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霞
論小說《愛瑪》中的私人庇護制度*
王春霞
本文結(jié)合英國社會歷史學家哈羅德·珀金在《現(xiàn)代英國社會起源》一書中對私人庇護制度的定義,通過分析小說《愛瑪》海伯里村不同階層村民間的社交往來,說明私人庇護制度在海伯里村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及其影響。在小說中,私人庇護制度表現(xiàn)出理想性的一面和現(xiàn)實性的一面。它的理想性是指,在該制度下,施惠者和受惠者“各取所需”,形成 “雙贏”局面。它的現(xiàn)實性是指,在該制度下,海伯里村各階層之間,甚至同一階層之間并非絕對“和諧”。它的兩面性表明奧斯丁對當時社會關系有美好設想,但她也深諳世道變化,尤其是財產(chǎn)原則對私人庇護制度的影響。
私人庇護制度 施惠者 受惠者 理想性 現(xiàn)實性
今年是簡·奧斯丁逝世200周年。兩百多年以來,她的作品一直擁有眾多普通讀者和研究者,《愛瑪》即是其中一部。近年來,隨著一些社會歷史學家對18、19世紀英國歷史更為細致和深入的研究,現(xiàn)代人對當時英國各個階層的社會生活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有了這種了解,人們就會明白奧斯丁筆下“鄉(xiāng)間村莊三四戶人家”的舞會、宴會、散步、喝茶、閑談也是“描寫當時英格蘭社會狀況的好途徑。”[1]她在“二寸象牙”上“細細地描畫”的“鄉(xiāng)間村莊三四戶人家”反映當時社會狀況的同時,也說明她力圖在作品中對她所處時代的社會關系有所構(gòu)建。
這里主要基于英國社會歷史學家哈羅德·珀金(Harold Perkin)對私人庇護制度和“朋友”的定義,通過分析《愛瑪》海伯里村不同階層村民間的社交往來,結(jié)合奧斯丁的其他作品,說明私人庇護制度在海伯里村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及其影響。在小說中,私人庇護制度表現(xiàn)出理想性的一面和現(xiàn)實性的一面。庇護制度的理想性是指,在該制度下,人們“各取所需”。它的存在為海伯里村的“施惠者”和“受惠者”帶來了“雙贏”局面。具體而言,庇護制度可以維護或提升“施惠者”的經(jīng)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它能為“受惠者”帶來物質(zhì)實惠,擴大他們的社交圈,提升他們的社會地位等。庇護制度的現(xiàn)實性是指,在該制度下,海伯里村各階層并非絕對“和諧”?!笆┗菡摺敝g“明爭暗斗”;“受惠者”不得不“受制于人”,甚至對“施惠者”有潛在的抵觸情緒等,這種“不和諧”有時因為“施惠者”自身的不當言行造成,有時由財產(chǎn)原則造成。小說中,私人庇護制度表現(xiàn)出的兩面性表明奧斯丁對當時社會關系有美好設想,但是她也深諳世道變化,尤其是財產(chǎn)原則對庇護制度產(chǎn)生的影響。
一提到庇護制度,人們首先想到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的那封《致切斯菲爾德伯爵書》,它常被看作作家的“獨立宣言”。事實上,庇護制度是個比較寬泛的概念,這里對庇護制度的討論主要基于珀金對私人庇護制度的解釋。珀金指出:“自發(fā)產(chǎn)生出工業(yè)革命的英國舊式社會是一個開放的貴族社會,它建立在財產(chǎn)和庇護制度這兩個原則的基礎上?!北幼o制度以公共和私人兩種形式存在,實際上,兩者在很多方面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私人庇護制度最直接地表現(xiàn)為,一個有錢有勢的貴族或鄉(xiāng)紳掌握著很多職位。比如:教士的俸金、有報酬的郡和教區(qū)職位、商人和律師的助手、代管房地產(chǎn)者、牧師、秘書、家庭教師以及整個家庭事務的服務,甚至是地產(chǎn)或土地的勞動者。如果他手頭有一些差事需要“施惠”,首先就會想到他的“朋友”。在當時社會,對于“施惠者”來說,這種行為是為人之道的表現(xiàn),是值得驕傲的(a matter of pride and principle)。[2]例如,在小說《曼斯菲爾德莊園》的開頭,貝倫特夫人的妹妹嫁給了“一個沒有文化,沒有家產(chǎn),并且沒有門第的海軍陸戰(zhàn)隊的中尉”,這使得娘家人很惱火,甚至跟她斷了親。托馬斯·貝特倫爵士“倒是愿意利用自己的情面去為貝倫特夫人的妹妹幫幫忙,”這個忙是“按照為人之道(from principle as well as pride),本著與人為善的愿望,為了維護家族的體面,他希望與他沾親帶故的人都能受人尊敬?!盵3]
在當時,除了財產(chǎn)(尤其是田產(chǎn))是公認的決定個人社會地位的重要因素之外,一個人“受惠朋友”的多少也是衡量其社會地位的一個準則。那么,珀金怎么定義“朋友”呢?他通過史料分析得出,雙方只要在庇護制度下都能獲益,那么他們就是“朋友”。他將“朋友”具體分為五類,這五類“朋友”在奧斯丁作品中幾乎都能找到例子。它們分別是:第一,朋友是這個人的直系親屬。例如,在《傲慢與偏見》中,舅媽嘉丁納太太給伊麗莎白寫一封長信,解釋達西如何成全麗迪雅和韋翰的婚事。信中寫了達西找到麗迪雅后,第一件事就是勸她回頭,“一等到和家里人說通了,就趕快回去(to persuade her to quit her present disgraceful situation,and return to her friends as soon as they could be prevailed on to receive her)?!盵4]此處的“friends”指的是麗迪雅的家人。第二,朋友是這個人龐大家庭的成員,甚至也包括其家庭成員的親戚?!褒嫶蠹彝サ某蓡T”也常常包括家里的仆人。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貝特倫爵士就讓他的“朋友”兼姐夫諾利斯先生做曼斯菲爾德教區(qū)的牧師,給他提供了一份俸祿?!栋谅c偏見》里,麗迪雅寫信希望伊麗莎白能讓達西給韋翰在宮廷里找個年薪三四百鎊的差事。鑒于韋翰的種種“忘恩負義”,伊麗莎白當然不會告訴達西此事,但她時常會接濟這對夫婦。韋翰的父親精心管理著彭伯利莊園的資產(chǎn),因而受到老達西先生的器重,將他視為“最親密、最知心的朋友”。第三,朋友是這個人的佃戶和村民。在《愛瑪》中,奈特利先生就以成為佃戶羅伯特·馬丁的“最好朋友和顧問”而感到驕傲。第四,朋友是這個人的政治幫手、同僚和支持者。第五,朋友是這個人所相識的人中,那些擁有某種特殊品質(zhì)或?qū)ζ溆杏玫娜?。在《愛瑪》中,哈麗埃特能吸引愛瑪?shù)囊粋€重要原因就是愛瑪可以對其婚姻“發(fā)揮想象”,“施展拳腳”。埃爾頓太太一心一意要做簡·費爾法克斯的朋友,原因之一就是簡的高雅、才能和美貌得到了整個海伯里村村民的認同和贊揚。在她的眼里,跟簡做朋友在一定程度上能向村民展現(xiàn)自己的“高雅”。
對于“朋友”的概念和范圍,娜奧米·塔德莫(Naomi Tadmor)在《18世紀英格蘭的家庭和朋友》一書中也有類似的說法。[5]庇護制度下的朋友關系,在很多情況下,就是“施惠者”和“受惠者”之間的關系。
庇護制度的理想性是指,在庇護制度下,“施惠者”和“受惠者”都能獲益。“施惠者”通過施惠得到更多的朋友,從而提高自身社會地位,獲得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和政治利益。“受惠者”通過成為“施惠者”的朋友,從而擴大自身的社交圈,增強社會聯(lián)系,獲得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等。
一般情況下,處在高階層的人具有“施惠”的資格。在海伯里村,擁有地產(chǎn)的奈特利先生是最大的“施惠者”。由于愛瑪家的財產(chǎn)來源于投資收入而非田產(chǎn)收入,因而在社會地位上就略微低于奈特利先生,這是因為在當時的英國社會,擁有田產(chǎn)的貴族和鄉(xiāng)紳社會地位最高,因為人們認為他們對土地和莊園擔負著長期的責任。例如,在《傲慢與偏見》中,伊麗莎白首次拜訪彭伯里莊園時,她對達西作為莊園主、兄長的責任的感嘆中,這一點就表現(xiàn)得非常明白。“施惠者”出于某種特定的需求會選擇適當?shù)娜俗鳛槭┗輰ο?,也就是說,他們會尋找合適的“朋友”。在《愛瑪》中,奈特利先生就以成為佃戶羅伯特·馬丁的“最好朋友和顧問”而感到驕傲,這是因為奈特利先生和馬丁之間的融洽關系能使前者獲得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一些佃戶雖然在經(jīng)濟上處于從屬地位,但他們并非完全依附于莊園主。兩者的關系是建立在“利益互惠”的基礎上。一方面只有把大片土地租給佃戶,莊園主才能有租金收入;另一方面,只有莊園主的土地“有利可圖”,佃戶才會租種。然而,他們的關系又不是純粹的金錢關系。莊園主和佃戶的融洽關系甚至能為前者帶來一定的政治利益,因為在當時英國,自由產(chǎn)業(yè)所有者年收入在40先令以上者擁有選舉權(quán),莊園主要想獲得議會職位,贏取佃戶的選票很重要。[6]例如,在喬治·艾略特的《米德爾馬契》中,多蘿西的叔叔布魯克先生就是一個對自己佃戶不負責的鄉(xiāng)紳,因而當他想競選議員時,遭到佃戶們的羞辱。
愛瑪通過成為科爾夫婦的“朋友”鞏固了自身的社會地位。經(jīng)商出身的科爾夫婦為實現(xiàn)社會階層的上升,不斷滿足社會晉級所需的各種要求,他們的努力得到了海伯里村多數(shù)村民的認可。愛瑪雖然內(nèi)心仍然看不起科爾夫婦,但她并不愿意被他們形成的圈子冷落。事實上,他們?yōu)檠垚郜敽臀榈潞浪瓜壬鷧⒓友鐣?,煞費苦心,給足了父女倆面子,尤其是那封請柬更是承認了愛瑪?shù)摹笆┗荨钡匚?。請柬?nèi)容如下:“原當更早懇請光臨,惟因折疊屏風遲遲未能從倫敦運抵,故而請柬不敢貿(mào)然送上?,F(xiàn)屏風已到,當可為伍德豪斯先生遮去些風寒,故不惴冒昧,務希大駕光臨,以使蓬蓽生輝?!盵7]通過接受科爾夫婦的邀請,在某種程度上,愛瑪也跟科爾夫婦圈子里的人拉近了關系,鞏固了自身的社會地位。
舊式傳統(tǒng)社會要求下層民眾尊敬上層人士的同時,也要求上層人士對其教區(qū)的民眾承擔一定的責任。他們通過舉辦宴會,打獵和參加禮拜等,加強與本地民眾的聯(lián)系。在海伯里村,上層人士為體現(xiàn)自己在教區(qū)所承擔的責任,會對教民資助一些財物,提供某些便利服務,提供就業(yè)職位等。例如,愛瑪時常訪問和幫助海伯里村里的窮人。貝茨先生是海伯里村的前任牧師,他死后,貝茨母女的日子每況愈下,伍德豪斯先生會送給她們一點小禮物或一塊肋肉或是一條豬腿,并經(jīng)常邀請她們到他家吃飯。奈特利每年都送給她們一袋蘋果,常常為她們提供出游的馬車等。伍德豪斯先生推薦車夫詹姆斯的女兒漢娜到韋斯頓夫婦家作女傭;埃爾頓太太極力推薦簡·費爾法克斯到她的朋友家做家庭女教師等。在《傲慢與偏見》里,伊麗莎白開始不理解夏洛蒂怎么會愿意陪著丈夫去拜訪凱瑟琳夫人,聽她對自己的家務事“指手畫腳”,忍受她的趾高氣揚,后來伊麗莎白想到凱瑟琳夫人可能手上還有其他空閑教職,夏洛蒂算計著能否再次“贈與”她丈夫。
庇護制度有助于 “受惠者”社交圈子的擴大和社會地位的提升。在“施惠者”的推薦下和引領下,“受惠者”可以進入上流社會。隨著社交圈的擴大,“受惠者”向上爬升的機會就會增多。例如,貝爾夫婦撫養(yǎng)了簡·費爾法克斯,讓她接受良好的教育,領她參加眾多社交活動,這使得她有機會結(jié)識弗蘭克·丘吉爾,并與他訂婚。她通過婚姻改變了做家庭女教師的命運。再如,小說《諾桑覺寺》一開始就提到女主人公凱瑟琳·莫蘭已經(jīng)十七歲了,可是還不曾有過意中人。為什么呢?奧斯丁以戲謔的筆調(diào)回答道:“附近住的鄰居中沒有一個貴族;一個也沒有——就連從男爵也不見一個。他們家的熟人中從沒有哪一家在門口偶然撿到過一個男孩子帶回家撫養(yǎng)的;沒有一個男青年的家庭出身不為人所知。也沒有某個年輕人是她爸爸的監(jiān)護人,而本教區(qū)的鄉(xiāng)紳老爺家中也無子女?!盵8]這時候,當?shù)氐母挥朽l(xiāng)紳艾倫夫婦決定帶莫蘭到巴斯去碰碰運氣。在巴斯的社交場所,凱瑟琳的確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如意郎君亨利·蒂爾尼。
私人庇護制度在當時社會并不總是運行良好。鄉(xiāng)紳貴族本著“為人之道”來行事是私人庇護制度運行良好的表現(xiàn),但是也有一些鄉(xiāng)紳貴族違背“為人之道”,例如,他們將受俸牧師推薦權(quán)(Advowson)看作一種財產(chǎn)形式,將其作為投機的來源。他們常常將一些長期或終身的教職明碼標價,甚至拍賣。教職的價格登在報紙上,并標明現(xiàn)任者的年齡。教職價格每年都有所變動。[9]在《理智與情感》里,布蘭登上校把自己教區(qū)200鎊一年的教職免費提供給愛德華,約翰·達什伍德對此甚為惋惜,因為他估計這一教職可以值1400鎊。一些鄉(xiāng)紳貴族常年住在倫敦或巴斯,并不認真經(jīng)營自己的莊園,照管自己教區(qū)的教民。在奧斯丁作品中,此類“不作為貴族”的代表就是《勸導》中愛看《準爵錄》的沃爾特·埃利奧特爵士,他們只看重自己建立在土地基礎上的貴族權(quán)利,卻忘記了他們所應承擔的義務。埃利奧特爵士將自己宅地凱林奇莊園的出租意味著他“喪失居住在自家土地上的義務和尊嚴”[10][11]。
除了鄉(xiāng)紳貴族自身的“不作為”行為,影響庇護制度良好運行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財產(chǎn)原則。珀金指出,英國舊式社會的財產(chǎn)和庇護制度原則在實際運作中,財產(chǎn)是第一原則。庇護制度不能甩開財產(chǎn)準則而單獨發(fā)揮作用,它在很大程度上受財產(chǎn)因素的制約。19世紀初,隨著新興制造業(yè)和工商業(yè)階層財富的日益增長,他們要求實現(xiàn)與其財富相匹配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于是,英國在1832年舉行了第一次改革法案(the Reform Bill of 1832)。在改革過程中,財產(chǎn)的決定性作用日益增強,庇護制度的現(xiàn)實性日益突出,這也是庇護制度日益式微的原因之一。在反映第一次改革法案前夕英國社會狀況的小說《米德爾馬契》中,銀行家尼古拉斯·布爾斯特羅德與米德爾馬契當?shù)剜l(xiāng)紳之間的矛盾就表明了這一點。
在小說《愛瑪》中,庇護制度所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性是指,在庇護制度下,海伯里村各階層的村民間,甚至同一階層的村民間并非絕對“和諧”。這種“不和諧”有時候是由于“施惠者”的不當言行造成的,有時候是由財產(chǎn)原則造成的。庇護制度下的“施惠者”和“受惠者”的身份常因財產(chǎn)改變而發(fā)生變化。
愛瑪本應該正確地發(fā)揮“施惠者”的作用,可是她的某些不當言行卻對“受惠者”造成了傷害。例如,在博克斯山游玩時,愛瑪嘲諷貝茨小姐,她的這一行為受到奈特利的嚴厲指責。他認為,如果愛瑪作為“施惠者”帶頭羞辱貝茨小姐,必然引起其他人對貝茨小姐的不敬。奈特利的指責使愛瑪 “衷心地感到痛悔……決定明天早上就上門去拜訪,自己一定要以此為始,注意以平等的地位,同對方保持經(jīng)常的、友好的交往。”[12]當愛瑪和韋斯頓太太感到費解:“懂高雅、有自尊”的簡怎么能“忍受屈辱”,甘受埃爾頓太太的“提攜”,傾聽她的“貧嘴薄舌”,奈特利的回答說出了簡的無奈和無助:“費爾法克斯小姐……有能力對埃爾頓太太作出一個公允的評價。假如她能夠跟誰交往就同誰交往的話,她也絕對不會挑中那一位,可是……別人都不來關心她,埃爾頓太太來關心她,她也只好領受了?!盵13]他在暗示愛瑪對簡漠不關心,愛瑪對此感到十分內(nèi)疚,她開始有意親近簡。
表面上看,愛瑪和哈麗埃特的親密交往提升了哈麗埃特的社會地位,但實際上卻害了她,甚至險些害了自己。哈麗埃特是一個在戈達德太太家里寄宿的私生女,她原本認為嫁給馬丁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可是愛瑪深信她是一位上等人的女兒,在社會地位和社會聯(lián)系方面比馬丁具有優(yōu)勢。愛瑪聲稱她要使哈麗埃特遠離“海伯里的下層社會和相關圈子”,提高她的品位與鑒賞力,增添她的學識與風采,把她引入上等社會,最終通過婚姻為她在上流社會謀得一個十分穩(wěn)固的地位。愛瑪對自己將要發(fā)揮的作用樂此不疲,認為“這會是一樁饒有興味的差使而且必定是一種高層次行善積德之舉”。[14]作為愛瑪?shù)奶峋€木偶的哈麗埃特在愛瑪?shù)膽Z恿下,先是愛上了埃爾頓先生,埃爾頓先生對此十分惱怒,覺得哈麗埃特這樣一個無名無產(chǎn)的私生女怎能配上他的牧師身份,于是,他日后處處為難她。隨后,愛瑪又以為哈麗埃特愛上了弗蘭克·丘吉爾,一再“鼓勵”哈麗埃特勇敢去愛,后來發(fā)現(xiàn)哈麗埃特愛上的人竟然是自己深愛著的奈特利先生。難怪在愛瑪和哈麗埃特成為親密“朋友”的一開始,奈特利先生就對曾經(jīng)是愛瑪?shù)募彝ソ處煹捻f斯特太太說,她倆的交往對誰都沒有好處。
在小說中,奧斯丁認可海伯里村的階層流動,她贊成經(jīng)商的科爾夫婦“合情合理”向上爬的做法??茽柗驄D靠經(jīng)商起家,當積累了一定的物質(zhì)財富后,他們開始向往社會地位的提升。馬車、府邸、晚宴和鋼琴等都是上層人士社會地位的指示器,科爾夫婦逐步購置這些必需品,參與和舉辦一些社交活動,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奧斯丁決意要批評的卻是埃爾頓夫婦,他們是“金錢利益”的代表,試圖用金錢在海伯里村的社交界“大顯身手”。奧斯丁批評他們憑著一萬英鎊財產(chǎn)和“闊姐夫”就想爭當與奈特利和愛瑪?shù)耐鹊匚坏摹百栽叫袨椤薄J聦嵣?,埃爾頓夫婦的“僭越行為”就是財產(chǎn)原則對庇護制度的不利影響。埃爾頓太太一到海伯里村就大肆鼓吹和宣揚自身的社會聯(lián)系亦即社會資源,以期抬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她言必談楓樹林的賣弄姿態(tài),使人馬上聯(lián)想到《傲慢與偏見》中那個言必稱“凱瑟琳夫人”的柯林斯。英國舊式社會是一個開放的貴族社會,一個人“向上爬”的途徑有很多,比如通過繼承、婚姻、經(jīng)商賺錢和當律師賺錢,另外一個重要途徑就是成為一個有錢有勢的貴族或地方鄉(xiāng)紳的“朋友”。
當埃爾頓太太首次回訪哈特菲爾德時,愛瑪領教了她“俗不可耐”的“暴發(fā)戶”風格?!八^第一個話題就是楓樹林——‘我姐夫薩克林先生的宅地’。 這少不得(接下來讓她)把哈特菲爾德跟楓樹林比較了一番。”讓愛瑪忍無可忍的是,埃爾頓夫人竟然想充當她的保護人,把她領進巴斯的社交界,為她介紹“幾位當?shù)財?shù)得著的上流社會人士”。難怪,愛瑪“再聽下去真連禮貌都顧不上了!什么話呢!難道她愛瑪還得承埃爾頓太太的情,要由她來所謂領進社交界!難道她愛瑪進社交界還得靠埃爾頓太太的朋友的提攜! ”[15]
鑒于埃爾頓太太的狂妄和自不量力,愛瑪對她極其冷漠。于是,“她(埃爾頓夫人)對愛瑪?shù)膽B(tài)度變了。大概是因為本來有意跟愛瑪親近,卻得不到愛瑪一點回應,叫她生氣了,所以如今她反倒不愿意來接近了,漸漸變得越來越冷淡,越來越疏遠了。盡管這一來倒是合了愛瑪?shù)囊?,可是對方這原本不是懷的好心,勢必越發(fā)增加愛瑪對她的反感。還有,她對哈麗埃特的態(tài)度也不客氣了。埃爾頓先生也是一樣。夫妻倆對她又是拿話奚落,又是待理不理的……她不用說已經(jīng)成了他們兩口子共同的眼中釘。他們無話可談時,肯定就會把伍德豪斯小姐隨意拉出來罵上一通。他們不敢公然對她失禮,卻有個更好的辦法發(fā)泄胸中的那口惡氣,那就是對哈麗埃特盡量表示輕蔑?!盵16]
埃爾頓太太和愛瑪之間的矛盾在韋斯頓夫婦舉辦的舞會上達到高潮。埃爾頓夫婦對哈麗埃特故意冷落,“他和他太太都是滿面春風,你沖我笑笑,我沖你笑笑。愛瑪不想再看了。她心里火燒火燎的,她擔心自己的臉上只怕也一樣漲得通紅?!盵17]實際上,他們的舉動是對愛瑪“施惠者”地位的一種挑釁。
另外,愛瑪對簡·費爾法克斯的“冷淡”更是激起了埃爾頓夫人對她的“熱情”。“埃爾頓太太非常喜歡簡·費爾法克斯,而且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她。這不只是因為如今在跟一位年輕小姐斗氣,不免要抑此而揚彼?!盵18]此時設法親近簡就成了埃爾頓太太與愛瑪進行“暗斗”的重要籌碼。
當“施惠者”之間的斗爭使得整個海伯里村的社會秩序面臨失衡的危險時,一個當?shù)刈罡叩慕y(tǒng)治者往往會站出來讓失衡的“社會秩序”復位。在海伯里村,奈特利先生就充當這一角色。在小說中,奧斯丁將他塑造成一個模范鄉(xiāng)紳,強調(diào)他在海伯里村所承擔的義務和所代表的道德力量。例如,在舞會上,當埃爾頓先生當眾拒絕做哈麗埃特的舞伴,此時奈特利先生出面請哈麗埃特跳舞,為她和愛瑪挽回了面子。在這場斗爭中,奈特利先生用行動斥責了埃爾頓夫婦的無禮舉動,這使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收斂了自己的狂妄。
表面上,私人庇護制度為海伯里村制造了一個 “雙贏”局面。在該制度下,人們“各取所需”。它維護或提升了愛瑪?shù)热说纳鐣匚缓徒?jīng)濟地位等。它為哈麗埃特、簡等人帶來社會地位的提升或物質(zhì)層面的好處。作為鄉(xiāng)紳典范的奈特利先生維護或監(jiān)管著庇護制度在海伯里村的正常運行,他深深懂得建立在土地基礎上的鄉(xiāng)紳貴族既要享受權(quán)利,也要承擔義務。這表現(xiàn)了庇護制度理想性的一面,也是奧斯丁對階層關系的美好設想。與此同時,奧斯丁也十分清楚庇護制度的實際運行并不理想。小說中庇護制度的現(xiàn)實性表明奧斯丁深諳世道變化,變化之一就是財產(chǎn)的決定權(quán)越來越大,這點表現(xiàn)在科爾夫婦和埃爾頓夫婦靠財產(chǎn)實現(xiàn)自身階層上升。庇護制度的兩面性反映她批判性地審視自身所處世界,并力圖在小說世界中對她所處時代的社會關系有所構(gòu)建。
[1]David Monaghan.Jane Austen in a Social Context.Macmaillan Press Ltd,1981:p.3.
[2]Harold Perkin.Origins of Modern English Society.Ark Paperbacks,1985:p.17,pp.39~56,p.51.
[3](英)簡·奧斯?。骸堵狗茽柕虑f園》,秭佩譯,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第1頁
[4](英)簡·奧斯?。骸栋谅c偏見》,王科一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第240頁
[5]Naomi Tadmor.Family and Friend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Household,Kinship and Patrona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p.167~170.
[6]W.A.Speck.A Concise History ofBritain 1707-1975.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6:pp.4~13.
[7][12][13][14][15][16][17][18](英) 簡·奧斯?。骸稅郜敗罚钗目?、蔡慧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 177 頁、330、244、17、234、241、282、241頁
[8](英)簡·奧斯?。骸吨Z桑覺寺》,金紹禹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年,第7頁
[9]Irene Collins.Jane Austen and the Clergy.The Hambledon Press,1994,p.34.
[10](英)簡·奧斯?。骸秳駥А罚瑢O致禮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91頁
[11]王春霞:《從消費文化視角解讀〈傲慢與偏見〉》,《山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 3期,第 122頁
(責任編輯:王立坦)
On Private Patronage in Emma
Wang Chunxia
Based on English social historian Harold Perkin’s explanation of private patronage and in his Origins of Modern English Society,this article is to illustrate how private patronage works and what influence it exert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different social ranks in Emma’s village Highbury.In the novel,private patronage displays its idealistic and realistic sides.The idealistic side refers to the sound operation of private patronage,which benefits patrons and the patronized materially and socially.The realistic one means that the working of private patronage tends to be challenged by such factors as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patrons,the reluctant acceptance of imposed patronage,the property principle and so on.The double-sidedness of private patronage embodied in Emma implies that,on the one hand,Jane Austen has envisioned 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different social ranks;on the other hand,she is fully aware of the social changes which hinder the smooth operation of private patronage.
private patronage,patron,the patronized,the idealistic side,the realistic side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外國語學院 北京102249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科研基金資助“19世紀英國女性作家作品的‘可知社群’構(gòu)建”(批準號:ZX2015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