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文君
假裝是一場測試
文/秦文君
爾后,又歷經(jīng)了許多事,每次,在膽怯發(fā)怵時,都會有一個聲音在為我打氣:就當(dāng)這是一場測試吧,小試一番自己有多大的厚度,有多少對生活的誠意,能鑄就多么堅強的神經(jīng)。
多年前的一天,外祖母領(lǐng)著我去探望一位遠親,她帶著大包小袋的吃食,累得氣喘吁吁,渾身都熱烘烘的。遠親住的地方離我家并不遠,但走的路線仿佛是個七彎八拐的“之”字,順著有大房子的路走著走著,每況愈下,顯出那地方的破敗:被蟲兒蛀蝕得千瘡百孔的門洞;翻裂豁開的路面;飛奔而過的皮毛骯臟的老鼠;不時沖出尿臊味的陰溝;還有停在路邊眼光幽幽的病貓。外祖母敲開了一扇門,從里面走出的,竟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婆婆。她穿得衣衫破舊,腹部夸張地高高隆起,一看便猜出那是個肝腹水的晚期患者,走路時兩條胳膊向前伸著,沖著我,就這么踉踉蹌蹌地一路走來,我當(dāng)時被驚著了,貓著腰,往后退,躲得遠遠的。
外祖母很生氣,說我:“你連這點都經(jīng)受不起,還有什么用?”她還不住地責(zé)怪媽媽,說她沒把我管好,養(yǎng)得那么脆弱和膽小。
老人家的神情很傷我的自尊,她的痛心疾首令我感覺事態(tài)的嚴重。我很想重新面對這一切,這心情一如某次測試失敗后,開始迫切地盼望用下一次測試來刷新一切。
我開始是獨自一人,悄悄地沿著“之”字形的路線去尋那個貧民窟。先前幾次,都是站在那門洞前望而卻步。漸漸地,我終于進入了那個世界,我敢于吃老婆婆親手遞給我的爆得焦黃松脆的年糕片,并且與她一塊兒在門前曬曬太陽,小聲地聊一些話。不久,我還和老婆婆的鄰居交上了朋友,那是一個大眼睛,穿花襖的女孩,愛笑,有時溫和,有時潑辣……
一旦真的去面對,我發(fā)現(xiàn)傷痛、疾病和貧窮并不似我們頭腦里想像的那般可怕,它只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的存在,仿佛一個艱澀的符號,一段強烈的記憶,一根敏感的神經(jīng),一個厚重的現(xiàn)實。我慶幸,能經(jīng)受這樣一個新測試。
之后又歷經(jīng)了許多事,每次,在膽怯發(fā)怵時,都會有一個聲音在為我打氣:就當(dāng)這是一場測試吧,小試一番自己有多大的厚度,有多少對生活的誠意,能鑄就多么堅強的神經(jīng)。
許多沉甸甸的測試我都一一通過了,有一次,卻差點兒讓一樁不大不小的事絆倒了。
那是個冬天,我和一個女伴從東北趕回上海,三九嚴寒,我竟在路途中扭傷了腳,一時間,腳面腫得有半尺高,像一個豆制品那么發(fā)著酵。走路,我只能單腿落地,扶著同伴的肩蹦蹦跳跳,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火車要多擁擠就有多擁擠,買不上臥鋪票,座位都不保,車廂里加塞了不少人,簡直是見縫插針一般。我以為這一次在劫難逃,我得在那沙丁魚罐頭般的車廂里待上兩天兩夜,拖著傷腫不堪的腿腳,如何能平安挨過。
假裝是一場測試吧。在那兩天中,每當(dāng)需要穿越車廂時,我的同伴站在我前面,那柔弱纖瘦的女孩,特意抱起一只硬箱子,擋在前胸,一馬當(dāng)先地開道,她咬著牙,攻城一樣。而我,則練就了雜技演員的本領(lǐng),雙手吊在行李架上,坐在椅背上,保護著受傷的腳不受踩踏,居然,我還在那種情形下安然入睡,還做了個美夢。
人有時會面臨一些考驗,那是一個個險坡,若是有一個穩(wěn)重松弛的心態(tài),它會支撐人坦然走過。
就當(dāng)那是一場測試……
常常測試,常常跨越,漸漸地,人生飽滿了,心靈寬闊了。
(編輯 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