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則于
1
李云艷一夜沒有回來。
陳錦英夜里打牌回來,看床上四個孩子睡得橫七豎八的,卻沒有她,以為她是去哪里串門說話去了。暗罵一聲“這X女人”,就脫鞋上床睡了。第二天醒來,去樓下廁所撒了很長一泡尿,又里外看過一遍,才意識到李云艷是一夜沒有回來。
他回到樓上,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去。用舊的床墊里的彈簧發(fā)出“吱吱扭扭”的聲響,像是被誰抓在手里的麻雀,努力掙脫受束縛的翅膀。他把手豎起來撐住下巴,睜著眼,看著面前墻上硬幣大小的一個污點。污點越來越大,形狀越來越模糊,終于漫過了他的頭和身子,漫過了整個房間,黑壓壓的遮天蔽日。
陳錦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扭著頭四處看一看,眼前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房間,此刻沉浸在春末早上淡青色的光線里,光不流動,房間里的每一樣東西都顯得凝重而清晰。
他平時都是要睡到中午的,今天這么早醒了,卻一點兒也不想再睡。
他想知道時間,墻上掛著的鐘早就不走了,時針和分針永遠停在了上下呈一條線的位置,卻也是永遠背對而立的位置。手機上有時間,但手機不知道丟在哪里了。
他伸出手去摸掉在床邊地上的褲子。褲兜里沒有手機,卻摸到了煙和打火機。于是他便把煙拿在手上,抽了一支煙出來,用打火機點著。吸一口卻又把手垂下來了,就那么任煙在手指間慢慢燃燒。
“咳咳——”他兒子陳波在他身后咳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煙的緣故。他回頭看了看,見他正側(cè)著身子坐起來,瘦弱的肩膀裹在睡衣里,像樹上突出來的樹枝。
“爸——”他叫他。
“起來吧,領著她們幾個到你奶那兒吃飯,然后上學去?!标愬\英說。
穿戴收拾好,外面天就大亮了。穿戴的過程中,四個孩子誰也沒問他們媽去哪了,讓陳錦英不得不懷疑起來。于是他在彎下腰系鞋帶的時候問陳波,陳波回答他說她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走了?去哪了?”
“昨天晚上你沒回來的時候,她就背著包走了。她跟我們說她走了,不回來了。”陳波說。
“她沒說去哪里?”
“沒說。”
其實結(jié)婚十幾年中,這不是李云艷第一次離家出走了。第一次她突然不見的時候他很著急,到處找,找不著,然后等幾天之后,李云艷卻自己回來了。他問她去哪里了,她不說,他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也就丟開了。雖然后來也聽說有人看到她是跟別的男人一起走的,她不承認,他也拿她沒辦法。四個孩子吶!陳錦英看在四個孩子份上,即使后來她又離家出走,也一直沒跟她離婚。
這一次她卻又不見了。而且是收拾好東西,跟孩子們說她要走了之后走的。陳錦英不知道她跟孩子們說她要走了的時候是怎么想的,陳他想不出,也懶得想。甚至連等她再回來以后他要不要跟她離婚,還是繼續(xù)原諒她也懶得想。不過他又隱隱覺得這一次她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每次李云艷離家出走,陳錦英都帶四個孩子到他父母那里去吃飯。他父親陳洪善在運河邊上經(jīng)營一個廢舊木材回收加工的木料場,平時陳錦英和他弟弟一起幫他。
陳錦英把車直開進木料場里面,在一堆舊木頭前停下來,四個孩子各從旁邊的車門鉆出來。
“去吃飯,不許玩木頭!”廢舊的木頭永遠是孩子們玩不厭的玩具,剛一下車,孩子里兩個小的就想去爬木頭堆,被陳錦英喝止住了。
陳洪善卻從木頭堆后面轉(zhuǎn)了出來。
“爺爺,爺爺——”
陳洪善大清早就戴著草帽,草帽遮光,他的臉呈紅黑色。
陳錦英看他穿一件舊成灰白色的薄外套,上面沾滿了木屑。
“怎么一大清早就開工了?”他問他。
“日他娘,老毛個龜孫,本來說好后天要貨的,昨天夜里了給我打電話又說明天就要?!?/p>
“貨不夠?問問小胡那邊有多少,先給他裝過去就是了。”
“問過了,不夠。”他用手在嘴巴里掏了一下,吐一口唾沫,又接著說,“不過今天咱們這邊加加班,一天也就夠了。這兩天你別到其他地方去,實在不夠了,你帶人到小胡那邊去裝一車給老毛送過去?!?/p>
“老毛不知道怎么跟那邊廠里人說的?!?/p>
“老毛這個龜孫?!标惡樯朴衷谧炖锾土艘幌?,吐一口唾沫。
“離婚算了,這樣成天說走就走了,跟誰走了,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大大小小幾個孩子說丟就丟下,說不管就不管了,離了婚再找一個,找誰不比她強?!背燥埖臅r候姜氏一邊把盛著菜的碟子摔到桌子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你嘟嘟囔囔的說啥呢?”陳洪善問她。
“云艷!云艷又走了你不知道?”
“云艷又走了?”陳洪善問還站在一旁的陳錦英。
“嗯?!?/p>
“這龜孫,說走就走了。啥時候走的?”
“昨天晚上。是吧?”姜氏說道。
“你怎么不攔著她?”
“我不在家。我在老馬那兒呢,夜里才回去?!?/p>
“老馬那兒這兩天你少去,聽說來了一伙廣東人,牌里面弄花色,打得也大,你不要去惹事。”
“我又不跟他們打,我打得小,輸贏幾十塊錢。”
“那也不要去?!?/p>
“你們爺倆一個德行,這都啥時候了還去打牌,云艷走了,你不去把她找回來?”姜氏說。
“我上哪找去?她要是高興她自己就回來了?!?/p>
“我媽不回來了?!标惒ㄍ蝗徽f,“她自己說的,她說她不回來了?!?/p>
“她跟你說她不回來了?你跟她說啥?”
“我跟她說你死外邊吧,反正你回來爸也不要你了?!标惒ㄕf。
陳錦英覺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呵斥陳波。陳洪善卻已攔在他前面說:“這孩子,哪學的這些話?!?/p>
“什么哪學的,就得這么說她,不說她還有勁呢。”姜氏說。
吃完飯,陳波帶著三個妹妹沿馬路一路走著上學去了。陳錦英去上廁所,回來時遠遠看見干活的工人都戴著草帽,用毛巾圍著臉在機器上來回遞木頭。陳洪善也站在旁邊幫忙。
機器的轟鳴聲讓陳錦英覺得心煩,他不想回屋里,也不想上他們那邊去。
出去吧,棋牌室還沒開門,回去睡覺又怕睡不著,再說家里冷冷清清的,回去也沒意思。
陳錦英一時竟不知道該朝哪里去了。好像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各忙各的,惟有他,因為和這個世界聯(lián)系起來的紐帶——李云艷走了,他就和這個世界斷了聯(lián)系,成為了失群的雁,掉隊的狼。
他感到壓抑,腳下踢著碎木塊,一路朝前走去了。
前面走到頭是一堆木頭,木頭外是從鎮(zhèn)上斜過來的運河。隔著木頭,陳錦英看見運河的水泛著鱗光,也看見對岸的柳樹籠罩在薄霧一般的綠紗帳里。又有船從遠處開來,時不時發(fā)出“哞——”的一聲響。他想翻過木頭堆到水邊去,這個時候運河的水應該也是溫暖的吧。
但眼前的木頭堆堆著的是從工廠拉回來的短木塊,上面釘滿了釘子,踩在上面一不小心釘子就會穿透鞋底。他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
2
陳錦英把四個孩子丟在木料場,開著車朝鎮(zhèn)上去了。出門的時候陳洪善問他去哪,他沒說,陳洪善就交待他說別到老馬那兒去。陳錦英知道陳洪善雖然交待他別去,但他自己還是會去和廣東人打牌,本來還想去看看熱鬧,被他這么一說,只好算了。
他想著去浴場泡一個澡,胡亂也就能混過這個晚上了。
北方人有泡澡的習慣,來小鎮(zhèn)上打工的北方人多,而且都是租房子住,洗澡不方便,小鎮(zhèn)上就興起了浴場的行業(yè)。說是浴場,里面也有搓背按摩的小姐。出來打工的以男人居多,老婆孩子不在面前,沒人管束,也是正好滿足了他們的需求。
小鎮(zhèn)上的浴場大大小小有幾十家,紅色浴場不是最大的一家,卻也算得上生意興隆。老板李戰(zhàn)是本地人,本地人都視外地人如入侵者,只有很少如李戰(zhàn)這樣的本地人才懂得外地人的生意其實最好做。
陳錦英從停車場走過去紅色浴場,看到門兩邊停滿了車。
“陳大少爺來啦,找我們老板?”門口的女招待和他是熟人了,看見他進來,戲謔著和他打招呼。
“你們老板一個大男人,我找他干什么,我來找你?!彼补室飧_玩笑說。
“這倒稀罕了,誰不知道你大少爺不吃葷。”
“破戒了么。”
“破戒啊,小心佛祖怪罪下來,打你下十八層地獄?!?/p>
“我這種人,就是不破戒也下地獄好幾回了,我還怕佛祖?”
李戰(zhàn)正好從里面出來,看見陳錦英,和他打招呼,女招待才走開了。
“你去看電影了?看的什么?”李戰(zhàn)問他。
陳錦英點了點頭,又補上一句說:“領幾個小孩去看的,動畫片?!?/p>
李戰(zhàn)遞了一支煙給他,又把打火機遞過來給他點上,兩個人站在那里各自吐了幾口煙。
“我看你這段時間生意不錯。”陳錦英沒話找話說。
“過得去吧。不過馬上天熱了,人就少了?!?/p>
“天熱生意才好吧?”
陳錦英想的是另外一層意思,李戰(zhàn)好像沒明白,說:“天熱了,都在家沖涼水澡了,誰還花錢到這里來。”
“到這里來又不只是為洗澡了。”陳錦英這么說,李戰(zhàn)才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有一行四個年輕人從門外進來,都探著腦袋東張西望。李戰(zhàn)趕緊丟下手里的半截煙迎上前去,邊跟陳錦英說:“你自己玩?!?/p>
陳錦英答應了他一聲,看他把四個人帶著朝里面走。路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他聞見他們身上撲鼻而來的一股酸臭味,搐了搐鼻子,也把煙丟掉走開了。
“給你個單間?”泡完澡,陳錦英裹著白色的浴巾出來,浴場里小姐的班頭,叫秦姐的問他。
“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我睡一會兒?!?/p>
“好。”
陳錦英兩手扶著腰,挺直背伸了個懶腰,又長長地打了個呵欠。
“還是給你找個人按按吧?看你這么累——”秦姐看見他的疲態(tài),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關心地又問他。
“也好?!标愬\英想了想回答她說。
陳錦英十八歲就和李云艷結(jié)了婚,婚后第一年就有了大兒子,然后接著就有了后面三個女兒,有女兒之前,他和李云艷的日子都過得還算是滋潤,有了女兒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掏空了,他就總有些力不從心。李云艷是慣了的,從他不行了之后,才在外面?zhèn)鞒隽艘恍┎桓蓛舻拿?。以至于后來離家出走,他都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因為自己的難言之隱,才不好十分的怪她。
家里都力不從心,外面就更不行了。小鎮(zhèn)上浴場的生意紅紅火火,他卻是難得的身家清白,浴場里的人不知道其中就里,竟傳開了他“不吃葷”的名聲。
秦姐像是沒想到他會答應她的建議,看著他,癡癡地笑了起來。陳錦英知道她在笑什么,裝作玩笑似的在她身上捏了一把。秦姐笑著躲開走了。
把浴巾解開蓋在身上,陳錦英在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趴著抽煙。一根煙還沒抽完,就有一個穿著吊帶裙的女孩子推開門進來。
陳錦英不認識她,讓她關好了門,問她叫什么。
“琪琪?!迸⒆踊卮鹚f。
“你剛來的?我沒怎么見過你?!?/p>
“見過的,您忘了?!?/p>
“哦?!?/p>
琪琪在床邊坐下來,問他要煙抽。
陳錦英把嘴里剩下的半支給了她。她抽一口,又還給了他。
“秦姐說讓我給你按按腰。”琪琪說。
“按吧?!?/p>
“趴好別動?!?/p>
“嗯?!?/p>
琪琪等他趴好,脫掉鞋爬上床,在他大腿上坐了下來。床邊的小桌子上有按摩用的精油等一堆瓶瓶罐罐,陳錦英看她從中拿了一瓶,打開蓋子。
“你把頭轉(zhuǎn)過去,趴好別動?!彼钏f。
精油倒在背上涼涼的。陳錦英肩挺得高,精油快速地像下流去,像一條蟲子,在他背上飛奔。琪琪用手把他的肩膀向下按了按,又用另一只手在他腰下面抹了一把,好讓精油不流到他蓋著的浴巾上。琪琪的手很柔軟,很迅速的掃掠而過,陳錦英不由得渾身都顫了一下。
琪琪用兩只手把精油抹開,在他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起來。
她力氣小,根本算不上是按摩。但她的腿夾著他,隨著兩手用力,腿也在他身上上下起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感。
琪琪問他按得怎么樣?他回答她說:“行,就這樣吧?!?/p>
當夜陳錦英就睡在浴場里。睡著的時候不知道是幾點了,醒的時候天卻還是黑的。房間里沒有鐘,他去衛(wèi)生間,在走廊里看見是快五點了。正是寂靜無人的時候。他又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四下里果然聽不到一絲人聲。他覺得冷,又起來找到空調(diào)遙控器,把空調(diào)溫度向上擱高了兩度。
關燈的時候,他無意間從窗簾的縫隙中看到外面有一點光亮。
外面是運河,是泊在河面上船發(fā)出來的光。
他再睡下去,就隱約聽見運河的水拍打著岸的聲音。他又疑惑是自己聽錯了,運河水面平靜,隔著一道墻,按理是聽不見水聲的。
但他也不能確定。
第二天都要拉貨送貨,陳錦英直到天都黑透了,才從貨車的駕駛艙里走出來。姜氏給他留了飯,他稍洗了洗就胡亂吃起來。陳洪善打牌去了,四個孩子去了外面玩,只剩下姜氏坐在門前看著他吃。
姜氏跟他說這一天孩子們都干了什么。又說:“你還是出去找找看,云艷不會走太遠的,我猜最多就是去了市里,你問問人有沒有看見她的,找不回來了就算了,但能找還是得找回來,不管咋說她也是孩子的親娘——”
“我去哪兒找她,她想走,就算找回來了,她不是還會走?”
“我說你就是不夠狠,找回來打一頓,打狠一點兒,讓她這輩子都怕了你,看她還敢走。”
“哪回沒打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那樣的人,打不聽?!?/p>
“你都不知道以前你三嬸也是跟別人走了,你三爺打她打得那個狠,腿都打斷了,躺床上幾個月下不來,還是我端飯給她吃。你把腿也給她打斷,看她還走不走!”姜氏狠狠地說。
“腿打斷了不還得花錢?這都啥年代了,打斷腿她還不得告我去?你就別管了?!?/p>
“我不管,四個孩子你別送過來讓我看???反正我也是沒幾年活了,我死了隨你怎么鬧去!”
陳錦英聽她話越說越激動,不想跟她再說下去,筷子一擱就站起來要出去。
“你吃飽了沒有,再吃點兒?!?/p>
“吃飽了,不吃了?!?/p>
“你上哪去?”
“哪也不去?!?/p>
“你別忘了明天跟我去醫(yī)院,得老早地去,別又掛不上號?!?/p>
陳錦英答應著她,一邊走到外面去開車。
姜氏又追出來囑咐他別忘了到處問問看有沒有李云艷的消息,他在車子的啟動聲中不耐煩地回答她說知道了。
李戰(zhàn)打牌去了,他再到紅色浴場去,門口的女招待就跟他說了。他跟李戰(zhàn)本來就是牌友,但女招待這樣說,陳錦英卻懷疑她是故意在尋他開心。
他索性直接跟她說了他不是來找他們老板的。
“你是來找琪琪的吧?”果然女招待掩嘴笑著說。
陳錦英被她猜中心思,稍微有些別扭。但他在這種生活里混久了的,臉上一橫,也就將這種別扭岔了開去。
“琪琪呢?”
“琪琪啊,被一個大老板包了場子,這時候不知道在哪個房間里干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陳錦英臉上有了些不好看,女招待馬上改口說:“騙你的啦,這才什么時間,除了你這么猴急,哪里還有別的客人來。琪琪就在里面,你自己進去找吧?!?/p>
陳錦英伸出手指在女招待鼻子上刮了一下。
“哎,哎——”女招待尖叫著躲開他。
跟昨天不同,陳錦英一關好門就把琪琪抱在了懷里,嘴在她臉上啃著。
琪琪則用手打著他的肩膀讓他松開,一邊說:“你急什么,我又沒長四條腿,不會跑哪里去?!?/p>
昨天琪琪給他按摩的時候,陳錦英腦子迷糊著把他和李云艷之間發(fā)生的事想過了一遍。他想李云艷是定下來不想和他過下去了,以前他原諒她,雖說都是因為孩子,卻也有幾分對她的不舍。所以即使每次他都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但其實都還是輸給了她。所以才慣出來了她對他的狠心。他想這一次,他真的該放棄了。他想關鍵是他放手,如果他放手了,李云艷離家出走也好,再回來也好,都不算什么了。
他想他這些年都把時間花在李云艷身上了,現(xiàn)在結(jié)束了,他該再找個人。找誰呢?小鎮(zhèn)上想跟他好的女人不少,光是這個浴場里就有幾個,但浴場里的女人不干凈,他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下賤。
不知道按了多久,琪琪忽然讓他翻過身來。
“我給你開開胸?!彼f。
陳錦英腦子想著別的,也就沒在意,她讓他翻過來,他就翻過來了。
琪琪似乎是故意的坐在他的兩腿間。
陳錦英吃痛,向上抬了抬屁股。琪琪拍了他一下,眼睛里的神色就變得朦朧起來。
陳錦英這才醒過神來,眼睛盯著看這個騎在他身上的女人。
長發(fā)長臉,涂了藍色眼影的眼睛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妖氣。既不讓人喜歡,也不讓人討厭。
但想不到的是他忽然就行了,隔著浴巾,硬邦邦地頂著她的腿。琪琪把手伸到浴巾里,想抓住他。他騰地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把她壓在了身下。這是他熟悉,而又很久未曾經(jīng)歷過的一個動作。就是這個動作,讓他放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候,他和李云艷剛結(jié)婚時候。也就是這個動作,讓他把所有的失意,所有的挫敗感,所有的被羞辱都壓在了身下。他感覺到又重新掌控了生活。
琪琪則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個套子,用嘴撕開了遞給他。
“你早上給我的錢,讓秦姐拿走了一半?!辩麋鞲愬\英說。
早上走的時候,琪琪她們剛睡覺沒多久。陳錦英熟門熟路,摸到她們睡覺的地方,把琪琪弄醒,肆意摸過了一回,然后掏了兩百塊錢給她。
“誰讓你傻,你不跟她說她怎么知道我給你錢?”
“我沒說,早上你給我錢的時候她看到了?!?
“她沒睡著?”
“誰知道呢,也許又醒了。你動靜那么響,睡得再死也被你吵醒了?!?/p>
“我不是那啥么?”
“哪啥?”
“那啥——”
說到這里,陳錦英腆著笑把手放在了琪琪身上揉捏著,琪琪用手拿開他到手,剛拿開他又放上來,琪琪索性也就任他揉捏了。
3
開車去醫(yī)院的路上,姜氏又嘮叨著說李云艷。陳錦英嫌她聒噪,卻又不便頂撞她,只好裝作是認真開車,一句也不答她的話。姜氏卻愈發(fā)說起他們剛結(jié)婚時候她就對李云艷的一些不滿。
“上次藥里面的蜈蚣看著怪嚇人的,也沒啥效果,這次跟醫(yī)生說不要再開蜈蚣了——”姜氏仍一直不停地在低聲說著什么。陳錦英胡亂聽到這么一句,用手掌跟搓了搓眉心額頭,回答她說:“你跟醫(yī)生說就是了?!?/p>
輪到他們看了,陳錦英讓姜氏自己進去診室,但姜氏卻一定要他也進去。當著這么多人,他不想跟她爭執(zhí),就抱著脫下來的外套跟她進去了。
醫(yī)生姓張,姜氏點著頭跟他說張醫(yī)生好。
醫(yī)生像是跟她很熟悉了,也問她好。
診室小,陳錦英進來,遮住了里面一半的光。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就走到姜氏后面的墻邊上,站在那里。
姜氏說完了自己的病情,張醫(yī)生埋頭寫方子的時候,她忽然又說:“張醫(yī)生,我問問你,就像我兒子這樣,成天腰酸腿疼,又沒啥精神,是不是腎虧?”
陳錦英愣了一下,暗想姜氏難道知道他那方面的事。
“誰,他嗎?”張醫(yī)生抬頭看了陳錦英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xù)寫。一邊說,“這個要看的,不一定都是腎虧。再說你們理解的腎虧跟醫(yī)學上的腎虧也不是一個意思,因為腎虧又分陰虧和陽虧,都要看的。”
“那要不我讓他去掛個號,你給看看?”
“我不看,我好好的看什么?!标愬\英這時候才說話。
“你看你,看看又沒啥——”
“我好好的,看什么?”
張醫(yī)生寫完了方子,把病歷本遞給姜氏,說:“現(xiàn)在年輕人都是這樣,抽煙,喝酒,還熬夜,沒有不腎虧的,不過年輕嘛,吃飯飲食上調(diào)一調(diào),再加上運動運動就好了,沒必要吃藥。”但他又跟陳錦英說,“我看你臉上有一層浮光,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你要是愿意吃藥,去買點六味地黃丸吃一吃就好了?!?/p>
陳錦英跟他道了謝,拉開門,作勢要走了。下一個病人站在門口,這時候就要進來,但姜氏還繼續(xù)問張醫(yī)生飲食上該怎么調(diào)理,陳錦英先出去了,聽到張醫(yī)生好像跟姜氏說了“飲食清淡”什么的幾句。
等上了車,姜氏就跟陳錦英抱怨說:“你看你,我還沒問完呢,你就走了。”
陳錦英讓她坐好,說“走了”,把車從停車場開出去,猛地拐彎上了大路。
陳錦英再到紅色浴場去,李戰(zhàn)剛起床,叉著腳站在門前,端著玻璃杯喝茶。陳錦英向他身后瞅了瞅,見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想其他人大概都還沒起來。李戰(zhàn)問他飯吃了沒有。他問的是午飯,陳錦英在木料場吃過了,就回答他說吃了。
李戰(zhàn)說:“我還沒吃飯呢?!?/p>
陳錦英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說他來得早了,便識趣地說:“天越來越暖和了,上午才起來沒多久,下午就犯困?!?/p>
李戰(zhàn)說:“要么說春困不醒呢,春天來了?!?/p>
陳錦英便接著說:“我來問你下午去不去打牌,你要是不去,我就回去睡覺了。”說完還裝模作樣地打了一個呵欠。
“等會兒再看吧,不過你困就回去睡吧,打牌又不是什么大事?!?/p>
“嗯,”陳錦英點頭說。
陳錦英無趣地從紅色浴場走出來。
車停在運河橋下的空地上。他走到車邊,卻又想著幾天沒回家去了,這會兒沒事,回去看一看吧。于是就沒開車,直穿過空地上了橋,朝橋另一邊走。
剛過橋,就看見木料場上的一個工人,蹬著三輪車朝他過來。三輪車上裝著一車碎煤屑。
陳錦英跟他打過招呼,問他哪里拉來這么一車煤。
他回到他說是他一個親戚在那邊廠里拉出來的,送給他燒。
那人忽然又問他說:“你回家啊?”
陳錦英嗯了一聲。
“我看見你媳婦從一輛車上下來,不知道是啥人開車,她下來就站在馬路上指著車罵,一只手里提著高跟鞋。但那車一溜煙就開跑了——”
“誰?李云艷?在哪?”
“吶,就在你家那邊,”那人向身后一指說,“我剛從那兒經(jīng)過看見的,我看她氣得跟什么似的,也沒敢跟她打招呼。車里什么人?。克ι敲创髿??”
“這X女人!”
[責任編輯: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