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雪
男人三十
文◎秋雪
出軌給雙方帶來的創(chuàng)傷,只有在虛擬的世界中才比較容易被寬恕。
只要你想出來干,隨時跟我聯(lián)系。
這是趙珂半年前對他的承諾。深夜11點,蔣之浩撥通這位學長的手機,只說了一句話:“我想離開武漢,立刻、馬上?!?/p>
電話那頭什么也沒問,給了他一個地址和兩天后的會面時間。
蔣之浩拉開窗簾,對著漆黑的夜空長呼一口氣。女人靠不住,關(guān)鍵時刻,還得靠兄弟。
紀珊縮在沙發(fā)上,蔣之浩昂首進了臥室,目光越過她,像高傲的君王?!皣W啦啦”打開一個個衣櫥,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統(tǒng)統(tǒng)扔進那只超大旅行箱,他要去機場等飛機,第一時間離開這座城、這個家、這個女人。
“不要走?!奔o珊在身后,怯怯的。
“你想好了?”這次他“嗯”了一聲,卻還是不回頭。
“我都說過我錯了,我錯了!你到底要我怎么說怎么做,你才相信我原諒我?!”紀珊的聲音尖銳而顫抖。
蔣之浩從鼻子里“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只看到紀珊奔向廚房的背影。聽到金屬與大理石撞擊的聲響時,蔣之浩憑著一種本能的反應沖了過去。
遲了一步,大理石案臺上、菜刀上是一灘灘血。紀珊的左手小拇指已被汩汩涌出的鮮血染得面目全非。
事情過去快一年,蔣之浩仍然會毫無征兆地想到那一天,每一幕都像電影鏡頭,直接沖擊大腦。
那天紀珊應該結(jié)束會議返回武漢。中午12點鐘,梅姐投訴紀珊的電話關(guān)機,請蔣之浩務(wù)必聯(lián)系上老婆大人,她有急事找。蔣之浩以為紀珊手機沒電了或者正在飛機上,礙著梅姐催得急,只好又試著撥了撥張瀾的號碼。
張瀾的手機是通的。
“叫紀珊接電話,有急事?!笔Y之浩跟老婆的同事關(guān)系都不錯,這次去三亞開會,張瀾也有份。
“她不是換休了——哦,剛看到她在這里晃了晃——”蔣之浩心里“咯噔”一下,掛了電話,不想聽張瀾驚慌失措臨時胡謅的謊言。
他的心臟咚咚咚急跳,沖下樓,啟動汽車,飛一般沖到紀珊公司門口。透過車窗望過去,圓形玻璃房間內(nèi),張瀾、小王、老林穿著制服,端坐在各自位子上。按紀珊的說法,這些同事此時此刻應與她一起,要么還在三亞,要么正在飛機上。
連日來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大概有兩個多月了,紀珊有時會背開他去陽臺接電話;紀珊為三亞“會議”新買了條性感漂亮的裙子;這次“出差”,紀珊不要他接送。
他打電話給在天河機場工作的朋友,查了查紀珊出發(fā)那趟航班的登機名單,當朋友報出宋斐的名字時,汗水登時沁濕蔣之浩的內(nèi)衣。三個月前,紀珊連著參加了幾次同學聚會,回來嘀咕著,大學時的死忠粉絲宋斐再度現(xiàn)身,癡心不改。蔣之浩聽過就忘,完全沒把此人當回事。
謝過朋友,強自鎮(zhèn)定地說再見,掛機。他發(fā)動汽車,茫然開著,上匝道,上長江二橋。
車速越來越快,橋面開闊,十一月正午的陽光明媚耀眼,橋下,是滔滔江水。
一輛車瘋了一般沖過大橋護欄,掉進長江里。水花撞擊的巨響之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蔣之浩被自己飛車跳江的企圖給嚇住,緊急剎車后,才發(fā)現(xiàn)他已在神志迷糊中下了二橋,停在一條小路上。
17歲,他念高二,她高一,在教學樓走廊上第一次相遇。24歲,他們各自兜了個圈子后重遇對方,學生時代就蘊藏于心的戀慕之情洶涌澎湃。兩年后,毫無懸念的,他們結(jié)婚了。
紀珊漂亮、懂事、會討公婆歡心。外表看似嬌柔的娃娃,實則精明干練,是職場白骨精一名。蔣之浩一向以她為榮,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他無比信任無比依戀認識了12年的女人,竟會背叛他。
手機鈴響,是紀珊的電話。兩個小時之間,她已成了陌生人。
他知道紀珊是真的真的后悔了。十指連心,她竟下得了手。盡管被他擋了一下,尚未釀成大禍,然而她慘白的臉蛋、蹙眉痛楚的表情、包扎紗布的手指,這一切,痛在她身上,痛在蔣之浩的心上呀。
有那么一瞬間,蔣之浩不想走了。留下來,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當是做了場噩夢吧。然而紀珊受傷的手指提醒著他,墻角的旅行箱提醒著他,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他沒辦法假裝沒事人一般,面對她,面對天亮后所要面對的一切。
“我現(xiàn)在不會跟你離婚。但我需要離開你,換個環(huán)境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我們走到這一步。日子還長,你得讓我靜靜地考慮考慮?!闭f到日子還長這四個字時,蔣之浩的眼淚差點兒漫出來。紀珊紀珊,你知不知道,一念之間,我差點兒就活不過來了。
越是冷靜平淡,心底那股子恨意就越濃。紀珊幽幽地望著他,無言以對。她知道,無論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多少齟齬,誰出軌誰有罪,從她答應宋斐的三亞之約那日起,她就是等待審判裁決的對象。
是什么使他們之間走到這一步?
“因為時間久了,彼此知根知底,對方還不如一個陌生人更有吸引力?!?/p>
“別鉆牛角尖了。男人的世界,不應該只有女人,而是更廣更自由的天地?!壁w珂甩給蔣之浩的是一個完全陌生而富有財富誘惑力的業(yè)務(wù)領(lǐng)域。他信任蔣之浩,個性、品行、能力、背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位學弟都是他新辟業(yè)務(wù)的最佳合作者。
三個月,從深秋到隆冬,蔣之浩像只陀螺,周旋在繁雜艱難的新工作中。紀珊的電話和短信源源不斷,他從不回復到偶爾回復,從刻意拒絕到不自主地期待。她飛過來看他,他客客氣氣地招待;她帶些幽怨地走了,他開始刻骨銘心地想念。
他也反省過自己:激情早已退去,他對她如親人般熟悉,也如親人般冷淡。生活安逸舒適,老夫老妻了,討好她安撫她的事兒得排在打牌踢球看電視之后。他甚至連吃醋都懶得吃。
平淡過了頭,走了味,于是被視為不愛的罪證。
春節(jié)臨近時,工作已有了重大突破。趙珂非常欣慰,強令他回家休假半個月,好好調(diào)整一下身體和緊繃的神經(jīng)。
家里的一切都沒變。三個月來紀珊的隱忍示好,他的寄情于工作都得到了回報。當他們擁吻在一起恢復床笫之歡時,似乎昭示著風暴已然過去,從此后波平浪靜。
假期結(jié)束,蔣之浩幾乎不舍得離巢。機票早就訂好,這次由紀珊開車送他去機場。
鬧鐘響了,紀珊翻個身繼續(xù)睡。手機提醒叫了,她才磨磨蹭蹭爬起來。蔣之浩催她快點兒,她也自知時間有些緊,卻改不了精心梳妝打扮的一貫做派。
一路擁堵。
趕到機場時,那架飛機剛剛起飛。改簽很順利,下一航班就在兩小時之后。紀珊陪蔣之浩坐在候機廳等候。然而在東拉西扯無聊漫談中,看著川流不息前往各個服務(wù)臺換領(lǐng)登機牌的旅客,聽到廣播播報出飛往三亞的航班幾點幾分起飛時,那件事如所羅門瓶中的魔鬼般竄了出來。
“你這是什么壞習慣?賴床、磨蹭、拖拉、無所謂!你就不能改改嗎?要不是這個破毛病,當初你在三亞就不會錯過本來訂好的早班飛機,中午有人找你時你已經(jīng)下了飛機。手機開了,我也就不會發(fā)現(xiàn)那件事!我情愿蒙在鼓里,情愿被騙,永遠不知道!”
“出了那么大的事,你還不吸取教訓,還是賴床、磨蹭、拖拉、無所謂!你,你太讓我失望!絕望!”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句話都如驚雷,在紀珊身上炸出一個個坑壑。
“你怪我誤了你的事,你怪好了。為什么要扯那些?我已經(jīng)夠后悔了,難道你要我從此后活在那件事的陰影中你才滿意?”
紀珊眼中蓄滿了淚,左手小拇指上,刀疤赫然。
“那也是你活該!出軌的是你不是我,你永遠不會明白對我是怎樣的傷害!”
紀珊的短信少了,電話維持著一天一個的頻率。蔣之浩回信與否,接電話時的態(tài)度如何,似乎都不重要了,現(xiàn)在她這么做,更多是盡一個妻子的本分。
她傷透了他的心,他又何嘗不是?他沒有原諒她。她也漸漸絕了跟他修好如初的念想?;彀?,不離婚,也不和解,混到哪天是哪天。
蔣之浩也在混。雖然他仍舊視愛情與家庭為最重要的東西,但他得承認趙珂說的話:男人的世界,不應該只有女人,而是更廣更自由的天地。他跟趙珂合作的項目走上正軌,業(yè)務(wù)越來越多。在這間公司里,他占有一定比例的干股,事業(yè)上的順利使他獲得了另一種滿足。
跟客戶或熟人,蔣之浩從不談及私人生活。包括對趙珂,他也只在最開始提及過一些。然而偶爾空下來時,他卻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想跟誰說說話,聊愛情,聊婚姻,聊男女之間愛情的產(chǎn)生與消逝、忠誠與背叛。
蔣之浩傾訴的對象是一名網(wǎng)友,是他在QQ上隨便加的一名同鄉(xiāng)。他沒想到,短短兩個小時的網(wǎng)聊,蘇琪像塊磁石,吸引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間或提到各自的職業(yè)、年齡、身份,他講得更多的是紀珊和他,她則提到她離異、單身、空窗至今。
打字的速度跟不上潮涌般的思緒,電話聊天不如面對面促膝深談。三天后,蘇琪跟他見面了,跟照片上一樣漂亮,比網(wǎng)上更善解人意,比電話中更多溫柔嫵媚。蔣之浩這才發(fā)現(xiàn),所謂誘惑,根本就是乘虛而入。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人的安慰,更需要一個這樣的機會,來報復紀珊的出軌。
又是一年十一月。
紀珊偎在沙發(fā)上,不像以往他每次回家時那般殷勤,沒給他拿拖鞋、倒茶、放熱水洗澡,而是冷冷地坐著,一臉戒備,彷如他是入侵者而不是這個家的男主人。
茶幾上是她的手機,手機下壓著一張A4紙。
蔣之浩奇怪地瞟一眼紀珊,又順著她的目光瞟一眼那張紙。
“某人發(fā)給我的短信,勸我放手,不必堅持名存實亡的婚姻。”紀珊的聲音平靜得如水、如冰。
“那件事后,我知道你早晚會找個外遇,我不恨。但我恨你把我倆的私事告訴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女人?!?/p>
紙上抄滿了蘇琪發(fā)給紀珊的短信。她與蔣之浩如何幽會親熱,蔣之浩如何恨紀珊,細節(jié)與感慨,她精通如何擊垮一名妻子的自尊與信念。
“你想怎樣?”蔣之浩語氣蠻橫,實則是百分百的心虛。
“我只想問你兩件事:這樣你是不是就滿意了,是不是我們之間就算兩不相欠了?”
“我們還能過下去嗎?”
紀珊語氣里有種難以形容的悲楚,這使他不由定住神驚異地看著她。真的,好像很久很久以來,他就沒有好好看過她了。飽滿潤澤的臉頰消瘦了,眼睛里那種迷人的光彩沒了。如果說出軌事件使他受盡煎熬,那么,她也一樣。
更要命的是,現(xiàn)在,他們還得再承受一趟。
不,哪怕我有再多的外遇,你帶給我的痛苦也無法與之相抵。
說不出口的霸王邏輯。但蔣之浩真就這么想。然而他看到蘇琪那些短信給予紀珊——他愛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的打擊,他的心已經(jīng)碎了。
打開電腦和手機,他當著紀珊的面把蘇琪的名字拉黑,把她列入來電拒聽的黑名單里。
伍迪·艾倫在《老塞布魯克鎮(zhèn)》里是如何安排出軌夫妻的結(jié)局的?他借珊迪這個角色指出,出軌給雙方帶來的創(chuàng)傷,只有“在虛擬的世界中才比較容易被寬恕”。
也許蔣之浩和紀珊,這一生也很難真正寬恕對方的背叛吧。但生活總是仁慈的,兩個人終歸還愛著對方。紀珊希望他倆因此扯平。“女人的氣量有時比男人大?!彼褜W會如何安慰自己。
蔣之浩接到趙珂的電話,明早還有一個單子需要他親自去洽談。晨光熹微,蔣之浩吻別妻子,去趕早班飛機。
“繞過岬,大海突然來迎接,太陽從群山的邊緣望過去,他面前,是一條筆直的黃金路,我需要的,是一個男人的世界?!焙芏嗄昵埃形辉娙巳绱藭鴮懺缟系姆謩e。
飛機起飛前,蔣之浩收到紀珊的祝福短信,驀然驚覺,這一天,是他30歲生日,是時候放下過往的背叛與欲望,開始新的一天了。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