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陸楷文

舊時，村頭有棵大白楊，叢生的枝干從軀體上延伸而出，很像一條條有力的臂膀。在它庇護下的是一口井，村里最老的一口井。

白楊的高大讓老井顯得格外瘦小，幾塊磚和著泥砌成的簡易井口，磚塊的棱角已經(jīng)被磨平，上面的青苔郁郁蔥蔥，以纏繞的姿態(tài)，丈量歲月的年輪。然而，年邁的軀體阻擋不了奔騰的心，井水的涼意伴著甘甜從井口傳出，閑適了燥熱的世界，也傳進了莊稼人的心里。井水滋潤了他們因勞作而干渴的喉嚨，也澆灌了那一方熱土上的一切生物，井就是上天所賜給故鄉(xiāng)的珍寶。

時間在推移，發(fā)展的訊號也從城市傳來。伴隨著大型機械的隆隆怒吼，村里一家一井的格局開始改變。華麗的洋房取代了瓦舍，方便的自來水換來了一口口被填埋的井。村里人開始慌了，沖向村口的老井，望著那瘦小的模樣，滿眼憐憫卻無能為力。白楊在風里瑟瑟作響，也為滋養(yǎng)著它的老井悲哀。人們再舀起一瓢水喝下與它作別，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水里少了些甘甜，多了些柴油的氣味。

人們渴望發(fā)展，一旦開始就如箭離了弦，越來越快。闊別多年回鄉(xiāng)，站在寬闊的馬路上，面對著被荒廢的田野和幾處如荒冢般的枯井。我收拾了心情，想要再去村頭看看那口老井，即便它或許也如其他井一樣干涸，我還是無法割舍它曾帶給我的恩情。

走近老井，映入眼簾的是滿滿的綠。那棵白楊竟然依舊挺立，老井的干涸并沒有帶走它的生機，反而促使它發(fā)瘋似的生長。那厚重的綠是如此鮮活，讓人不覺驚呼生命在這里如此蓬勃。雜生的枝干因過重而下垂，織成一張嚴實的網(wǎng)，蓋住了老井。我撥開枝葉，看到了老井的安詳。即便已經(jīng)干涸，它還是那般古老，那般瘦小，好似獨立于整個世界之外的存在。然而，它似乎又依然在某個地方頑強地活著，堅定地滋養(yǎng)著這一方土地，那白楊樹蓬勃的綠意，不正是它在地底更深處的不竭饋贈嗎？它將它的恩惠，不動聲色地綻放在了綠意盎然的枝頭！

的確，老井就是這樣一種神奇的存在，悲憫地滋救蒼生，又沉思著與世界作別。在現(xiàn)代化的滾滾車輪之下，老井默默地沉入地下，以另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繼續(xù)滋養(yǎng)著我們！

感激與感動催促著我走上前去，靠它近一些。摸著它粗糙的井沿，俯身，低頭，順勢向下望去，一股涼意席卷著我的面龐。剎那間我恍惚聽到了潺潺的水聲，嗅到了沁人心脾的絲絲甘甜。那深入心底的親切的愛，依然讓我如此動容、眷戀。

白楊樹下，觸及大地的雙手依舊能感受到老井的奔騰，一顆不安的心也終于釋然——無論時代如何改變，古老的井依舊守護著我們，如從前那般滋養(yǎng)著這方水土。我始終相信，這樣的悲憫與愛，永遠也不會消亡！

【評點】

文章并未因所涉時空變換較多而顯得松散，作者借鑒范文“一線貫串，輻射全文”的謀篇藝術，以“老井”為線索貫串全文，形成了“老井模樣古舊——老井滋潤村民——老井遭遇困境——老井持續(xù)饋贈——‘我向老井致敬——贊美老井精神”這一文脈，結(jié)構(gòu)清晰嚴謹；文章的敘寫、抒情和議論都接受線索“老井”的輻射，無論是對老井上白楊樹的烘托性描寫，對老井以“特有方式”滋潤萬物的議論，還是抒發(fā)“我”再次走近老井時的眷戀與愛意，文字都由老井引出、發(fā)散、拓展或深化，從而奏響了一曲主旋律優(yōu)美的“老井頌”！ 曹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