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暉
【摘 要】 本文以桂西北地區(qū)田林縣利周瑤族鄉(xiāng)凡昌村長弄屯為例,探討西部少數民族村落村民獲得入住權的途徑。近百年來,長弄屯居民都在流動中,改革開放之后已有9戶瑤族遷入,他們通過購買集體土地、使用本隊或自己承包地、跨生產隊對換土地、轉包別人承包地等方式獲得宅基地,從而獲得入住權,入住權是村民進入村落的門鑰。
【關鍵詞】 西部;民族村落;入住權的獲得調查
香港中文大學的科大衛(wèi)認為“村民是個在鄉(xiāng)村有入住權的人,鄉(xiāng)村就是有入住權的人的群體。入住權包括建房子的權利,也包括開發(fā)鄉(xiāng)村荒地的權利,是村民最重要的權利”,[1]他把建房、開荒視為鄉(xiāng)村最重要的入住權,房屋是根基,田地是生存所必須。在鄉(xiāng)村里開荒或種田,每家每戶可能都會有固定的地方,只要離居住地不算太遠,依靠已經普及的摩托車、小汽車等交通工具,完全可以遠距離管護自己的責任地,保持原來的生產模式,甚至通過對換土地以獲得就近耕作的便利。惟有建房的權利,應該是鄉(xiāng)村最大的權利,或者說是象征,村民能否獲得一塊屋基,并在上面建造固定的房屋,是他們在特定鄉(xiāng)村獲得入住權的最大標志,也是他們能成為村民的惟一標識。本文以桂西北地區(qū)田林縣利周瑤族鄉(xiāng)凡昌村長弄屯為例,探討西部少數民族村落村民獲得入住權的途徑。
民國時期,長弄屯屬凌云縣利周鄉(xiāng)蕃昌村管轄,城廂鎮(zhèn)壯族岑艷清到此地梁家上門入贅,生子岑創(chuàng)業(yè)。1951年利周劃入田林縣,1984年設立利周瑤族鄉(xiāng)。岑創(chuàng)業(yè)娶長弄屯附近那敢屯壯族陳氏,在1952~1975年間先后育有6個兒子,其中的第三子岑建康到同村的平降屯瑤族家庭上門。其他五兄弟繼續(xù)定居長弄屯。長兄岑建安已于2011年去世,他有兩個兒子,已各立門戶。這是現住長弄村民之中最早的入住者,共有6戶20人。岑創(chuàng)業(yè)有一個姐,以同為利周瑤族鄉(xiāng)的那平屯壯族韋桂義招贅。韋桂義與岑氏在1950~1966年間,育有少發(fā)、少才、少康三兄弟,其中少才未成家已列為“五保戶”,戶籍落在少康家,住所暫時安排在少發(fā)家,自己炊饌。韋家目前有2戶7人。以上岑、韋兩家族8戶27人是長弄現住戶之中,最早的入住者。
凡昌村民委員會轄有12個自然屯,總人口2254人,其中瑤族2195人,占97.8%。[2]59人是其他民族,其中那敢屯是壯族聚居寨有38人,其它11個屯共有21人不是瑤族,他們要么是嫁入的各民族人口,要么是個別外來男子上門入贅,各種原因未更改為瑤族。所以,凡昌村是一個瑤族高度集中的社區(qū)。20世紀60、70年代,長弄、那敢2壯寨與偉朗瑤寨編成一個生產隊,由偉朗瑤族人擔任隊長,3個屯的壯、瑤族關系密切。長弄屯是凡昌村民委員會、凡昌小學所在地,位置居中,交通便利。加上90年代以后,城鎮(zhèn)房地產如火如荼發(fā)展,影響到偏遠山村。諸多歷史與現實的作用,長弄屯逐漸成為周邊瑤族村落村民的遷入目的地。迄2016年2月,已有同村3個屯的9戶人入住長弄。根據他們遷入歷程,大致可以分為四種類型。
第一類,利用改革開放機會獲得入住權初。包干到戶以后,集體經濟無人管理,各地方簡單處理,甚至全部分光賣光。鄧金官的父親趁改革開放初期的有利條件,及時從山上平降,來到山下的長弄,起茅草房開一間代銷店。通過經商,加上賣土特產八角等各種收入,積累不少現金。當凡昌大隊部分集體資產公開出售的時候,用現金買到大隊部旁邊的一塊屋基,成為全村瑤族當中,最早下山經營的一戶,也是獲得最好位置的一戶,與現在的凡昌小學、村部毗連。
第二類,在本隊或自家的承包地上建造房屋而獲得入住權。不論這塊地原來屬于自己承包,還是通過與本隊村民對換轉包,該土地的使用權屬于該戶所在的生產隊所有。該生產隊的人如何承包,如何使用,只要符合有關政策和法規(guī),旁人不能干涉。從毛大牛屯遷來的盤朝亮家屬于這一類型,他在自己承包的責任田上起房子居住。當然,也對換了同生產隊別的農戶的部分田地,以方便建屋需要和就近耕作。
第三類,跨生產隊承包地對換之后獲得入住權。盤福禮原名岑建康,是岑創(chuàng)業(yè)的第三個兒子,他到平降屯上門,姓名、民族都已改從妻方,通過與小弟岑建兵對換土地,在長弄獲得一塊地用來建房屋居住。平降屯黃通安與長弄屯岑海樂通過簽訂“協(xié)議書”的方式,對換土地,也獲得長弄一塊地來建屋居住。兩人無論通過血緣關系,還是友好關系,都是在不同生產隊的人員之間進行對換土地,以使外屯人在長弄獲得必要的建屋地基。以下為黃通安與岑海樂的承包地轉讓協(xié)議書,括號內容為引者所附加。
協(xié)議書
甲方:利周鄉(xiāng)凡昌村長垅屯岑海樂,身份證:(略)
乙方:利周鄉(xiāng)凡昌村平降屯黃通安,身份證:(略)
關于雙方對換土地,經雙方共同協(xié)商一致同意茲定協(xié)議如下:
一、甲方將利周鄉(xiāng)凡昌村通秀田下自有的責任地,面積約1畝左右,東靠金華板栗、南靠田、西靠以公路、北靠公路,對換給乙方永世所有使用。
二、乙方將利周鄉(xiāng)凡昌村平降屯,土地名注,長垅屯社下:東靠岑建標田、南靠河溝、西靠趙貴珠、北靠盤明華田,約0.5畝,對換給甲方永世所有使用。
三、本協(xié)議簽訂后,田、土無年限,永世歸各所有使用,如有一時無法辦理證件手續(xù),即以本協(xié)議書為依據。
四、經雙方協(xié)商同意簽訂后示不反悔。
五、本協(xié)議從二○十三(原文如此——引者)年二月十七日起生效,一式三份,雙方當事人各執(zhí)一份,村委會執(zhí)一份。
甲方:岑海樂(點指印)
乙方:黃通安(點指?。?/p>
在場人:黃通秀(點指印)
凡昌村委會
鄧才官 趙春才
2013年2月17日
(上蓋有“田林縣利周瑤族鄉(xiāng)凡昌村民委員會印章”)
第四類,直接買賣一塊特定的土地以獲得入住權。嚴格上來說,農村承包地是不準許買賣的。但是,既然城市里可以買地自建住房,也可以購買商品房,農村里實際上一直都存在著或明或暗的土地交易。名義上是轉讓承包權,實際合同中都使用買方“永世所有”等詞語,實際上就是賣斷。這類型戶數最多。
以上4類型遷入長弄瑤族有9戶41人。另外,從調查中得知,還有同村的3戶瑤族已通過各種途徑,獲得在長弄的建屋地基,最近幾年也會下山建屋居住。
長弄近百年的居民,一直都在流動之中,岑氏之前是梁氏,但如今當地已無一戶。岑氏、韋氏壯族經過半個多世紀,也才發(fā)展為8戶27人,而改革開放以后近40年,瑤族遷入9戶41人,規(guī)模已遠超壯族。瑤族為何要遷下山到長弄居?。块L弄村民為何愿意接納瑤族入???
首先,人們觀念上的多元化。從前,瑤、壯、漢各族擁有自己的語言、服飾、節(jié)日、房屋、地域等文化符號,各民族之間,族群邊界明晰,彼此雖然有一些來往,但是維持族群邊界的符號還是很多,一般人很難逾越。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經濟、文化一體化趨勢特別明顯,各族群邊界越來越模糊,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在調查中,許多人都說,20世紀80、90年代,去利周趕街,過那福一帶怕被壯族人打,過其他壯族寨、利周街都擔心被壯族人欺負。近年來,幾乎沒聽說有瑤族人被欺負的現象,路過那福一帶也不再害怕,“好像人們都文明起來了!”民族平等、和諧,是瑤族能夠進入長弄定居的一大前提。另外,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房地產開發(fā)不斷升溫,人們可以隨意在全國各地置產買房,凡昌村的一些人也到縣城樂居,甚至百色市內買房居住,大量的事實證明,只要有經濟能力,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買到適合自己的房子。在這樣的觀念影響下,一些人再也不把土地看得太重,無論對換、買賣都愿意接受。而另一些人,則抓住時機,通過運作,為達到自己追求更美好生活的目的,及時下山找地方建新房子。
其次,人們生活上的多元化便利化。遠離耕作區(qū),是一般村民盡量要避免的事情,近年來,推土機遍地開花,雇傭一小時才花費200~300元,一兩公里的土山路,幾天就可開通,花費一兩萬元。如此便利,所有居民點幾乎都已修通公路,家家有摩托車,從較遠的住地,到耕作區(qū)勞作,去查看或管護經濟林,已非常方便?,F在人們的收入,很多靠在外面打工掙錢,家里的經濟林、農作物一年產出不多,搬遷到公路邊,進出方便。而且住山上,一到干旱時節(jié),連喝水都困難,小學辦學點撤并之后,小孩上幼兒園、上小學,經常要接送,山下肯定既方便又安全。既然有機會、有能力在山下建房子,人們就毫不遲疑地抓住機會下山定居。維持生活手段和日常生活多元化,是瑤族下山入住長弄的最大動力。如果還是自給自足的生活,依靠大自然饋贈才能維持日常生活,人們可能更愿意住在山上的深林里。
再次,國家法律上的保護作用。一些人在訂立承包地對換或宅基地買賣合同時,基本上都要找村委會成員到場,既作為見證人,也作為基層法律代表者履行職責,如果再加蓋村委會的公蓋,在村民看來,那就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了。王君對貴州省黔東南州錦屏縣河口鄉(xiāng)加池寨、南路寨、巖灣寨所保存的清代以來的契約文書及其碑刻,研究外來移民是如何取得當地入住權,對于契約文書和石碑用漢字書寫的山林買賣、善行義舉等經濟社會活動,昭示著地方精英與王朝力量在某種時間和空間上的契合。[3]漢字書寫的各類契約文書,對于村民的行為會產生重要影響,也是外來者正式進入村落之前的最重要一環(huán)。簽訂這類契約文書的最終目的,是要獲得國家真正認可的宅基地使用證。所以,在岑海樂與黃通安簽訂的協(xié)議里,就有一句“如有一時無法辦理證件手續(xù),即以本協(xié)議書為依據”。
鐵打的村落,流水的村民。村民有如人體的血脈,在流動中保持活力,支撐著村落的正常發(fā)展,而入住權就是村民進入村落的門鑰。
【參考文獻】
[1] 科大衛(wèi).告別華南研究[A].華南研究會.學步與超越:華南研究會論文集[C].香港:香港文化創(chuàng)造出版社,2004.
[2] 凡昌村簡介[Z].凡昌村委會辦公室提供,2016-02-01.
[3] 王君.入住權:清水江流域開發(fā)過程中的人群互動與區(qū)域權力結構——以加池及其周邊村寨為中心的討論[J].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2015(3).
【作者簡介】
王 暉(1969-),廣西博白人,廣西民族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南方民族歷史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