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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沒有影子

    2017-03-13 17:23:18鮑爾吉·原野
    關(guān)鍵詞:竹影陰影黑夜

    鮑爾吉·原野

    白樺樹和黑榆樹有同樣黑色的影子。我把兩朵粉色的牽牛花扣在眼睛上,看東西一律是粉紅。但它們也有影子,像酒盅一樣。

    鳥的影子難得一見。它的影子從房檐掠過去,像躥過一條蛇。它的影子在飛翔中消逝得那么快,那也是影子。

    云的衣衫有一些透明,因而它的影子如同樹林的陰涼。站在山頂上看云的影子,大得占幾畝地。這么大的云彩的影子笨拙地移動(dòng),好像要搬走地上的莊稼,搬不走,它自己慢慢走了。

    讓每一樣?xùn)|西拖著黑色的影子是太陽的意思,喻示一切事物終將消失,除非它沒有影子。

    只有河水沒有影子,因?yàn)樗该?。水可蒸發(fā)為云,可滲地成河。水可無限分割又瞬間接合。水的影子是冰雪,而冰雪消融又回歸于水。只有水不死。

    在早上的光線里,螳螂的影子被放大好幾倍,像是鋼鐵制造的俠士。它正在欣賞自己的影子,它沒想到自己的爪牙一夜長到這么大,更適合窮兵黷武。在江南,比一叢亂竹更瀟灑的是一窗竹影。鄭板橋說,他的竹是對著粉壁墻竹影描下來的。鄭畫的竹子筆墨平平,妖氣重,和他做派一致。

    前面說沒有影子的只有河流。大凡透明之物,均無影。人也如此,心里空了,就沒有好事壞事的影子,如同河水留不下浪濤的影子。透明的人如同一只手不分手心手背,是一團(tuán)混沌,無抓亦無放。透明的人或物不阻擋陽光,陽光從他(它)們的身體穿過,順便帶走了煩惱。

    人的影子在地面或長或短、或胖或瘦。物理學(xué)說這是由太陽與地球的位置造成的。我以為這恰恰是一個(gè)譬喻。早上,影子往西方拉長,如人之童年,喻示未來的歲月尚多。影子在中午伏在腳下,說盛年陽光最旺,陰影躲了起來。傍晚的影子又長了,但長的是已經(jīng)度過的歲月而非未來,步入老年。

    世上看不到紅影子、綠影子。影子不是色彩,是暗地里的輪廓。影子無白色,白紙的影子也不是白色。影子不經(jīng)你同意量出你的長寬高,放在地上,告訴你不過是你。就影子而言,你和別人并沒有兩樣。高貴、典雅、妖嬈這些詞對影子用不上。下雨天,雨水沖走了人與物的影子。雪天,人和墻頭小鳥的影子格外黑,遠(yuǎn)方積雪山峰的影子反射藍(lán)光。

    黑夜是地球的巨大陰影,這影子深邃稠密,把所有的事物歸納為黑。人在黑夜里睡眠,孩子的身體在黑夜中生長。黑夜締造了一個(gè)獨(dú)特的世界。在地球的影子里,萬物看到了別樣的光亮,這就是星星和月亮的光。人對黑夜的光寄寓了美和期盼,星光喻示前路微茫,月光寄托相思千里。萬物在地球的影子里享受每一夜,而昆蟲和動(dòng)物在夜里開始它們正規(guī)的生活。夜,不過是影子,如同一株草身后的影子。事實(shí)上,一粒沙的影子也可以創(chuàng)造像夜這么大的黑暗,只不過沙的空間與地球不一樣,而空間與時(shí)間不過是人造的觀念,方便自己記錄地點(diǎn),年齡和自己所做及未做的事情。他們把時(shí)間稱之為光陰,光為晝、陰為夜,說的是光和它的影子。

    蛇沒有影子,它匍匐在地,蓋住了自己的影子。雨滴沒有影子,它降落得太快,人看不清它的影子。火沒有影子,它和陽光一樣熾熱。死人沒有影子,他們終于甩掉了影子長眠于地下。歌聲的影子是它的回聲,人心的影子是他們的記憶。有人不為當(dāng)下生活,靠記憶的影子生活。所有的記憶——不管好還是不好的記憶——終將變?yōu)橛白?,影子乃虛無,只是人們看不穿這一點(diǎn)罷了。

    (選自《文匯報(bào)》)

    【賞析】

    影子是人或物擋住光線后留下的暗影,是在光的照射下一種虛擬的存在,除掉灰黑,沒有其他色彩,光線離開后,只留下記憶。事物與陰影互現(xiàn),但透明之物鮮有影子。人生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文章從自然界事物的有影和無影進(jìn)而談到宇宙人生,形象感性的語言中透出的是哲理思辨,想象力豐富,寓意曠達(dá)深遠(yuǎn),讓人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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