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英 徐翠霞
(韶關(guān)學院外語學院,廣東 韶關(guān) 512000)
【語言與文化】
女性主義視角下《逃離》的漢譯研究
——以李文俊《逃離》的中譯本為例
梁淑英 徐翠霞
(韶關(guān)學院外語學院,廣東 韶關(guān) 512000)
女性主義促進了女性對身體話語權(quán)的追求,繼而推動了兩性平等建構(gòu)的社會階層的實質(zhì)性改良。曾獲布克文學獎的《逃離》,是愛麗絲·門羅的著名短篇集,其揭示和展現(xiàn)了女性在追求主體自由時的困境。女性主義視角對《逃離》中女性形象和女性命運的中譯研究有著重要的理論指導作用。
女性主義;愛麗絲·門羅;《逃離》;中譯本研究
隨著追求男女平等的呼聲越來越高,全球的女權(quán)運動愈演愈烈,女性主義作為解讀和傳播女性作家作品的先導,其影響越來越大。傳統(tǒng)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quán)社會,壓制著女性追求平等的身體、空間等話語權(quán)訴求。愛麗絲·門羅系加拿大女性作家,其作品以關(guān)注女性命運著稱,以“靜水流深”式的敘述手法,展現(xiàn)了處于邊緣的失聲的女性困境。《逃離》這部短篇集以暗線組織描述了八個故事,其中《逃離》是遙相呼應的第一篇,對女性命運的啟示和發(fā)展有著隱忍式的先知預告。曾鈺娟指出“其小說聚焦于現(xiàn)代女性日常生活中承受的種種精神壓力,她們精神上的醒悟和為了追求精神意義上的獨立而進行著的種種努力?!盵1]本文基于女性主義視角分析本篇小說的中譯本,探討其譯本體現(xiàn)的開放背后隱含著的命定論似的悲劇情懷,追問女性出走后的命運。
饒寧寧曾說:“門羅特別精于描寫女性的迷惘和困惑,作品常以敏感、精神生活中充滿煩惱的女性為主角,用簡潔親切的筆調(diào)描寫了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尤為關(guān)注她們的愛情、家庭以及內(nèi)心世界?!盵2]故事以卡拉和克拉拉得知賈米森先生的訃告開始。傳言生前是詩人的賈米森曾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詩歌獎金,某夜,妻子卡拉與其丈夫克拉拉夜半無人私語時,談到了一樁疑似賈米森生前非禮卡拉的事件,克拉拉慫恿卡拉借此丑聞要挾賈米森夫人,以索取精神損失費。門羅以全能全知的視角,描寫了卡拉和克拉拉興奮地討論訛詐計劃,回顧丑聞細節(jié)的過程。
原文:This was asked and told in whispers, even if there was nobody to hear, even when they were in the neverland in their bed. A bedtime story...and this with convincing reluctance, shyness, giggles, dirty, dirty...She was too... Grateful every time it still worked.[3]
譯文:這樣的一問一答都是用耳語悄聲說的,即使沒有人在偷聽,即使是他們在床上如癡似醉的那一刻。這是臥室里的閨中膩語……同時配合以很起作用的延宕、羞怯和咯咯癡笑,下流,真下流……她自己也會感到興奮……還真是天從人愿,每回都會起作用。[4]
首句為被動語態(tài),話題主語“this”指代的是上文的對話,轉(zhuǎn)化成譯文的定語,即譯文的主語重新確定為“一問一答”而不是“問答的這些”。“neverland”意指夢幻島,譯文通過轉(zhuǎn)換法把英語中的名詞轉(zhuǎn)換成動詞“如癡似醉”,帶引讀者進入克拉拉和卡拉虛構(gòu)的病態(tài)興奮中?!癆 bedtime story”常指父母在夜晚給孩子講故事助其入睡,此處意指卡拉夫婦的睡前私語,實為門羅刻畫夫妻之間溝通精神危機的伏筆。譯文調(diào)整為“閨中膩語”,與前文的“如癡似醉”前后呼應,結(jié)合其夫妻談話內(nèi)容,可見門羅在竭力描寫他們幾近病態(tài)的情感牽掣?!癶ad to be added to”轉(zhuǎn)譯為“添油加醋”,足見克拉拉對卡拉的丑聞重建占上位主導作用,他以強硬的姿態(tài)脅迫卡拉自我改寫子虛烏有的被侮辱的敘事,以此獲得自己尊嚴受損中呈現(xiàn)的扭曲心理。
“convincing reluctance”是卡拉的不情不愿,被譯為“延宕”,仿佛被蒙上了反諷的高貴遲疑的色彩。后文又將“She was too”補充譯為她自己也會感到興奮,筆鋒延綿直指卡拉女性主體身份的坍塌,只剩下克拉拉男權(quán)操縱意識傀儡的空殼?!癎rateful”被增譯為天從人愿,深刻地描寫出了卡拉對克拉拉的惟命是從,下位對上位服從的膨脹與遽縮形成強烈對比。在克拉拉看來,妻子卡拉被賈米森非禮是對其夫男子尊嚴的挑戰(zhàn)和傷害,但門羅故意描述卡拉拉是在賈米森死后才嚴肅討論該事并準備實施勒索,使克拉拉口是心非的軟弱心理一覽無遺,可預見克拉拉對卡拉的情感操縱和威脅,無形中逼迫卡拉放棄其獨立的女性身份,最后的“逃離”只能是以“歸來”的失敗告終。和諧的兩性關(guān)系本是崇高、健康、愉悅的,但門羅筆下的卡拉和克拉拉以病態(tài)的話題和自我情感傷害為籌碼,獲得夫妻間的情感升溫和固定扭結(jié),凸顯出卡拉的女性主體意識漸漸被消解。
卡拉在西爾維婭的幫助下,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大巴。一路上,卡拉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情,反而是陰霾籠罩,甚至委屈啼哭。滿是陌生人的大巴如同一座孤島,密閉空間的窒息感逼迫卡拉重新思考此次逃離的意義。此時的卡拉如在舞臺劇中獨白,叩問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意愿和期望。原本意圖改變無聊、無望的婚姻現(xiàn)實的逃離,卻很快被自身的疑慮、抵抗所消解,具有強烈的反諷意味,揭示了卡拉所謂的逃離,只是陷入了更深的無可自拔的、沒有自我的境地里。
原文:The strange and terrible thing coming clear to her about the world of the future, as she now pictured it...She would only walk around, and open her mouth and speak, and do this and do that...she was riding on this bus in the hope of recovering herself…when she just went on, what would she put in his place...[5]
譯文:她現(xiàn)在逐漸看出,那個逐漸逼近的未來世界的奇特之處與可怕之處,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其間。她只能在它周邊走走,張嘴,說話,干這,干那,卻不能真正進入到里面去。可是奇怪的是,她卻在干這所有這樣的事,乘著大巴希望能尋回自己……她自顧自往前走自己的路時,她又用什么來取代他的位置呢……[6]
首句無靈主語“thing”似帶攻擊性地襲向卡拉,是與“as she now…”并列的兩個主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也正是卡拉此刻思考的逃離意義,塑造了其懷疑自身和眼前現(xiàn)實存在的形象。譯文將她轉(zhuǎn)換成為主語,把所思所想囊括在人之內(nèi),增強了霸道的意味。第二句仍是其所想內(nèi)容,卻似以靈魂出竅的特立獨行的方式,成為卡拉旁觀的研究對象。在看與被看間,兩次出現(xiàn)的“strange”都提示了逃離在此尷尬不適的定義。譯者將一連串的動作處理成雙聲詞的排比:走走、張嘴、說話、干這、干那,刻畫了卡拉在逃離路上惶惶不可終日的焦慮。至此,卡拉發(fā)現(xiàn)了作為女性自我主體意識的發(fā)聲是暗啞無力、形同虛設(shè)的,因為其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此悖論似的身不由己的逃離,旨在“recovering herself”,“recover”有恢復之意??v觀全文,卡拉最先選擇與克拉拉一起,是為了逃離父母;今日選擇逃離克拉拉,并不是為了讓自己能休養(yǎng)生息,而是希望能回答最初選擇與克拉拉共度一生的意義所在,所以譯者將其譯為尋回自己。譯者將“when she just went on”增譯為自顧自,更好地體現(xiàn)了卡拉某個瞬間對其女性身份獨立的無限向往。無所畏懼地追求自由與情感羈絆的沉重形成虛實對比,引出卡拉存在的意義命題,即“what would she put in his place?”原文體現(xiàn)了卡拉的無奈和軟弱,與克拉拉的大男子主義形成對比反差,譯文深諳意義相符的要義,增譯了取代,表現(xiàn)了卡拉看似有自主選擇權(quán),實際卻只能淪為依賴克拉拉的精神奴隸,其女性主體身份轟然瓦解。
西爾維婭系賈米森太太,即克拉拉慫恿卡拉去敲詐勒索的對象。西爾維婭在丈夫死后,希望之前來家里幫過忙的卡拉繼續(xù)幫忙收拾屋子?;叵肫鹱约航讨参飳W時與女學生的交往,眼前卡拉給她的額心一吻,非常打動她。她的年齡與卡拉相仿,且在與卡拉的交談中得知卡拉過得并不快樂。實際上,卡拉畏于丈夫克拉拉欲訛詐西爾維婭的壓力,面對西爾維婭時情緒失控,把與克拉拉之間的不愉快全部講了出來,如克拉拉對她苛刻、言語粗暴等。西爾維婭問及克拉拉是否對其進行了家暴時,卡拉沒有明確地替克拉拉辯駁,游移不定、編造事實的手法與對克拉拉謊稱自己被賈米森非禮的行為趨于一致,揭示出卡拉不管是在男女權(quán)力關(guān)系中還是女女關(guān)系中都處于下位,自動讓位于他者的精神控制。西爾維婭慫恿其出走離開克拉拉,卡拉如同木偶般—連家都沒回,帶著西爾維婭提供的衣服和現(xiàn)金,坐上大巴,前往西爾維婭朋友家呆著。
原文:“Like an apparition,” he said, recovering. And pleased he had thought of this description…“The goat from outer space. That’s what you are. You are a goddamn goat from outer space,” He said, patting Flora. But when Sylvia put out her free hand to do the same - her other hand still held the bag of clothes that Carla had worn - Flora immediately lowered her head as if prepare some serious butting.[7]
譯文:“簡直就像個幽靈呀?!彼f,一點點緩過勁兒來了,很為能想出這個生僻的詞兒而感到得意。……“從外層空間來的山羊。這就是你了。你這狗日的來自外層空間的山羊?!彼呎f邊拍著弗洛拉??墒窃谖鳡柧S婭伸出她空著的那只手——她另外那只手里還提著裝卡拉穿過的衣服的口袋——想跟著也那樣做的時候,弗洛拉立刻低下頭來作出要頂她的樣子。[8]
弗洛拉是卡拉走丟了的山羊,出現(xiàn)在前文“閨房膩語”后,系卡拉的煩惱之一。弗洛拉的出走系卡拉的物化隱喻?!癮pparition”有幻象之意,譯為幽靈,襯托出深夜克拉拉前往西爾維婭住處質(zhì)問其慫恿卡拉出走的恐怖氣氛。譯者將句中做現(xiàn)在分詞表伴隨狀態(tài)的“recovering”增譯為一點點緩過勁兒來了,凸顯了克拉拉的情緒從質(zhì)問西爾維婭的“熾熱”,到因弗洛拉忽然冒出來而驚嚇“速凍”的急劇變化?!癲escription”指“apparition”,隨著場景的變化,克拉拉的用詞也發(fā)生了變化,心境也隨之改變。“pleased…”部分描繪了克拉拉的大男人主義從權(quán)力的上位(質(zhì)問西爾維婭)到權(quán)力的下位(受夜幕山羊怪相驚嚇),到選詞風格的驟變(對山羊怪相的重新命名體現(xiàn)了對他者異化的強勢壓制)又再次回到權(quán)力上位的嬗變過程。
“…h(huán)er other hand still held the bag of…”中的“bag”是袋子,不應譯為口袋,此帶有破折號的長句在譯文中也應繼續(xù)沿用破折號,是“free hand”(空著的手)發(fā)泄多余精力的符號象征,象征著對未來命運不知何從的卡拉與弗洛拉的接近觸碰,把“另外還提著之前給卡拉裝出走衣服的”手放置在破折號之中,顯得此前勸說卡拉逃離克拉拉精神鉗制的做法全屬徒勞。弗洛拉不喜西爾維婭的碰觸,而接受克拉拉的“命名”和撫摸,象征著卡拉最終選擇繼續(xù)臣服于克拉拉而“叛離”精神導師西爾維婭的抉擇。弗洛拉先于卡拉出走,后于卡拉回來,雙重的復調(diào)揭露了情感不自主的卡拉的出走逃離只會走回原點,只能滋生出更多的羞辱和可笑。
杜詩說:“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逃離》詳細描述了女孩兒卡拉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難題。小說中,卡拉多次逃離:逃離家庭,逃離婚姻,逃離同伴,最終回歸舊日生活?!盵9]原著“逃離”中的卡拉,從最開始為了離開父母選擇與克拉拉一起生活,到為了取悅克拉拉而不得不自我催眠地編造被賈米森先生非禮的丑聞,再到聽從西爾維婭的意見坐上逃離現(xiàn)實生活的大巴,到最后狼狽回到克拉拉身邊,其是軟弱的、從屬的女性形象。李文俊的譯文多次采用增譯法,試圖再現(xiàn)卡拉在追求其女性獨立自主過程中的矛盾和問題,敘事技巧和藝術(shù)特色都與原文一致,反思了女性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不應以喪失自我獨立為犧牲。譯文多次將卡拉作為主語來謀篇布局,有別于原文的無靈主語,成功地塑造了卡拉獨特的女性形象,展現(xiàn)了女性體驗。
[1]曾鈺娟.從象征主義角度解讀愛麗絲·門羅的《逃離》的主題[D].武漢:武漢科技大學,2015.
[2]饒寧寧.逃離:身份的探尋[D].成都:四川外國語大學,2015.
[3][5][7]Alice Munro.Runaway[M].New York:Vintage Books,2005.5.11-12.14-15.
[4][6][8]李文俊.逃離[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14.34.41.
[9]杜詩.從女性成長的角度分析愛麗絲·門羅《逃離》[J].人才資源開發(fā),2014,(20):195.
H315.9;I046
A
1673-7725(2017)12-0178-04
2017-09-25
本文系國家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資助“女性主義視角下的文學翻譯—以愛麗絲門羅Runaway譯本為例”(項目編號:201710576009)的研究成果。
梁淑英(1986-),女,廣東韶關(guān)人,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研究和翻譯教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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