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琴
張三脫了鞋襪,面朝海水走去,盡管海水很涼,并且很快打濕了卷不上去的褲腳。他干脆脫了外褲,穿一條短褲可以走得更遠。這個島上幾乎沒有人,他和一些陌生情侶坐快艇來的,此刻,他們已經(jīng)不知去向。海水幾乎要沒過半個身子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拿出手機拍了張全景,又刪了,有些無能為力。
太冷了,否則可以到海里泡一會兒。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有點想家,想念3000公里外的父母。已經(jīng)三年沒回去了,總說孩子小,孩子也已經(jīng)7歲。
張三想起自己7歲那年的春節(jié),一家人吃團圓飯。火鍋上桌,霧氣騰騰,他摘了眼鏡去夾板栗燜雞里的栗子,急吼吼地咬一口,辣的,原來是塊姜。本來沒什么,旁邊的表姐高聲笑起來,大家才把焦點投到他身上,明白了所以然,也哄笑,母親笑得最兇,眼淚都出來了。張三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原本最信任的人,他假裝無所謂,埋頭繼續(xù)吃,但再也沒有去夾那道菜。
后來每次做板栗燜雞,都像是一種提醒,當然還吃,但總怕夾到姜,于是小心翼翼。沒過多少年,他離開了家,初中畢業(yè)就出國讀書了。母親在機場哭得像個淚人,他滿腦子卻是自己7歲吃年夜飯時母親的笑。她哽咽著,帶著生離死別的表情說:再什么時候能看到你?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母親,又像是帶著一種對母親的懲罰,什么也沒說,只是抱了抱她,就轉(zhuǎn)身進入安檢口。
沙子細軟,張三把腳背都埋了進去,如果女兒在身邊,他會要求女兒把他整個人都埋進沙里,只留一個頭,不,留一張嘴巴就夠了。沙子會用極慢的速度流過自己的身體,像是一種按摩,又像是一種撫慰,聽著海水的聲音,什么都不用想。
這當然也只是想想,他舉目眺望,為輕易抵達這個小島而高興。如果一家人來,他們大概會去感受一下島上居民的文化,會和陌生人相互認識,彼此攀談。當然還會拍很多照片,做一些日常不太會做的表情和動作,研究光線和角度,盡量發(fā)揮創(chuàng)意,然后篩選,美化,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展示出來,顯示地點。以此證明我們已經(jīng)來過,我們非常開心。母親一定會在上面點贊,寫上贊美鼓勵之類的話,然后轉(zhuǎn)發(fā)給親朋好友看。
張三為自己什么也沒做而感到輕松,就這樣虛度了一個下午,甚至忘記了女兒撿拾貝殼的要求。臨上飛機前,他花錢買了一盒,戳破保鮮膜,倒在一個舊的塑料袋里,又淋上一些水,看起來像是那么回事兒,除非女兒放在嘴邊舔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