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妍,女,1989年生,揚州人,現(xiàn)居南京。
為什么我會夢見你
為什么我會夢見你?既然
春天已到,窗外的綠色已經(jīng)開展
小河像魔咒開始流動
我夢見你沒有任何預兆的,記憶的白日
在夢里是夢。我曾經(jīng)被你落在去年的土地上
我曾經(jīng)是彼得潘,
在時間之外世界之內(nèi)
但是,既然大地已經(jīng)離開了冬天
美離開了死亡,為什么我還會夢見你?
既然,夢是一次凝望和久久的停留
意識流
從荷爾德林看見你的影子,所有人
仿佛做了你的注腳。
隱秘的歲月已經(jīng)被月色刷洗得發(fā)白
你愛的秋梧桐,已經(jīng)做了城市的裝點
在夜里散步,空氣里沒有你——
沒有酒和尼古丁——
我只能坐下織一場苦澀的夢,泡一杯
去年的蘭花。生存是一個曠野,
而你粉碎春天的契機。我,
或我的名字,像一只老鼠
致力于把自己養(yǎng)胖,活到世紀末,
在古舊的村子壽終正寢,接受正史定案。
但親愛的,你的離去正把一切變成苦難
變成荒誕的。親愛的,
我們山長水闊。我該用什么神態(tài)見你?
見一見你?
讓我在你的隔壁安眠吧
把腳抵著你的腳,驅(qū)散大地深處的憂郁。
夜讀荷爾德林
這個夜晚,雨水在屋脊炸裂
而我在閱讀你那些
美麗而無用的分行。
一次次徒勞地,試圖剝離翻譯
觸摸你的紋理,
就像你一次次,試圖用語言
去撥開存在的迷霧,
卻只抵達了孤獨。
就這樣,整個夜晚,
我們消磨在彼此的徒勞里,
加速沉淪下去。
1967,周作人致魯迅
風雨飄搖,哥哥。我又一次臥病在床。
這一次,疾病來勢洶洶,漫無盡頭。
你的棗樹早已凋零,另一棵棗樹,也將亡于海水。
你寫作吶喊的那張桌子,被我劈來取暖。
卻仍抵御不了這個冬天的寒冷,它過于龐大
沉重得我轉(zhuǎn)不過身。
哥哥,浮生模糊。四十年前的那場分道揚鑣
像春天的雨,下了也就沒有了。
卻仍留下浸入骨髓的寒冷,在可憐的人世
提醒我懵懂、遙遠的前半生。
哥哥,你是戰(zhàn)士,彷徨是你的劍和盾牌。
而我蝸居京城一角,被絕望壓彎了腰。
這場雨什么時候才能停呢?
我畢生所求,不過一張安穩(wěn)的書桌。
哥哥,你的身后鮮花滿地,而我只有寂靜長伴。
但那不過一墻之隔,就像現(xiàn)在
我們相遇在冷雨里,淅淅瀝瀝的綿長
消融前半生的戎馬廝殺、銅墻鐵壁。
我們的虛無溫暖著虛無,死亡接納著死亡。
夜讀穆旦并想起戰(zhàn)爭
粗糲的嗓音擊打夜晚,戰(zhàn)火
重又傾城,像一場倒帶電影。
我看不見那株伸出廢墟的綠芽,
也掉不進吞噬很多青春的深淵。
只有時間被懸置。
一如我空空的目光被懸置。
你迷戀的苦難是一場烏托邦
苦難中的詩意也是。
而戰(zhàn)爭的結(jié)尾總是
被拉伸的生存,和被實體化的虛無。
致朋友Murphy
不要雀躍,不要在跳舞的時候
旋轉(zhuǎn)得太過忘情,
因此可以從容謝幕。
舞臺剩我一個
我的觀眾
沉默地俯視著我。
百草哀鳴,雨延綿了一個世紀。
我的青春過早地完結(jié)
抒情的,不止是秋天
還有一地殘碎的落葉
我那些不被聽見的情感
在內(nèi)心左右撞擊,回聲轟鳴
它是一頭被困的野獸
洶涌,但找不到出口
聽雨
永遠這樣,坐在一場雨的橫截面里
聽屋脊水滴碎裂,植物抽高
遙遠的村莊里,鳥雀緘默,
收割和死亡,是兩條孿生河流
而寒冷把這個夏天摁進深秋
摁進綿長的抒情
倒扣的貝加爾,湖水傾瀉
把手風琴腌進夜色
此刻,鐘聲停擺,花朵綻放
雨從高空落下來
人世如荒原般漫無邊際
夜曲
在
不被觀看的目光中,
知音幾何?
我要過
愛人的生活
反光的生活
要靠近
白天。靠近明凈的
水和棉花
不讓鼻息貼近
廢棄的灌木,不讓歌曲
響起在夜晚。
因為永遠在
冬天,大提琴
切開地平線
把你我塞進去。
寫在新年邊上
對我這種
把日子過成一截一截的人
時間就像漫長的火車廂
這一段望向另一段的眼睛
像看向另一個人生
記憶像陳皮從我身體剝落
卻迎來進一步的衰老冬天的光線
一遍遍碾壓南京城上空的鴿群
把它們變得靜止而陳舊
變得象征多于現(xiàn)實
也一遍遍碾壓我這個人模狗樣
卻熱愛穴居的城市怪物
教我痛苦并沉迷痛苦
教我閱讀并更加孤獨
然后迎來一個日子——
我坐在窗前看著腳下的城市
被春天蠱惑
嶄新如一張新發(fā)的唱片
到了那一天我知道
我不必依賴修辭和哲學
不必說話也不必沉默
依然可以安穩(wěn)爬過新年的格子
就像其他光明的人們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