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死亡相遇的途中，讓我們并肩作戰(zhàn)

曹磊

是什么讓這個白血病妻子起死回生？

是什么讓這個一心撲在工作上的男人得到女兒的諒解？

是什么讓一對夫妻走過22年，卻依然愛如初戀？

2016年5月15日，第12個“國際家庭日”，人民大會堂正在舉行2016年度“最美家庭”頒獎典禮，獲此殊榮的貴陽市消防支隊特勤大隊軍官魯波站在領獎臺上，接受眾人的掌聲。此時，魯波的愛人陳曉露和往常一樣穿梭在醫(yī)院的各個化驗科做例行檢查，從手機里看到這一幕，她欣慰地笑了。

9年前，也是在這所醫(yī)院，一張化驗單將陳曉露和一家人帶進人生的低谷……

干嗎啊，你哭什么，有病就治唄

“您就直接告訴我診斷結果吧，我好配合治療啊，大不了是癌癥嘛?！痹谠\斷室，陳曉露像只單純的百靈鳥，笑著向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追問化驗結果。

自從2006年生完女兒之后，陳曉露的身體抵抗力急劇下降，但凡女兒有點不舒服，陳曉露都會感冒。2007年4月，10個月大的女兒又因為感冒而發(fā)燒，陳曉露隨后也開始發(fā)燒。抽血化驗時發(fā)現血小板比正常人少一半還要多，醫(yī)生讓陳曉露趕緊去做其他化驗。

這一查還真查出了問題。醫(yī)生看著獨自坐在診療室里的陳曉露，卻不敢將診斷結果告訴她，只能輕聲推托：“等你家屬來吧?！?/p>

當魯波接過疑似白血病的診斷書，一下子呆坐在醫(yī)院的長凳上，眼淚簌簌地流了出來?？粗榫w極度悲痛的魯波，陳曉露知道丈夫一定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她迅速調整情緒，裝著沒事的樣子走過來，站在魯波身邊，拍著他的肩說：“干嗎啊，你哭什么，有病就治唄?！?/p>

魯波眼睛紅紅的，抬頭看著面前依然笑容滿面的妻子，緊緊抓著她的手，已經泣不成聲：“你還這么年輕，女兒還這么小，怎么會得這樣的??？”

陳曉露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像個大人命令孩子一樣：“多大人了，趕緊把眼淚擦干，把字簽了。”聽著妻子的鼓勵，魯波像是經歷了漫長的寒冬，很久才緩過神來。

魯波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并做了一個重要決定：無論妻子的病情如何惡劣，都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妻子！

住院后，陳曉露的情況比預想中更糟糕，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魯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和醫(yī)生商量，決定將她轉到條件更好的醫(yī)院試試。

“沒有多少治療希望了，你還是做好打算吧，不要再浪費錢了。你還有小孩需要撫養(yǎng)，這樣折騰能不能撐到下飛機都很難說。”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陳曉露聽著醫(yī)生和魯波的對話，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下，從里到外都是涼的。陳曉露踉蹌地回到病房，一言不發(fā)。

此時的魯波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陳曉露轉到醫(yī)療條件更好的南方醫(yī)院。他一邊火急火燎地聯系主治醫(yī)生，一邊準備收拾行李。

看著幾天沒有合眼的丈夫，憔悴的臉更加黝黑，陳曉露突然抓住魯波的手：“醫(yī)生剛說的話我聽見了。我得的這個病，目前還沒有存活下來的先例，你就不要管我了。你對我的感情我知道，但女兒成長更需要錢，還是把錢留給女兒吧?！?/p>

妻子的一番話，讓魯波忍不住淚流滿面，他一把抱住陳曉露：“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你，年幼的女兒需要你，這個家庭需要你，只有你活著，這個家庭才完整，你只需要配合醫(yī)生治療，其他就不要管了。”

為了給妻子治病，魯波四處籌措資金。貴陽市消防支隊黨委知道這一情況后，由支隊長、政委帶領的工作組立即啟動了幫扶行動，不僅借給魯波8萬元現金，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為魯波妻子治病提供方便，還積極倡議全市官兵為魯波家庭捐款5萬多元，幫助魯波分擔了部分家庭困難。

在南方醫(yī)院進行第一次化療后，陳曉露的身體變得極度虛弱。有一次，因為吃了一個蘋果，蘋果酸導致食道黏膜、咽喉黏膜和胃黏膜全部潰爛，被下病危通知書。陳曉露躺在病床上，感覺自己隨時都會離去，她讓魯波幫她找面鏡子，好好看看自己。身邊的一個病友因為治療，身體變得瘦弱不堪，頭部浮腫，只能每天戴著口罩。她對魯波說：“我不要那樣死去，我想死得漂亮一點?！濒敳ㄚs緊安慰妻子不要胡思亂想。

此時，陳曉露的身體完全沒有了抵抗力，一直持續(xù)高燒，吃藥也沒辦法退下來，連呼吸都變得微弱。魯波知道如果高燒一直這么持續(xù)下去，危險的情況隨時都可能發(fā)生。他明白妻子最放不下的就是父母和女兒，為了預防最壞的情況發(fā)生時，妻子能來得及看一眼父母和孩子，魯波甚至悄悄要了救護車司機的名片。

魯波一直在身邊陪著妻子講笑話，希望可以緩解妻子的痛苦。有一次，講到高興之處，陳曉露努力支撐著自己坐起來，兩人在病床上樂呵呵地笑著。護士進來之后看到陳曉露的狀態(tài)，不禁驚喜地問：“燒已經退了？”陳曉露回答：“38.5℃。”護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燒這么厲害你還笑得這么開心！”他們用笑聲與相伴一次又一次戰(zhàn)勝了死亡。

親愛的老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2008年5月，陳曉露第六次化療，經歷了數次和死亡的搏斗，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死較量。從藥物治療到細胞移植，這是個艱難的過程，隨時都會發(fā)生生命危險。

5月12日，四川汶川發(fā)生特大地震，舉國悲慟。在災難面前，陳曉露對比自己渺小的生命，感覺自己還活著竟如此幸運。陪在她身邊的魯波卻心急如焚，恰巧此時，部隊通知他歸隊奔赴救災前線。作為特勤大隊搜救犬分隊的隊長，他不能躲避責任。

一邊是病危的妻子，一邊是失去家園的災區(qū)人民，魯波面對著艱難的抉擇。陳曉露看在眼里，深深懂得丈夫的心思。盡管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在身邊陪著自己，但還是強忍著淚水說：“你安心去執(zhí)行任務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化療。”魯波含淚擁住體貼的妻子，帶著歉疚離開。

“親愛的老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一定要等我回來。”2008年5月13日，魯波在四川綿竹漢旺鎮(zhèn)給妻子發(fā)了第一條短信。

而此時，陳曉露的血象指標已低到白細胞800，血小板7000，隨時可能因抵抗力下降導致內臟衰竭，情況非常危險，醫(yī)院又一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貴陽市武警消防支隊聽聞這個消息，全體官兵自告奮勇到醫(yī)院排隊為這位偉大的軍嫂輸送新鮮的血小板。

當陳曉露從重癥監(jiān)護室醒來，知道自己還幸運地活著，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查看有沒有魯波發(fā)來的消息。幾乎每一條信息她都是含淚看完，并支撐著身體給魯波回復道：“我很好！你放心吧！別擔心我啦！家里的人會照顧好我的，我會等你安全歸來?！卑l(fā)這條信息時，陳曉露的雙手一直都在顫抖。她并不懼怕死亡，對于一個剛跨過鬼門關的人來說，還能看到愛人的短信，就是最大的溫暖。

陳曉露一邊接受治療，一邊關注著電視里的直播報道。這一天，陳曉露看到新聞里播報又開始發(fā)生余震，遇難的人數再次增加，她的心開始慌亂了。魯波現在怎么樣？余震不斷，他會不會有危險？陳曉露趕緊拿起電話，可猶豫了一下又掛斷了。她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對方增加麻煩，她開始有些后悔放他走。

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陳曉露都會記起兩人最甜蜜的時光。她不會忘記身患白血病后的第一次情緒失控，面對又一個病友離世，她再也忍不住，趴在魯波的懷里說，“老公，我好想哭”，眼淚卻沒有淌下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她一哭，父母就會擔心，她一哭，精神就會垮掉，也難免會產生一系列的負面情緒。而丈夫魯波是她唯一可以袒露心跡的人，這么久以來，魯波就像是一座大山，能讓她隨時都覺得安穩(wěn)。

魯波緊緊地抱著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幫陳曉露換好衣服，開車帶著她駛向附近的森林公園。

大山里寂靜無聲，只有小鳥的鳴叫，空氣中散發(fā)著青草的芬芳。魯波輕聲對妻子說：“想哭就好好哭一場吧?！标悤月秾㈩^埋進魯波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其實，陳曉露在心里早已哭過了千百次，但她不能在親人面前流淚，也不愿意把這樣的情緒傳遞給其他人。女兒還小，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還沒來得及報答，怎么能這么輕易就離開人世……所有心里的淚在魯波面前像山洪一樣傾瀉出來。

山里的樹高大挺拔，綠葉青翠欲滴，陽光從樹枝的縫隙中照射過來，映在魯波的臉上，淚在眼眶里打轉。他不知道，妻子到底還能挺多久，他也想哭，但他不能再流淚，哪怕妻子只有一絲活著的希望，他們也要一起對抗死神。

每一次，陳曉露覺得自己挺不住的時候，魯波都是開車帶她到大山里釋放壓力，陳曉露也一次次和大自然交心，將心里的難過說給山里的樹聽、小草聽、蝴蝶聽……

想到這些，陳曉露的淚水就流出來了，丈夫現在還好嗎？她只能用一條又一條短信守候他的消息。

在救災現場，魯波和戰(zhàn)友們用腰斧一點點刨開倒塌的磚墻、一塊塊敲碎堅厚的水泥、一根根鑿斷堅硬的鋼筋，在每一座廢墟、每一塊斷壁殘垣、每一個可能有生命跡象的地方焦急地呼喊著：“有人沒有，你輕輕敲一下，我就下去救你……”他的手套磨爛，手指磨破，每一次累得癱倒在地，想起的便是遠方的妻子。好好活著，多救幾個人，這也是為妻子祈福的方式吧，魯波把思念深深埋藏心底。

每一個休息的時刻，他都會爬到最高的山頭，找一處有信號的地方給妻子報平安。陳曉露的每一條短信在魯波眼里，就是最美的情書，是他疲憊時的動力，盡管只是簡單的問候，只是一句“保重，我等著你回來！”

救災結束，魯波第一時間趕到陳曉露身邊，看著病床上的妻子，還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呢？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又一次跨過死亡，這應該是命運對熱愛生命的人最好的眷顧。

我向毛主席保證，一定不欺騙女兒

魯波在部隊獲得各種獎項，對于個人和家庭來說，這都是至高榮譽?？墒沁@個英雄爸爸，在女兒的眼里卻不是個好父親，不僅缺席每次的家長會，大部分時間連影子都看不到。由于帶領搜救犬支隊，常常需要參加各種比武競賽和封閉式集訓，就算住在貴陽市內，魯波和家人近在咫尺也無法相見。

魯波回家時，女兒瞪著眼睛氣呼呼地說：“你出去，你是上班的人，這是睡覺的人住的地方?！逼v的魯波哪有精力去哄女兒開心，只能敷衍地說：“上班的人今天借住一晚。”然后洗洗就躺下了。

在一邊眼巴巴等著爸爸講故事的女兒大聲對媽媽說：“哼，我再也不許他回家了！”以后每次魯波回家，女兒都會離他很遠。

有一次，女兒在學校和同學玩耍時，眼睛被鉛筆捅傷。陳曉露趕到學校，看著女兒的眼角還在出血，眼睛無法睜開，一下子慌了神，急忙給正在云南集訓的魯波打電話問怎么辦。正忙于訓練的魯波聽了這話，在電話里咆哮起來：“打電話給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醫(yī)生，出門打個車，趕緊送醫(yī)院，還耽擱時間干嗎？”

一邊是丈夫的訓斥，一邊是女兒的哭聲，陳曉露手忙腳亂，內心不禁有些隱隱的生氣。帶女兒到醫(yī)院處理好傷口，女兒突然撇著小嘴對陳曉露說：“媽媽，爸爸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我？”原來就在陳曉露打電話時，女兒在旁邊聽見了父親在電話里的吼叫。

陳曉露一邊平復自己的心情，意識到自己處事慌亂，趕緊安慰女兒：“爸爸怎么可能不喜歡你，他只是工作忙?！迸畠焊静宦犼悤月兜慕忉專舐暱薜溃骸八褪遣幌矚g我，人家的爸爸都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他根本就不是我爸爸?！?/p>

為了消除女兒對魯波的隔閡，陳曉露時常給女兒講魯波光榮執(zhí)勤時的故事，女兒每次都會聽睡著。趁著魯波休息的時間，她決定帶女兒親自去部隊看看英雄的父親。經過幾番勸說，女兒終于同意給父親一次機會。

剛好碰上國慶節(jié)，陳曉露帶著女兒去部隊看望魯波。夫妻倆事先通過氣，所以魯波準備了很多女兒喜歡吃的零食還有玩具，孩子總算開心地笑了?？墒堑搅顺晕顼埖臅r間，母女卻到處找不到魯波的人影，最后發(fā)現魯波正陪著一只搜救犬?？吹紧敳▽Υ丫热葘ψ约哼€親，女兒心里升起一陣醋意，哭著鼻子轉身拉著媽媽就要回家。

晚上，陳曉露和魯波開了一個“臥談會”，兩人一起經歷過生死，她最懂得生命的可貴。雖然經過8次化療，陳曉露身上基本已經沒有癌癥的殘留病灶了，但白血病隨時都有復發(fā)的可能。她提醒魯波，女兒最需要的就是父親的陪伴，她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同樣也是他們感情的延續(xù)。

經過一晚上的交談，魯波心領神會。他主動找女兒求和，父女倆約法三章，在陳曉露的公證下，父女達成協議：父親每個月要陪女兒看一次書，給女兒講兩個故事，不回家也要給女兒打電話；女兒不再和父親賭氣，可以讓父親進屋睡覺。簽完協議，女兒神氣地對魯波說：“你要敬個軍禮保證說話算數，我才能相信你?！濒敳ㄕ局保戳藗€標準的軍禮，對女兒說：“我向毛主席保證，一定不欺騙女兒?！备概畟z總算和解了，從那以后，魯波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家庭幸福。

陳曉露說，我不知道自己的病什么時候會復發(fā)，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活著的每一天過好。她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這樣的樂觀也一直影響著魯波和女兒。

為了避免妻子再次被感染，魯波對妻子的飲食格外注意，他擔心市場上賣的蔬菜含有農藥殘留，琢磨著怎樣才能讓妻子吃上健康的綠色蔬菜。在城市里根本沒辦法找到一塊能種植蔬菜的地方，后來他在網上看到有人在陽臺上種菜，高興地找了好多泡沫箱子，開始嘗試種菜。從小白菜到菜瓜、四季豆，品種越來越豐富?，F在，家里吃的大部分蔬菜，都是魯波在陽臺上培植的。這個不會用言語表達感情的大男人，卻把陽臺變成了愛心基地。

結婚22年，風雨兼程，魯波心里明白，從入伍第一天披上橘紅色戰(zhàn)袍時起，便注定了自己這輩子將和死神賽跑。而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也會在生命路上與死亡狹路相逢。這樣的同行和并肩作戰(zhàn)，早已讓他們彼此融進了對方的血液里。

經歷了一場人生的浩劫，攜手走過一道道鬼門關。除了部隊執(zhí)勤，其余的時間魯波基本上都會陪著父母和妻女，他知道，人生中最該珍惜的，就是身邊的親人。（感謝貴陽市婦聯、貴陽市消防支隊協助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