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
希臘神秘哲學(xué)家早說,人生不過是家居,出門,回家.我們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圖,不過是靈魂的思家病,想找著一個人,一件事物,一處地位,容許我們的身心在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個安頓歸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蕩子回到家
——錢鐘書
2017年3月12日 周日 晴
上個禮拜,我和媽媽達(dá)成一項協(xié)議:如果我愿意在市中心新開的兩家新華書店,安安心心坐上三日,她便給我買韓國組合Bigbang的最新專輯。我想,有什么難的,呆在書店里雖然無聊,但能換來“愛豆們”的專輯,怎么算也不虧啊。
嘿,這可不能怪我看不上新華書店。在我的心里,這種老牌子的傳統(tǒng)書店,伴隨我們的成長,已從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人,變成了茍延殘喘的老年人。
提起它,我的腦海里,會立刻浮現(xiàn)營業(yè)員呆滯刻板的面容,無趣粗糙的書架,和毫無特色、千篇一律的室內(nèi)裝修。別看我現(xiàn)在喜歡追星,喜歡“韓流”,曾經(jīng)也是喜愛過逛書店的。現(xiàn)在有些新型的小書店,雖然不大,卻勝在精致,我和同學(xué)在假日的時候,也愿意約著去坐坐,但我們都不想去新華書店,它實在沒有值得一去的吸引力。
可這次踏入新華書店,卻讓我眼前一亮。就好像我做好了看到無趣人兒的準(zhǔn)備,結(jié)果一打開門,眼前的人從東施變成了西施——哈,這還是我印象中,那個冷硬無味的老書店嗎?
書架從冷色調(diào)的橫格換成了暖黃色的木頭,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精品店、香道館、文具店,更是精致得不得了,讓人走進來,就仿佛進入了文化的大觀園,左顧右盼,愛不釋手。
最令我驚訝的,是這里處處透露著“徽文化”的氣息。這讓我不禁想起,那些年,在我還未撲入“韓流”時,也曾沉迷過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文化,其中,最令我著迷的,就是徽文化。
徽文化在華夏的文化史上,一直有著重要的地位。清初的桐城學(xué)派,光耀文壇數(shù)百年。近代的大家如朱光潛、胡適等人,更是受著徽文化的深遠(yuǎn)影響。而在這新華書店里,人們心意滿滿地設(shè)立了專門的書架,將這文脈的傳承一一細(xì)數(shù)。書架間擺放的雕塑,是皖南徽州深厚的風(fēng)俗展示,甚至墻上寥寥幾筆勾勒的水粉畫,也有重疊有致的馬頭墻、精雕細(xì)琢的木格窗。輕輕撫摸上去,恍若百年時光在指縫間游走,微微收緊,便是永不磨滅的精華。
噢!這里還有文房四寶的專賣間。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徽州便占了其中的三樣,宣紙、歙硯、徽墨,都是傳承了許多年的精品,在有些人心里,它們還在繼續(xù)繁衍生息??粗┥募堄骋r著墨色的硯,那一瞬間,我突然有點恍惚。
我想起幼兒時,母親把我抱在懷里,教我念“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她說徽州文化源遠(yuǎn)流長,無論徽菜、徽商還是桐城學(xué)派,都是華夏文化史上奪目的明光。等我大了一些,母親陪我練字。她纖細(xì)的指尖拈起上好的宣紙,溫水點硯,用墨輕研。母親說,這些都是先人的智慧,他們把自己的玲瓏心、千般意,都透過指尖的溫度,沉入到這筆墨紙硯中。只有安心體會其中的真意,才能慢慢將字寫好。
但是,是在什么時候,我忘了這些纏綿而悠久的文化呢?又是在什么時候,我開始身陷“韓流”之中呢?
我反思良久,突然明白,這家原本垂垂老矣的舊書店,改造煥新的意義。我也突然明白,在網(wǎng)絡(luò)購書如此發(fā)達(dá),新型書店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的今天,傳統(tǒng)的老牌書店更新?lián)Q代的意義。
因為只有它能用巨大的資源,營造一個相對完整的空間;用它包容的姿態(tài),融合傳統(tǒng)和新興兩種文化。更重要的是,因為其綜合,因為其完整,才能托舉起一片地域上古老的文明,讓它在飛速發(fā)展的時代,成為新的文化特色,成為新的文化燈塔。
就如同顛沛流離的浪子,看到了家的燈火。這重獲生機的書店,以它精絕的姿態(tài),化成了我們文化的歸途。
“媽媽,”我走出書店,打通了電話,“Bigbang的專輯我不要了,如果可以,您給我買一本美學(xué)大師朱光潛的書吧?”
“嗯?你不是一直吵嚷著要他們的新專輯嗎?怎么不要了?”
我看向書店,陽光下的它,宛如一個睿智的長者,我不禁微笑起來:“因為我重拾舊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