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于教育的詩意之上

周小益

粗劣的茶葉，如何能喝出蓮花的清香？在《浮生六記》中，沈復（清代杰出文學家）筆下的蕓娘蕙質(zhì)蘭心。月光之下，她將茶葉置放于未開的蓮花中；晨露未干之時，再將茶葉輕輕取出。如是再三，粗劣的茶葉也便有了蓮花的味道。

李伶說，蕓娘是自己最喜歡的人物形象。一種瑣屑平凡的日常操勞，就那樣被她詩化成一種意境，小日子也因此多出幾分詩意，恰如自己的教育人生。

投身教育28年，從一名普通教師成長為特級教師、湖北名師，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成長為備受矚目的全省卓越校長，一路走來，歷經(jīng)多少磨練，個中滋味，不言自明。但在李伶自己，一切都只為尋覓教育的詩意與美好。

走在用良知、責任、勇氣鑄就的光明大道

寒冬，早上八點。為了帶記者吃上一碗熱乎乎地道的襄陽牛肉面，李伶親自驅(qū)車穿過喧囂熱鬧的街道。人車川流不息，她自不疾不徐，一面談笑著向介紹本地的風土人情。襄陽人的熱情與爽直，讓人暖心。

李伶出生在鄂西北的一個小山鎮(zhèn)。兒時的她不眼饞美食，不迷戀花裙，唯獨對書情有獨鐘。每次家里要去商店買油鹽醬醋，她都主動請纓，樂此不疲，因為可以用余下的零錢去換自己喜愛的書。這無疑是最好的獎勵。

1987年參加中考，李伶的成績遠遠超過省重點高中的錄取分數(shù)線。然而，由于母親的反對，她沒能入讀自己心儀的宜城一中。母親偷偷去學校給她改了志愿：宜城師范?！爱斃蠋熀茫蜕蠋煼?！”母親說。李伶至今想不明白母親的初衷，孝心和善良讓她無法責怪母親的執(zhí)拗。

或許，知女莫若母吧。這條被“逼”著走上的教育之路，她卻走得特別認真，也特別穩(wěn)健。

1990年，李伶從宜城師范畢業(yè)，成為那一屆畢業(yè)生中唯一進入宜城縣實驗小學的“幸運兒”。短短數(shù)年，她就在襄陽市小語界嶄露頭角。五年之后，被襄陽市大慶路小學陳學武校長作為專業(yè)人才引進到襄陽市。

大慶路小學是一所有著六十年歷史的名校，從這里起步，李伶真正開始了她在襄陽教育界的成名之旅。如今，她已是湖北名師、特級教師，楚天卓越校長培養(yǎng)對象。2012年，還作為湖北省校長代表受到國務委員劉延東的親切接見。

在灑滿陽光的校長辦公室，李伶與記者促膝相談。身側(cè)花架上的綠植迎著光蓬勃向上。她坐在陽光里，緩緩地訴說自己的故事。右側(cè)墻壁上，友人的題字仿佛是她整個人的真實寫照：穆如清風。

李伶坦承，因種種緣故，年輕時的自己沉默寡言，也從未想過會有今天這般豁達開朗的心態(tài)。也許，是兩次“無心插柳”的經(jīng)歷悄然改變了她。

2004年，競聘襄陽市二十中分管小學部的副校長，沒有任何背景的李伶起初并未心存太大希望，結(jié)果卻“意外”當選。公平與悅納，正是教育不同于其他領(lǐng)域的特質(zhì)。2011年，李伶成功當選松鶴路小學教育集團校長，同樣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是最幸運的。”李伶說，這兩次“意外”極大地改變了她對世界的認識。

李伶的埋頭苦干與不求回報，被許多人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盡管她自己未必察覺?！爸灰ψ鍪拢倳腥丝吹玫??！边@句母親時常在耳旁嘮叨的話，直到這時，她才真正領(lǐng)會到其中的深意。

萬千變化時代激蕩之中，她發(fā)覺更加珍貴的是前行的執(zhí)著和勇氣?！白咴谟昧贾⒇熑?、勇氣鑄就的光明大道，我們將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崩盍嬲f，做教育不必繾綣于一時的光輝耀眼，但要在萬籟俱寂之時，安靜守望。

書如蓮花人如茶，閱讀是通往教育詩意之境的橋

在李伶辦公室的書柜里，顯眼地放著《平凡的世界》《解憂雜貨店》等文學名著，辦公桌上的一角，是攤開的臺灣作家張德芬所著《遇見未知的自己》。愛書，是李伶最大的特點?！陡∩洝分械氖|娘，是李伶印象中烙印最深的人物。

“蕓娘的平和、美麗、優(yōu)雅，令我神往?！崩盍嬲f，“書如蓮花人如茶。在感到煎熬、迷茫的時候，是書籍給予了我力量和啟示。”回憶起初到襄陽的日子，在無數(shù)個孤單的時刻，是閱讀助力她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思想上的攀爬，指引她穿過人生的霧障走向光明。

李伶說，書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一種充盈自我精神世界的必需。作為校長，她希望能把書籍的力量傳遞給自己的老師們。“一個有情趣的人才能教好書，一個有情懷的教師才能把孤單、寂寞、清貧的生活過得有意境。蕓娘能讓苦澀的茶葉喝出蓮花的清香，教師們也當如此，把日復一日的教育生活變得豐富起來。”

李伶篤信，只有通過大量閱讀獲得精神的養(yǎng)分，才能滋養(yǎng)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而通過分享傳遞力量，才能讓更多人看到人生的詩和遠方。這正是李伶就任松鶴路小學校長后強力推行“全民閱讀”的初衷。她要求每位教師必須把指定書目讀好，必須做好讀書筆記，必須在全校教師的讀書報告會上分享自己的心得。

起初，有抱怨的，也有反對的。一次例會上，李伶正在布置讀書任務，有位老師“噌”地站起來說：“校長，我眼睛不好，我不想讀也不想記！”語氣之堅決生硬，透著對讀書活動的明顯排斥。李伶聽了，也不惱，微微一笑說：“你看這樣行不，明天我陪你去配副眼鏡，解決你眼睛看不清楚的問題，任你挑，我買了送你”。這位老師先是一怔，然后默默坐下。假期按照要求完成了學校布置的讀書任務，并認真寫好了讀書筆記。

在她的努力之下，松鶴路小學掀起了閱讀熱潮，教師們不僅自己讀，還帶動家人讀，影響家長和學生一起讀。由讀而寫，讀寫結(jié)合，老師們發(fā)表的文章越來越多，出版專著的優(yōu)秀教師也越來越多。自覺地把所讀所思運用于工作的老師越來越多，平心靜氣享受教書育人幸福的老師越來越多。

在松鶴路小學，李伶還創(chuàng)造性地實行“經(jīng)緯”管理，力求實現(xiàn)管理下移，團隊發(fā)展。全校分為九個經(jīng)緯管理小組，每個小組就是一個有獨立行政權(quán)的團隊，參加學校行政工作會議，參與學校工作的研討決策。在組長的帶領(lǐng)下，每一位教師全程參與學校工作，集思廣益、獻計獻策。

如果說，閱讀是李伶激發(fā)教師們專業(yè)發(fā)展、充實底蘊的一劑良方，管理權(quán)限的下放與民主治校的推行，則是點燃教師們熱情的魔法棒。如今，在松鶴路小學，教師人人是學校的主人，人人是學校的代言人。

在李伶的帶領(lǐng)下，松鶴路小學聲望日著。2014年，整體并入原長安路小學，組建了教育集團。47個教學班，將近2900名學生，110余名教職員工，辦學規(guī)模和整體水平得到了“質(zhì)”的提升。

成長體驗教育讓生命擁有更豐富的內(nèi)涵

“‘綠蛙落古井，寂寂聞水聲，看到青蛙跳到池水中的人，肯定不止松尾芭蕉一個。看到沸騰的水沖開瓶塞、蘋果落地的，肯定也不止瓦特和牛頓兩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于有眼睛卻發(fā)現(xiàn)不了美，有耳朵卻不會欣賞音樂，有心靈卻無法理解什么是真。不會感動，也不會充滿激情……”初讀《窗邊的小豆豆》這本書，巴學園校長小林宗作的這段話讓李伶心有所動。小林宗作校長推崇生態(tài)教育，重視學生知識的學習，更重視學生生活習慣、心理健康、社會情理等方面的塑造，以培養(yǎng)“完整的人”為巴學園的育人目標。這一點與李伶的教育理想不謀而合。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保ㄕZ出《論語·先進篇》第二十六章）在天地情境間得以啟蒙，在自然萬物中熏陶成長，這種天然、自然的教育境界也正是李伶所向往的。

在李伶的教育生涯中，多次承擔匯報課、比武課、優(yōu)質(zhì)課、教改課的主講任務。全國語文教師繼續(xù)教育研究會副理事長楊再隋教授曾如此評價：“李伶的課堂堅持了教育信仰，讓學生喚醒了自我，讓學生成為課堂的主角，課堂成為了師生共同擁有的豐厚的成長沃土！”

2011年，樊城區(qū)啟動區(qū)域性的課堂教學變革，區(qū)教育局領(lǐng)導班子提出“成長成才”的教育理念，引導各校轉(zhuǎn)變“見分不見人”的育人觀念，著力讓教育回歸到科學理性的軌道。

好風憑借力，揚帆正有時。李伶于是在松鶴路小學展開了大刀闊斧的“成長體驗教育”。她的核心思想是“三新”：新的教育觀念，真正把學生當作成長中的人來看待，努力創(chuàng)設(shè)條件，讓其得到充分、自由的發(fā)展；新的教學關(guān)系，真正踐行“以生為本”、“以學定教”理念，在教學中讓師生成為共同成長的伙伴；新的生命狀態(tài)，致力于培養(yǎng)具有終身學習能力，勇于擔當?shù)奈磥硎澜绻瘢鸩竭_到學習自主、生活自立、發(fā)展自強、生命自然的理想境界。

課程是學校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以成長體驗教育理念為指揮棒，李伶重構(gòu)了校本課程體系。

2011年組建第一個學生社團，五年過去，學?，F(xiàn)已開設(shè)52個社團，滿足了孩子們多樣化學習和個性化發(fā)展的需要。2012年探索成長體驗年級特色活動，六大年級特色活動經(jīng)過四年實踐終于形成體系，校本課程《成長與體驗——松鶴路小學年級特色活動手冊》的出爐為學校課程設(shè)置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2013年在歸納總結(jié)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分年級設(shè)置學習、生活、交友、健康、行為、其他六大系列的學生習慣培養(yǎng)課程。

于是，松鶴路小學的孩子們擁有了屬于他們的快樂時光。不僅可以開展“小鬼當家”、“養(yǎng)蠶達人”等有趣的活動，四年級的小朋友還有機會在“童夢置換”體驗周里收獲不一樣的人生經(jīng)歷。每年春暖花開之際，500余名四年級學生便會分批到樊城區(qū)牛首鎮(zhèn)中心小學住讀，在一周的時間里，學生們除了要與新伙伴同吃、同住、同學習，還將學著在田間除草、摘豆、干農(nóng)活，徒步15公里到鎮(zhèn)上的長壽島進行戶外活動。生活在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生存環(huán)境，不同經(jīng)濟條件下的孩子們相互感知，相互激勵，體驗信任、友善、理解與尊重的內(nèi)涵與價值。

2015年初，在教代會上，李伶和副校長康澤榮、羅高提交了“建設(shè)松鶴路小學成長體驗互通式課程”提案，學科、活動和素養(yǎng)等三大課程融合互通的創(chuàng)意得到教代會全體成員的熱烈響應，松鶴路小學再次翻開課程建設(shè)的新篇章。

課堂是踐行“成長體驗教育”的主陣地。為了建設(shè)成長體驗課堂，李伶整天泡在課堂里，和老師們聊天時也是三句話不離課堂。在不斷地交流、觀察、反思中，李伶發(fā)現(xiàn)，必須讓成長體驗課堂的原動力來自教師自身的成長體驗。于是，學校里教學故事開講了，同課異構(gòu)成為常態(tài)了，各種教學沙龍組織起來了。在一次次教學對比中，教師們發(fā)現(xiàn)了成長體驗課堂的魅力；在一次次走上講臺展示分享的過程中，學生們感受到了來自生命成長的歡愉。

“在這樣的課堂，我聽到了生命拔節(jié)成長的聲音。”李伶說?，F(xiàn)在，走進松小的課堂，學生之間熱烈討論是常態(tài)；老師們則在圍繞學、研究學、服務學的實踐過程中，將激勵、點燃和信賴的課改新文化內(nèi)化為自覺意識和行動。

連續(xù)三年，學校在全區(qū)性的學生自主探究能力競賽中獲得一等獎?！爸灰ψ鍪?，總會有人看得到。”這個樸素的哲理再次得到應驗。

每個孩子都是單位“1”

新學期到了，孩子們都很奇怪，為什么六（1）班的教室還在三樓？為什么其他的教室每年都要往上升一層樓，而六（1）班怎么又沒動？“不長高的教室”背后的秘密，源于一個叫小飛（化名）的孩子。因為疾病，他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行走，但對自己的康復訓練卻非常認真。學校的樓道里，經(jīng)?？梢钥吹剿粋€人倔強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的身影。為了方便小飛上下課，李伶特意囑咐班主任老師：“小飛所在的班級，教室要一直停留在三樓?！痹瓉?，對小飛來說，爬三層樓梯，便有了充足的康復鍛煉；而三樓不算太高，他也不會很累。

“要像對待荷葉上的露珠一樣，小心翼翼地保護孩子幼小的心靈。”每每想到這名話，李伶都會告誡自己和老師們，要用心去工作，用愛與責任讓學校上方不再有霧霾，讓孩子們在良好的教育生態(tài)環(huán)境下輕松呼吸、快樂成長?！懊總€孩子都是我們手心里的寶，每一個孩子都是單位1，而不是三千分之一！”

2013年4月，孩子們都在為即將開展的“童夢置換”活動歡欣雀躍時，一位小女孩卻犯難了。因為燙傷的緣故，小姑娘身上的再生皮膚皺皺巴巴，一直以長袖長褲示人。但是參加“童夢置換”，洗澡、睡覺這些私密性很強的項目就將變成“集體活動”，女孩擔心自己的秘密會泄露，被同學嘲笑，因而煩惱不已。

李伶得知后，專門和班主任王老師研究了處理方案。出發(fā)的前兩天，王老師集合全班其他女同學私下里開了個短會，和大家討論：“假如一個小女孩身體被大面積燙傷了，她會怎么樣？”“假如這個人是你，你會怎樣？”“假如這個小女孩是你的同學，如何讓你的愛與尊重自然地表達？”兩天后，在牛首中心小學的澡堂里，女孩怯生生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圍的同學都在旁若無人地戲水嬉鬧，竟然沒有一個同伴特別地注意到她。活動結(jié)束后，小姑娘的母親特意來校，激動地對王老師說：“我丫頭第一次要求我給她穿裙子，說再也不怕別人會嘲笑她了！孩子總算從陰影里走出來了！”

深情不及久伴，厚愛無需多言。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愈是明了自己的堅定使命，便愈有前行的執(zhí)著?！拔覀儜撟龅?，是尊重、陪伴師生體驗自己生命成長的快樂與美好，過程雖有苦辣，但終將甘甜！”

李伶說，“我愿棲息于教育的詩意之上，讓這美好的時光開成兩旁的花田，勉勵我一路前行，一路播撒，再收獲一路芬芳！”

（責任編輯 鄢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