàn)爭在中國謀取莫大之利益,剛剛擺脫被西方列強殖民化的危機,喘息未定便立刻轉(zhuǎn)而以更野蠻、更主動的方式掠奪中國,并在對更弱者的欺凌中確立了民族優(yōu)越性和自我意識。這種國家層面的行動無疑誘導和影響了日本的普通國民的對華意識。日本教習在對現(xiàn)實重慶的蔑視與嘲諷的情緒中,充滿自豪地確認了他們在日本根本沒有意識到的那個自我,也就是作為文明的、強大的“大日本帝國”國民的身份,而隨著這種充滿民族優(yōu)越感的重慶游記在日本國內(nèi)出版和傳閱,又讓更多的日本人意識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并將中國人的負面形象無限擴大。
日俄戰(zhàn)爭之后,日本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殖民勢力得到進一步發(fā)展。1906年,南滿洲鐵道公司成立,日本開始對“滿洲”進行大規(guī)模的經(jīng)濟擴張和政治滲透,并以此為據(jù)點將勢力范圍向更廣闊的中國內(nèi)地延伸。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大量日本人帶著拓展殖民利益的目的,深入中國內(nèi)地考察,留下不少相關游記。其中,上塚司的《以揚子江為中心》便是代表作之一。上塚司(1890-1978),近代政治家、實業(yè)家,早年從神戶高等商科學校畢業(yè),供職于南滿洲鐵道公司,對中國經(jīng)濟情況進行長達九年的調(diào)查和研究。1920年當選為眾議院議員,1924年起相繼擔任農(nóng)商務大臣秘書官、大藏省政務次官、眾議院外務委員長,此后又擔任亞馬遜產(chǎn)業(yè)研究所理事長,《以揚子江為中心》便是其供職于南滿洲鐵道公司期間(1918-1920)踏訪長江流域各省所寫的紀行隨筆。
1918年8月15日,上塚司乘坐日清汽船宜昌行的“大吉丸”號,從漢口出發(fā),逆流而上越長江三峽,進入巴蜀地區(qū)。作為南滿洲鐵道公司的一員,上塚深刻地認識到交通工具對于拓展日本在中國內(nèi)地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利益的重要性。他寫道:“自古三峽航行令萬人戰(zhàn)栗,將千里沃野的天府之國與外省隔絕。然而近年來打開這一密閉之寶庫的時機已經(jīng)到來,原因便在于蒸汽船開始往返于被稱為‘難于上青天’的三峽至險?!盵6]414在游記中,上塚十分詳細地記載了三峽各處險灘峽谷的地理狀況、歷史典故以及三峽各段行船所需里程、時間,甚至還仔細勘察了三峽民船數(shù)量、日本僑民人數(shù)、各國從事航運的主要的汽船公司并回顧了日本“進軍”三峽航運的歷史。從上塚的記載看來,英國人立德樂早在1888年便組裝“空舲”號并嘗試在三峽進行汽船航行,后因遭受川人反抗而失敗。甲午戰(zhàn)爭之后重慶開港,立德樂于1898年率“利川”號,從宜昌上行首次將蒸汽船駛至重慶。此后,法、德、美等列強爭相在重慶地區(qū)行駛汽船,日本起步較晚,其軍艦“伏見”號只是在1911年5月才經(jīng)三峽抵達重慶。不過,日本在激烈的競爭中后來居上,其天華洋行的“聽天”“行地”兩艦以及日清汽船公司的“云陽”號等,都是載重675噸、航速14節(jié)的大汽船,其規(guī)模超過了其他列強的輪船公司。上塚司看到這一盛景,不禁洋洋得意,大肆稱贊日本同行:“這些年輕人憑著堅定的信念,借著馳騁天際的想象,懷著成為老大支那之救世主的夙愿,終于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nèi)便實現(xiàn)目標;那如同烈火一般燃燒的旭日之旗,終于在凱歌中飄揚于三峽之間。”[6]423上塚司在考察三峽航運的同時,也細致地調(diào)查了長江沿途各縣的人口、物產(chǎn),例如忠州“人口約五萬,盛產(chǎn)竹索、泡料紙、巴豆、青麻等”;萬縣“人口凡十五萬,商業(yè)最盛,盛產(chǎn)桐油、甘蔗、豬毛、牛羊皮、煤炭、布匹、燒酒等”;涪州(今涪陵)“當?shù)匚锂a(chǎn)為桐油、中藥、牛皮、羊毛等,造船業(yè)在峽中僅次于萬縣,且盛產(chǎn)荔枝”等,這種對沿岸各地物產(chǎn)資源的調(diào)查很明顯帶有為拓展日本經(jīng)濟利益而收集情報的目的。
除了三峽地區(qū)之外,《以揚子江為中心》還詳細記載了重慶的歷史沿革、街市布局、氣候特征、社會風貌以及工業(yè)狀況。上塚司以產(chǎn)業(yè)家的立場分析了重慶的工業(yè)現(xiàn)狀:“四川省內(nèi)除棉花以外各種原料均能生產(chǎn),且勞力低廉,市場坐擁云南、貴州、甘肅、西藏等廣闊區(qū)域,實為天然的工業(yè)寶地;然而交通甚為不便,乃支那未通鐵路之二三省之一,雖有成為工業(yè)寶地之天賦,然其工業(yè)尚處幼稚階段,甚為遺憾?!彼卣{(diào)研了重慶的制絲業(yè)和火柴制造業(yè),認為:“四川同浙江、江蘇、廣東一起被譽為中國三大生絲產(chǎn)地,其出口額也位居前列,但其產(chǎn)品卻始終比不上日、法、意等國產(chǎn)品,原因便在于墨守舊習,無心進步改良。近年來重慶采用新式機械制絲的工廠雖日漸增多,但仍舊屈指可數(shù)。”從上塚司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可見,20世紀初期在重慶經(jīng)營新式制絲廠的主要為日本人和意大利人,其中設于重慶南岸日本人居留地的又新絲廠是一個擁有五百口制絲釜的大繅絲廠,其規(guī)模遠超意大利人和中國人經(jīng)營的工廠。而在重慶興起的火柴制造業(yè)中,也以日商經(jīng)營的有燐公司、東華公司規(guī)模較大,超過了同期的德國公司。對于日本人在重慶地區(qū)的經(jīng)營活動,上塚司無疑是充滿自豪的,他這樣說道:“這些日本同胞忍受惡劣的風土,在這片產(chǎn)業(yè)寶庫中每日精進不已,實乃日本人之楷模也?!盵6]431-433
在上塚司的眼中,巴渝地區(qū)作為資源寶庫,是充滿魅力且值得日本人精心經(jīng)營的,其衰敗沒落的社會風貌正好反襯出日本的強大和文明,正因為如此,《以揚子江為中心》盡力塑造出一個面目可憎的、骯臟猥瑣的現(xiàn)實的重慶,以此證明日本人突破長江天險進入內(nèi)地追逐經(jīng)濟利益的正當性和合理性。例如,重慶的客棧是極為簡陋的:“室內(nèi)一面泥墻,因為不透光,所以十分潮濕,房頂也沒有嵌天花板,每天的掃除只限于泥墻的角落,房頂、墻壁、窗戶等上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wǎng)。對于沒有習慣旅途跋涉的人而言,必定一見便要打寒戰(zhàn)。床鋪也僅僅為一床板,且是臭蟲的大本營”;又如,重慶人的廚房是極為骯臟的:“廚房大多是面向街道的,其污物毫無顧慮地被直接潑灑在街道上,于是本就泥濘的道路成為天然的下水道,臭氣紛紛,催人嘔吐。剛開始見此光景,連端上桌的飯菜也覺得難以下咽,后來也就見慣不怪了”;又如,抬轎的苦力也是骯臟不堪的:“這些‘打搶轎’和‘街轎’的轎夫著實不潔,無法令人信任。他們身上纏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有的甚至連破爛衣服也沒有,直接穿著草席。他們百無聊賴地躺在驛站等待雇主,身體臟得仿佛一生下來就從來沒有洗過一樣?!盵6]449-451中國人污穢殘敗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麻木不仁的精神面貌,正好印證了近代以來日本人所接受的西方文明觀對于“野蠻”“半開化”族群的定位,也同時意味著日本通過率先進入“文明”國家之行列,可以合情合理地掠奪處于優(yōu)劣等級下端的中國的領土與資源。正如福澤諭吉所說的那樣,“戰(zhàn)爭是伸張文明國家的權利的手段,而貿(mào)易是發(fā)揚國家光輝的表現(xiàn)”[7]34。上塚司對于重慶地區(qū)的踏查源于日本希望向中國內(nèi)陸展開殖民戰(zhàn)爭以及不平等貿(mào)易的深謀遠慮,生動地體現(xiàn)出日本自詡為“老大支那之救世主”后高度膨脹的民族意識。
翻閱近代日本人的重慶游記,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人不僅對沿途風景進行描繪和記錄,而且還對中國內(nèi)陸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地理、物產(chǎn)、宗教、文化等方面進行了系統(tǒng)而深入的觀察和調(diào)研,他們在游記中留下的信息成為那些無法親自前赴重慶的日本人了解重慶的主要途徑。相較而言,在20世紀20年代之前,西方人對于長江上游的重慶的調(diào)查研究尚未深入開展,中國政府也限于財力人力,無法對重慶進行系統(tǒng)的勘察,當時能夠面向社會公開發(fā)行的反映重慶區(qū)域社會民情的出版物寥寥無幾。因此,近代日本人的重慶游記成為我們了解和研究當時內(nèi)陸重慶的社會民生和風土人情不可多得的第一手材料,無論是《棧云峽雨日記》對江北教案的記載,《渡清日記》對華嚴寺受戒會的描繪,還是《巴蜀》對奉節(jié)城外花船風俗的記述,以及《以揚子江為中心》對重慶人客棧、廚房的描寫,都為我們再現(xiàn)了在其他文獻中難以看到的社會下層生態(tài)圖景,成為我們了解近代中國的重要的外源性文化資源。
對于絕大多數(shù)來到重慶的近代日本人而言,越過三峽深入內(nèi)地都是一次令人震驚的旅程,是一次深刻改變個人本身知識文化結構、文化認知的旅程。他們在看到恢宏壯麗的峽江景色的同時,卻又目睹到破敗衰落的城市、污穢不堪的街道、柔弱麻木的人群,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圖景無疑與古代中國經(jīng)典書籍中美好的中國形象截然不同。而且,隨著近代以來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基礎以及中日國力對比的不斷變化,日本人所選擇的觀看視角以及情感態(tài)度等也隨之發(fā)生很大變化。例如,竹添進一郎來到重慶的19世紀70年代,中國雖然已經(jīng)開始半殖民地化,但畢竟國力尚存,余威仍在,剛剛完成明治維新的日本人對其仍懷敬畏和忌憚之心,因此在游記中雖有社會沒落衰敗之描寫,但作者仍舊從正面的角度認為中國人“茹淡苦考,百折不撓”,只是被庸醫(yī)所誤而已,同情及憐憫之心溢于言表;而至能海寬、山川早水等來到重慶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甲午戰(zhàn)爭徹底改變了中日兩國實力對比,日本人在游記中越來越明顯地采取俯視角度,以輕視甚至是傲慢的態(tài)度來描寫日益貧弱困窘的重慶和重慶人,開始趨向于使用“愚昧”“骯臟”“野蠻”“污穢”等令人沮喪的詞匯來描述其特征,從而顯示出日本國民整體性的中國蔑視觀;而到了上塚司來到重慶的1918年,日本已經(jīng)在瓜分中國殖民地的爭奪中后來居上,游記作者開始站在殖民者的角度收集實地資料,考察內(nèi)地市場,一些經(jīng)營輪船公司以及工廠的日本人被描述為沉著勇敢、愛國奉獻的楷模和英雄,重慶則淪為爭奪殖民利益的日本人的“舞臺”,而骯臟羸弱的中國人成為反襯激昂、勇武、美好的日本的自我形象的對立面。
因此,游記中的“重慶”作為沒落帝國的縮影,是“在文學化同時也是社會化的過程中得到的對異國認識的總和”[8]4,在映射出半殖民地中國停滯不前的現(xiàn)實圖景的同時,也成為日本人嘗試構建自身的文化定位以及近代經(jīng)驗的重要參照系,對于近代日本人闡釋“自我”與“他者”的關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正如文化批評家薩義德在《東方學》中認為的那樣,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的發(fā)展和維護都需要解決好“自我(alter ego)”與“他者”(the other)的關系的問題,“與其相異質(zhì)并且與其相競爭的另一個自我的存在”對于民族的自我身份的建構極其重要,“自我”總是在與“自我”不同的“他者”的特質(zhì)的不斷闡釋和再闡釋中得以確立的[9]426-427。明治維新之后的日本同樣面臨嚴重的內(nèi)憂外患,日本社會在西洋文明的影響下一片動蕩,無論在政治體制,還是文化思潮上都受到極大的沖擊,日本人必須通過塑造一個與自身對立并低于自身的文化形象,去確定一套以自我為中心的價值秩序,并從中獲得自我認可,以此確認國家及民族的發(fā)展方向。正因為有這樣的需求,在游記文本中,一些異于日本人的生活習俗和城市風貌被特意“妖魔化”“他者化”,中國人猥瑣、骯臟、貪婪等負面形象被無限地突出和夸大,成為日本人貶低、排斥、侵略中國的有力證據(jù),日本人由此在對現(xiàn)實中國的蔑視情緒中確立了“大日本帝國”國民的文化身份。可以說,近代日本的重慶游記看似日本人對“重慶”這個他者的觀察,但更多的卻體現(xiàn)的是日本人在相異性的觀照和想象中回望自身的嘗試,以此解答近代日本應該如何看待民族、文化的差異對立和優(yōu)劣等級這一問題,這是我們研究日本人的重慶游記不容忽略的重要課題。
[1] 竹添進一郎.棧云峽雨日記[M].張明杰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07.
[2] 能海寛.中國巡禮探検記録//能海寛著作集第四巻[M]. 東京:東京うしお書店新社,2007.
[3] 小島勝、木場明志.アジアの開教と教育[M].東京:法蔵館,1992.
[4] 山川早水.巴蜀舊影——一百年前一個日本人眼中的巴蜀風情[M].李密等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
[5] 中野孤山.橫跨中國大陸——游蜀雜俎[M].郭舉昆譯,北京:中華書局,2007.
[6] 上塚司.揚子江を中心として[M].東京:織田書店,1925.
[7] 福澤諭吉.文明論概略[M].北京編譯社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8] 孟華.比較文學形象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9] 愛德華·W.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
[責任編輯:朱丕智]
Epitome of the Declined Empire: Modern Chongqing in Japanese Travel Notes
Tan Jianchu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400715, China)
Chongqing has attracted more and more travelers from Japan since modern times. Quite a few notes have been taken on Chongqing’s local customs and social conditions upon their visits. The authors include diplomats, industrialists, monks and ordinary teachers. They came to Chongqing for all intents and purposes; however, they seemed to have conducted observations and imaginations about the inner China from a standpoint of Japanese national interests. Understanding these notes allows to reproduce social life in modern Chongqing as well as to have an insight into how modern Japanese consider and interpret national and cultural difference.
modern Chongqing; Japanese; travel notes; the declined empire
2016-11-05
譚建川(1976-),男,重慶人,博士,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外國語言學與外語教育研究中心日本研究所所長,主要研究方向為日本語言文學。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近現(xiàn)代日本人論的中國觀研究”(批準號:14XSS005)、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近代以來日本文學中的‘重慶形象’研究”(批準號:2011YBWX087)。
I3
A
1673—0429(2017)02—006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