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緒容
(上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上海 200444)
文學(xué)研究
毛奇齡評點《西廂記》的“心學(xué)”意蘊
楊緒容
(上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上海 200444)
古今不少學(xué)者認為,毛奇齡經(jīng)學(xué)研究的核心是心學(xué)研究。他壯年時期完成的《西廂記》論釋,具有濃厚的心學(xué)意蘊,與他晚年的經(jīng)學(xué)研究在思想價值、文學(xué)觀念等方面密切相通。可以說,《西廂記》論釋是毛奇齡經(jīng)學(xué)研究的預(yù)演和準備。以往的看法是,文學(xué)總是被動接受經(jīng)學(xué)的影響。而從毛奇齡的《西廂記》論釋與經(jīng)學(xué)研究的思想邏輯而論,則體現(xiàn)了文學(xué)對經(jīng)學(xué)的滋養(yǎng)作用,從而揭示了經(jīng)學(xué)與文學(xué)關(guān)系的另一個側(cè)面。
毛奇齡;心學(xué);《西廂記》
著名經(jīng)學(xué)家毛奇齡被視為清初心學(xué)的代表人物之一。其門生邵廷采曰:“至先生而發(fā)陽明之學(xué),乃無余蘊?!盵1](P.316) “‘致良知’三字,實合致知存心于一功?!缥釒熤睒俗谥迹唇駸o第二人。”[2](P.310)《四庫全書總目》稱:“奇齡歷詆先儒,而頗尊其鄉(xiāng)學(xué),其直指知本,仍王守仁之良知。其主誠意,則劉宗周之慎獨也?!盵3](P.315)不少現(xiàn)代學(xué)者也把陽明心學(xué)視為毛奇齡經(jīng)學(xué)的核心。楊向奎認為,毛奇齡是“以經(jīng)學(xué)就王學(xué)”,[4](P.227)臺灣學(xué)者陳逢源將毛奇齡的學(xué)思歷程定位為“理學(xué)與經(jīng)學(xué)的會通”。[5]於梅舫說:“在毛奇齡本人或同時學(xué)人的認識中,陽明心學(xué)才是其學(xué)術(shù)核心,為其一生心血結(jié)晶”,[6]其概括尤為明確。
毛奇齡博學(xué)多才,其經(jīng)史文學(xué)固多建樹,其戲曲成果也頗受人重視。他最具代表性的戲曲成果是對《西廂記》的校注和論釋。其書原名《毛甡論定〈西廂記〉》(五卷二十折)(以下簡稱“毛本”),卷各四折,康熙十五年(1676)學(xué)者堂刊行,現(xiàn)藏中國國家圖書館。①本文所引《西廂記》正文、序跋皆出自《毛甡論定〈西廂記〉》,清康熙十五年學(xué)者堂刊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有特別說明的除外。毛甡是毛奇齡的曾用名。本文所引毛奇齡《西廂記》評語也均出自該書,為方便起見,只注明某卷某折某條,一律不標明頁碼。毛奇齡的《西廂記》論釋之思想與文學(xué)觀念具有濃厚的心學(xué)意蘊,與他的經(jīng)學(xué)研究呈現(xiàn)出一種互為補充、互為呼應(yīng)的關(guān)系。
朱熹講“性即天理”,[7](P.325)只談“性”不言情。而心學(xué)則強調(diào)“人欲即天理”,②參見王守仁《王陽明全集》卷一《語錄》一“愛問‘道心常為一身之主’”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頁。與宣揚“存天理、滅人欲”[8](P.224)的理學(xué)大異其趣。從王陽明的“良知”說到羅汝芳的“赤子之心”,再到李贄的“童心”說,都主張人要率性而真地表達自己的合理欲望。泰州學(xué)派還進一步把人情物欲世俗化、生活化。王艮主張“圣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9](P.10)李贄肯定“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10](P.4)在陽明心學(xué)的影響下,百姓日用成為晚明文學(xué)的重點和核心內(nèi)容,其波瀾延及入清以后。一生服膺心學(xué)的毛奇齡,于是在《西廂記》論釋中表現(xiàn)了對世態(tài)人情的密切關(guān)注。
在《西廂記》卷三第二折【朝天子】“近間面顏……病患、要安,出幾點風(fēng)流汗”、【四邊靜】“怕人家調(diào)犯”兩曲后,毛氏夾批云:
“病患”以下,皆使氣語,言何必太醫(yī)也,只恁足矣;且亦何必問病也。既怕調(diào)犯,則萬一破綻,大家不安,遑問甚病乎?只賺人上竿而掇梯看之足矣。此以反激為使氣語,最妙。初最愛王伯良解,但過于奧折,且曲白不對,又與爾時情理稍有未合,今并參之。
在此,毛氏特地拈出“情理”二字,并據(jù)此作為論釋《西廂記》的評價標準。
在筆者看來,在明清《西廂記》評點家之中,毛奇齡最為重視“情理”?!段鲙洝氛撫屩袔缀趺織l批語都被揆以“情理”,并最終形成獨特新穎的意見。如卷三第二折【醉春風(fēng)】“半晌抬身,幾回搔耳,一聲長嘆”后,毛氏夾批云:“‘半晌’三句亦只是懶,而繼以長嘆,則其情可知耳?!贝恕扒椤敝跟L鶯相思中的慵懶情狀。毛奇齡不言“情理”而合于“情理”的批評更為普遍。如卷一第二折【幺篇】“若共他多情姐姐同鴛帳,怎教他被鋪床。將小姐央,夫人怏,他不令許放,我獨自寫與個從良?!泵蠆A批云:“此以調(diào)紅為調(diào)鶯語?!搿?,央說許放耳?!蟆豢弦?。……言倘夫人不肯,不教小姐許放,我獨寫與從良券合耳?!S’屬鶯,‘令’屬夫人,‘令許’二字俱有著落。俗作‘夫人央’,平韻不葉,王本欲改‘勉強’之‘強’,亦謬。”對于“從良”,不少《西廂記》評點家謂張生“有得隴望蜀之意”,希望既娶鶯鶯為妻,又娶紅娘為妾。而毛奇齡則認為張生其實表明了愛惜紅娘、不愿其做奴婢之意,其觀點新穎而中肯。卷一第四折【喬牌兒】“大師年紀老,法座上也凝眺”,【折桂令】“大師難學(xué),把個發(fā)慈悲臉兒來蒙著”,毛氏參釋曰:“初云大師‘凝眺’,后又云‘難學(xué)’,似矛盾。不知以‘凝眺’之師,能假覆以慈悲之臉,故‘難學(xué)’也?!币庵^眾人皆驚艷于鶯鶯之美,惟普救寺住持法本大師則能“以慈悲之臉”相掩飾,沒有顯露出張生及眾和尚的狂亂狀,所以“難學(xué)”。其他《西廂記》評點家均未把“難學(xué)”之意解釋得這么深細。
毛奇齡還批駁了前人《西廂記》批評中存在的諸多不合情理之處。卷一第一折【賺煞】“餓眼望將穿,饞口涎空咽,這透骨髓相思怎遣”,毛氏夾批云:“‘相思怎遣’,諸本作‘相思病染’,‘染’字屬廉纖閉口韻,固非。若朱氏本改作‘病蹇’、王本改作‘病纏’,則亦非是。初見而曰‘病纏’、‘病蹇’,情乎?且【賺煞】第三句末二字須用去上,‘病纏’為去平,終是誤也。舊本‘怎遣’,最當(dāng)?!逼湟馐钦f,張生初見鶯鶯,用“病纏”、“病蹇”很不合情理,用“怎遣”最恰當(dāng)。卷一第四折【駐馬聽】“侯門不許老僧敲,紗窗定有紅娘報”。毛氏夾批云:“‘侯門’二句,則因鶯未至,而急作揣度之詞,言僧眾固難通,梅香應(yīng)報知也,此時當(dāng)至也?!畧蟆菆篾L,故云‘紗窗’;王伯良解作紅娘應(yīng)報長老,誤矣。”其意是說,張生推想,紅娘應(yīng)把法場開始的消息報給鶯鶯,鶯鶯即將來到。這樣的理解細致而恰當(dāng)。
愛情也是人情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例如,袁枚在《答蕺園論詩書》中宣稱“情所最先,莫如男女”。見《袁枚全集》第2冊, 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 年,第1022頁。毛奇齡在《西廂記》論釋中,對“崔張”愛情體會細致,表達了不少獨特的意見和評價。如卷一第一折【后庭花】“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這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留情處,則這腳蹤兒將心事傳。見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兒前面,剛那了一步遠。剛剛的打個照面,風(fēng)魔了張解元。神仙歸洞天,空余楊柳煙,只聞得鳥雀喧”。毛氏夾批云:“‘且休題’以下,卻又從‘芳徑’上寫出一層,言不特眼角留情也,只此‘芳徑’中有心事焉。何也?其蹤遷延,不忍遠也。及到入門處,因門有櫳,剛此一步差遠耳,余俱不然。芳徑具在也,心事如此,卻又剛于入門時打一照面,豈非眼角留情乎?因此‘風(fēng)魔了’也。”該條批語說明,鶯鶯以眼角留情、以腳蹤傳心事,正是張生“風(fēng)魔”之因。卷一第二折【耍孩兒】“當(dāng)初那巫山遠隔如天樣”、【五煞】“則是年紀小”、【四煞】“夫人忒過慮”三曲后,毛氏參釋曰:“此三曲反復(fù)紅語,緊承上‘回頭一望’、‘老母威嚴’二意,以申其纏綿之情,步步轉(zhuǎn)變?!逼湟馐钦f,張生所唱三曲,【耍孩兒】言鶯鶯本欲傳情于己,而畏懼夫人威嚴;【五煞】其意一轉(zhuǎn),言鶯鶯之所以憚夫人者也,是由于年少性剛,未領(lǐng)略風(fēng)流況味之故;【四煞】其意又一轉(zhuǎn),言夫人亦過慮耳,我豈妄想耶?郎才女貌,正相當(dāng)也。三曲有三層轉(zhuǎn)折,細致地展示了張生對鶯鶯的“纏綿之情”。卷四第三折【幺】“你與那崔相國做女婿,夫榮妻貴,但得個并頭蓮,索強如狀元及第”。毛氏夾批云:“‘年少’以下,又承‘別離’來,言年少薄情,始多離棄,全不想我輩情深,非是之比,不容離也。然且今必離者,得無謂與相國作婿,不招白衣,必夫榮妻貴而后已耶?以我言之,但得并頭已足矣,何必爾爾也?此節(jié)從來誤解,致使鶯口中,突作無理夸語,可笑已極。而陋者又復(fù)盱衡抵掌,謂從來妻以夫貴,而此則夫以妻貴。嗟乎!哀家梨已蒸食久矣。”一般批評家解釋這段《西廂記》原文,認為鶯鶯以相國女婿、“妻榮夫貴”為由,不愿張生因科考而分離,其意頗為牽強。而毛氏則指鶯鶯因“情深”而不忍為功名暫別,且與“并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之意甚相符合,語言簡潔明快。卷五第二折【三煞】“則這天高地厚情,直到??菔癄€時,此時作念何時止?直到燭灰眼下才無淚,蠶老心中罷卻絲。須不比輕薄子,棄夫婦琴瑟,拆鸞鳳雄雌”。毛氏夾批云:“‘天高地厚’二語,鶯情無盡也?!疇T灰蠶老’二句,感鶯無盡也。情感如是,而猶疑為棄夫妻繼別姻,何也?”毛評申明張生不別繼良姻之意志,肯定了“崔張”二人深厚而堅定的愛情。
毛奇齡僅僅依據(jù)“情理”,實事求是地分析《西廂記》字里行間所隱含的“崔張”愛情意蘊,雖很少直接評價,但能讓人明白感知他肯定和贊賞的態(tài)度。毛奇齡對愛情的肯定與贊賞,盡管未能達到晚明同情“心學(xué)”的一批優(yōu)秀文學(xué)批評家(如提倡“童心”的李贄、宣揚“情至”的湯顯祖、推崇“情教”的馮夢龍)那樣的高度,但在觀點與態(tài)度上是一脈相承的。
在生活中,毛奇齡也有過一段愛情佳話。他在京任翰林院檢討期間,曾娶豐臺賣花翁女阿錢為妾,更其名為張曼殊。有人一度勸年輕貌美的張曼殊離開年邁貧困的毛奇齡,但她誓死相從。兩人的忘年戀轟動京師。張英、周清原、陳維崧、汪楫、汪懋麟、施閏章、任辰旦、方象瑛、王嗣槐、喬萊、李澄中、龍燮、李鎧、丘象升、吳陳琰、張鴻烈、潘耒、梁清標、尤侗、馮勗、汪霦、彭孫通、閻若璩等皆感懷贈詩。數(shù)年后,24歲的張曼殊病死,京師諸公悲其遇,又爭作挽吊,其中尤以周清原的《續(xù)長恨歌》最知名。毛奇齡特作《曼殊葬銘》,錄諸公吊詞于其中。[11](卷96,P.90)這段愛情經(jīng)歷,折射了毛奇齡學(xué)術(shù)人生的一個精彩側(cè)面,對我們理解毛奇齡的《西廂記》論釋不無幫助。
毛奇齡論釋《西廂記》的主要成果是戲曲評點,借此表達了不少受心學(xué)影響的戲曲文學(xué)觀念。
毛奇齡特別肯定了“艷體”亦即情詞的文學(xué)地位。毛本卷首《論定〈西廂記〉自序》云:
或曰:“《西廂》艷體詞,其詞比之經(jīng)之《風(fēng)》、騷之《九歌》、賦之《高唐》、美人詩之《同聲》《定情》《董嬌嬈》。宋子侯以下,其在詞則《江南》《龍笛》等也?!彪m不必盡然,然絕妙詞也。
《西廂記》作為“艷體”,上接詩騷傳統(tǒng),乃是“絕妙詞”。毛本卷首吳興祚《序》亦云:“如《西廂》之經(jīng)文緯質(zhì),出風(fēng)入雅,粹然一歸于美善,仍所罕有。……世有以《西廂》為艷曲者,吾不得知?!眳桥d祚是毛奇齡的好友,兩人都拿《西廂記》比附“六經(jīng)”之一的《詩經(jīng)》。
對“艷體”的積極評價,體現(xiàn)了毛奇齡個性化的文學(xué)觀??鬃釉凇墩撜Z》中說“鄭聲淫”,主張“放鄭聲”。朱熹易“鄭聲”為“鄭詩”,提倡“淫詩”說,認為鄭衛(wèi)之風(fēng)多是男女淫奔之辭。毛奇齡針對朱熹的“淫詩說”進行了尖銳批評。他分辯說:“三百五篇皆可施禮義者也,皆弦歌者也。向使為淫奔詩,則不惟禮義所絕,幾見有淫詩而可弦之歌之者?且淫詩何詩,謂可以合之舜之《韶》、武之《武》,與夫在朝在廟之《雅》、《頌》耶?”他為了證明“鄭詩非淫詩”說,特地把《論語》所說的“鄭聲淫”解釋為“聲溢于詩曰淫”。[12](PP.405-406)毛奇齡的“鄭詩非淫詩說”,與論釋《西廂記》的“艷體亦風(fēng)雅說”,相互貫通,相得益彰。
在毛奇齡看來,“艷體”尚且接續(xù)“詩騷”,那非“艷體”又如何呢?當(dāng)然后者更具有積極的教化作用。他為《何孝子傳奇》作《引》云:“昔元詞以十二科取士,原有忠臣烈士孝義廉節(jié)諸條,不盡崔徽麗情也。讀《孝子傳奇》而不知其有裨于世也,則請過勾欄而觀之可也?!盵11](卷58,P.616)毛氏在順治末曾作“連廂詞”兩部:名曰《不賣嫁》《不放偷》。其《自為墓志銘》云:“予少好為詞,至是無賴,取元人無名氏所制《賣嫁》《放偷》二遺劇,而反其事,作《連廂詞》,謂可正風(fēng)俗,有裨名教?!盵11](卷101,P.126)由此可見,借戲曲創(chuàng)作倡導(dǎo)教化是他一貫的主張。毛氏倡導(dǎo)戲曲的“教化”功能,對戲曲價值與地位的提升當(dāng)然是有幫助的。
心學(xué)一脈總體上對戲曲等通俗文學(xué)評價甚高。王陽明說:“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diào)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于風(fēng)化有益?!盵13](P.113)王學(xué)中之泰州學(xué)派代表李贄《童心說》云:
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降而為六朝,變而為近體,又變而為傳奇,變而為院本,為雜劇,為《西廂曲》,為《水滸傳》,為今之舉子業(yè),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時勢先后論也。[14](PP.98-99)
李贄把《西廂記》《水滸傳》、唐傳奇、金元院本等與秦漢古文、唐代近體詩并稱“古今至文”,大大提升了戲曲小說的地位。毛奇齡也有這種傾向。他在《擬元兩劇序》中言:“予思曲子昉于金而盛于元,本一代文章,致足嬗世?!盵11](卷55,P.485)毛氏明確把戲曲作為元代文學(xué)的代表,與詩詞文等傳統(tǒng)文學(xué)中的正宗和主流等量齊觀,體現(xiàn)了卓越的文學(xué)史識。此說對焦循“一代有一代之所勝”[15]和王國維“一代有一代之文學(xué)”[16](P.413)之說不無啟發(fā)。
毛奇齡在《西廂記》論釋中肯定了“俗”文學(xué)的積極意義,但不反對必要的“雅”。其《西廂記》論釋中有不少對俗語、俗文化的解釋。如他指出,卷二第三折【殿前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系俗語”,卷五第三折【斗鵪鶉】“‘謝肯’勿作‘問肯’,系俗禮,今尚有之”。一方面,毛奇齡明確肯定了戲曲語言的通俗性。毛本卷三第一折【混江龍】后,毛氏參釋曰:“‘滅門絕戶’句,亦元詞成語,如《蝴蝶夢》劇‘那里便滅門絕戶了俺一家兒’,勿詬其俗。”卷四第一折【村里迓鼓】【后庭花】諸曲后,毛氏在夾批中引曹受可之言曰:“‘渾身通泰’,甚俗。然與‘醫(yī)可九分不快’句相應(yīng),正‘十分’也。不然前欠一分,無謂耳?!绷硪环矫?,對《西廂記》的部分唱詞及說白中的詩詞,毛奇齡也提出了“雅”的要求。卷五第一折,敘張生中舉,寄信報捷,鶯鶯回信附詩云:“闌干倚遍盼才郎,莫戀宸京黃四娘。病里得書懷舊事,窗前覽鏡試新妝?!逼渲小皯雅f事”三字,俗本一般作“知中甲”,毛氏認為“既不對,又不雅,可恨”??傮w而言,相對于“雅”,毛奇齡更重視“俗”。
毛奇齡特別強調(diào)不應(yīng)以雅俗分高下,曰:
古樂有貞淫而無雅俗。自唐分雅樂、俗樂、番樂三等,而近世論樂者動輒以俗樂為譏,殊不知唐時分部之意原非貴雅而賤俗也。……故設(shè)為雅俗之辨,欲使知音者毋過尊古,毋過賤今,謂當(dāng)世之人為今人不為俗人,謂今人之聲為人聲不為今聲,則于斯道有庶幾耳。[17](PP.326-327)
毛氏這段引文雖是從樂曲的角度立論,但與其文學(xué)及戲曲批評多有相通之處。晚明以來,“心學(xué)”對百姓日用的關(guān)注,引發(fā)了明代文學(xué)藝術(shù)尚俗的潮流,李開先、袁宏道、馮夢龍都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毛奇齡在論釋《西廂記》中認可必要的“俗”,正是這一潮流的延續(xù)。
唐詩和宋詩不僅是兩個朝代詩歌的總名,而且代表了我國詩歌史上兩種詩風(fēng)和詩法。唐宋以后,歷代詩歌派別之 宗旨基本上體現(xiàn)為“宗唐”或“宗宋”。歷代文學(xué)批評家論唐詩,多偏重性靈、興趣、意象、神韻、格調(diào)、趣味,論宋詩則多偏重理趣、才學(xué)。毛奇齡在《西廂記》論釋中,使用了一些文學(xué)理論范疇,諸如性情、興會、意象、傳神阿堵、刻畫等,這些術(shù)語體現(xiàn)了毛氏宗唐的文學(xué)傾向。
1.性情
毛奇齡認為,戲曲創(chuàng)作要抒發(fā)性情。他晚年接受洪昇邀請作《長生殿院本序》云:“才人不得志于時,所至詘抑,往往借鼓子調(diào)笑,為放遣之音。原其初,本不過自抒其性情,并未嘗怨尤于人,而人之嫉之者目為不平,或反因其詞而加詘抑焉。然而其詞則往往藉之以傳?!盵11](卷47,P.409)毛氏認為,像《長生殿》這樣的優(yōu)秀戲曲作品乃是作家性情的自然流露。
毛氏把“性情”的主體歸因于天賦異稟的才子?!段鲙洝肪硭牡诙邸剧邸俊澳闩c那崔相國做女婿,夫榮妻貴,但得個并頭蓮,索強如狀元及第”。毛氏夾批引赤文之言曰:“為相國婿,便夫榮妻貴,不惟作者無此陋詞,鶯亦定無此穢語。且通體轉(zhuǎn)折,俱斷續(xù)不合,不知向來何以能耐此二語,不一體貼也?《西廂》詞世人能誦而不能解,其中多有未安處。經(jīng)此論定,俱渙若冰釋。謂非此書之厚幸不可矣。文章有神,千古文章自當(dāng)與千古才子神會,西河之降心為此,或亦作者有以陰啟之耳?”這就是說,戲曲批評也需要“神會”?!俺辔摹笔且煌撫尅段鲙洝返暮糜?,稱毛奇齡為“千古才子”,稱毛氏的論釋是與《西廂記》這部“千古文章”的“神會”。從中,我們可以更清晰地認識“才子”與“興會”的關(guān)聯(lián)。
2.興會
在古代文論中,“興會”主要指偶有所感而產(chǎn)生的意趣。毛奇齡認為,詩歌即源于性情與意緒的“興會”。其作《張禹臣詩集序》云:“詩有性情,非謂其言之真也,又非謂其多愬述少賦寫也,當(dāng)為詩時,必有緣感焉投乎其間,而中無意緒即不能發(fā),則于是興會生焉。乃興會所至,抽思接慮,多所經(jīng)畫,夫然后詠嘆而出之,當(dāng)其時諷之而悠然,念誦之而翕翕然,凡此者皆性情也。”[11](卷47,P.402)毛氏認為,性情與意緒的統(tǒng)一,抒情、賦寫、描畫的結(jié)合,都需要借助“興會”,如此才能產(chǎn)生藝術(shù)審美意趣。
毛奇齡把“興會”用在戲曲的解釋與批評上。毛本卷首《〈西廂記〉雜論十則》云:
鹵略者以不求解而存《西廂》,敏悟者以好解而反亡《西廂》。何也?以解之不得,則改竄從此生也。《西廂》猶近古,正由其耐由繹耳。今請翻《西廂》者,勿先翻《論釋》,只就本曲字句尋求指歸,志意相逆,文詞不害,徐而罔然,又徐而渙然,然后知以我定詞而詞亡,不如以詞定詞而詞存也。世實多真解會人,鄙識弇促,妙義層累,豈無補苴所未備、疏辟所難通者?踵事增華,是所望于嗣此者爾。
“解會”就是指人對“興會”的理解。毛氏提倡做《西廂記》“真解會人”,要依據(jù)“本曲字句尋求指歸,志意相逆”,反對強解和妄改?!爸疽庀嗄妗?,語出《孟子》:“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盵18](P.288) 毛氏把孟子“志意相逆”作為“興會”的內(nèi)涵,要求立足原典字句,達到解注者之意與原作者之志的妙合。
3.意象
卷五第一折【逍遙樂】“何處忘憂?看時節(jié)獨上妝樓,手卷珠簾上玉鉤,空目斷山明水秀,見蒼煙迷時樹,衰草連天,野渡橫舟”。毛氏夾批云:
“何處忘憂”七句,但一路填詞,而意見言外,如云必欲忘憂,除非望遠,但空見爾爾,則又何能忘憂耶?“空”字內(nèi)有止見此而不見人意,此正如昔人所稱王龍標詩:“外極其象,內(nèi)極其意”,此填詞最高處。且亦本董詞“無計謾登樓,空目斷,故人何許?”并“楚天空闊、煙迷古樹”諸句。而或者訾為填句,無理。且“手卷真珠上玉鉤”出李璟詞,“憑高不見,芳草連天遠”出王和甫詞,竟痛加涂抹;謂“珠玉”等字隨手雜用,則病狂甚矣!他可勿復(fù)道耳。
在唐代,“意象”是頗具特色的詩歌范疇之一。王昌齡歷來被視為唐代詩人中運用“意象”技巧的典范,其《詩格》甚為關(guān)注“意”、“象”及其會通之“境界”。明末陸時雍《詩鏡總論》云:“王昌齡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齡得之椎練,太白出于自然,然而昌齡之意象深矣?!盵19](P.203)毛奇齡在此借用“意象”概念,凸顯了崔鶯鶯抒發(fā)離愁的景中之境、言外之意。毛氏把“意象”概括為“填詞最高處”,對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中揭示元曲最佳處在于文章有“意境”之論[20](P.74)當(dāng)有所啟發(fā)。
4.傳神“阿堵”
毛奇齡在《西廂記》論釋中數(shù)次用“阿堵”表示“傳神”之意。卷三第二折【普天樂】“晚殘妝,烏云散,輕勻了粉臉,亂挽起云鬟”,毛氏夾批云:“不曰‘曉妝’,而曰‘晚妝’,以宿妝未經(jīng)理也,前言‘云亂挽髻偏’故也。此言‘烏云散’則髻解將理矣。又曰‘亂挽起云鬟’,則因見簡帖而又倉卒綰結(jié)也。此正模畫入阿堵處,而不知者以為重復(fù),何也?”其意是說,“烏云亸”與“亂挽起云鬟”,細致地表現(xiàn)了鶯鶯見到張生來信前后發(fā)飾的變化,不僅不重復(fù),反而十分生動、傳神。在《西廂記》卷五第二折前,毛氏“參釋曰:此與前折作對偶,俱用虛寫。蓋未合以前,則以傳書遞簡為微情;既合以后,又以寄物緘書為余思。皆作者阿堵也”。毛奇齡認為,卷五第一折敘鶯鶯寄信物給張生、并一一說明其用意,第二折張生收到鶯鶯信物、又一一猜中其用意:這兩折都是在“崔張”結(jié)合之后,采用虛筆。而在前面卷三中,第一折敘張生寄信給鶯鶯表達相思之情,第二折和第四折敘鶯鶯寄信給張生邀其赴約:這三折都是在“崔張”結(jié)合之前,屬于實寫。《西廂記》雖然用了五折篇幅表現(xiàn)寄信場景,但在重復(fù)中又有變化,因而都是傳神之筆。
5.刻畫
“刻畫”也是毛奇齡論唐詩的關(guān)鍵詞之一?!段骱釉娫挕吩疲骸白詿o學(xué)者謂唐詩籠統(tǒng),不知唐詩最刻畫?!盵21](卷6,P.553)毛氏還曾例舉李商隱、張諤詩為“刻畫”的典范,曰:“唐詩刻畫如李商隱《和韋潘先輩七月十二日》詩:‘桂含爽氣三秋首,蓂吐中旬二葉新。’其賦七月十二日便鏤琢至此!先兄曰:‘初唐《九日》詩有 “絳葉從朝飛著夜,黃花開日未成旬”,其鏤琢倍于韋詩,且賦九日只一句?!盵21](卷6,P.554)“鏤琢”是指特別精細的刻畫。
《西廂記》卷四第一折敘“月下佳期”,毛氏在【混江龍】一曲后參釋曰:“前七曲一節(jié),后十曲一節(jié),俱極刻畫?!逼湟馐钦f,本折前面從【點降唇】到【寄生草】七曲敘張生等待鶯鶯的情景,后面從【村里迓鼓】到【煞尾】十曲敘張生鶯鶯相會的情景,刻畫極為細致生動。同折【幺篇】敘鶯鶯幽會時的情態(tài):“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揾香腮。”毛氏夾批云:“‘揾’者,以手抆物,如‘揾淚’之‘揾’,從手;此推就之際,似羞其不潔而抆口在頰,真刻魂鏤象語?!薄翱袒赙U象”,是指把虛實景況都刻畫得細致生動。
總之,毛奇齡在《西廂記》論釋中引用了不少唐詩,其作者有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賀、李商隱、陸龜蒙等,但他同時也引用了范仲淹、蘇軾、李清照等人的詩詞,對唐宋文學(xué)皆有所取。然而在文學(xué)觀念上,毛氏卻有強烈的宗唐傾向。毛氏明確把“刻畫”、“意象”概括為唐詩的重要特色,而性情、傳神、興會歷來亦被公認是唐詩特色。《西廂記》是曲詞,與詩詞關(guān)系非常密切。毛奇齡把這些詩詞術(shù)語運用于戲曲批評范疇,由此顯示了他的思想宗唐的文學(xué)傾向。
在毛奇齡詩學(xué)觀中,“尊唐”與“抑宋”是彼此相通的兩個側(cè)面。毛奇齡對宋詩的厭棄甚至都不需要說明理由。他曾說:“詩以雅見難……亦以涵蘊見難……又以不著厓際見難……然則為宋詩者亦何難何能何才技而以此夸人,吾不解也?!盵21](卷5,PP.547-548)在他的意識中,優(yōu)點都屬于唐詩,缺點則歸于宋詩,后世學(xué)宋詩之人亦毫無所取。他只要有機會,便毫不客氣地貶抑宋詩。其自敘云:
嘗在金觀察許,與汪蛟門舍人論宋詩。舍人舉東坡詩“‘春江水暖鴨先知,正是河豚欲上時’,不遠勝唐人乎”?予曰:“此正效唐人而未能者?!ㄩg覓路鳥先知’,唐人句也。覓路在人,先知在鳥,以鳥習(xí)花間故也,此先先人也。若鴨則先誰乎?中水之物皆知冷暖,必先以鴨,妄矣。且細繹二語,誰勝誰負?若第以‘鴨’字‘河豚’字為不數(shù)見,不經(jīng)人道過,遂矜為過人事,則江鰍土鱉皆物色矣?!睍r一善歌者在坐,觀察顧曰:“詩貴可歌詠,若‘河豚’句似不便詠吟。試倩善歌者歌之,能脫嗓否?”各笑而罷。[21](卷5,P.548)
汪懋麟喜歡宋詩,絕口稱贊蘇軾,引起毛奇齡不滿,當(dāng)場反駁說蘇軾“此正效唐人而未能者”。毛奇齡的意見得到其好友、江南按察使金鎮(zhèn)的當(dāng)場呼應(yīng)。
毛奇齡詩學(xué)研究“尊唐抑宋”的傾向,與其經(jīng)學(xué)觀的“尊明抑宋”態(tài)度是一致的。毛奇齡的經(jīng)學(xué)研究專門攻擊朱熹,大力維護陽明心學(xué),因此他對宋學(xué)痛加詆毀。宗唐是明代詩壇的主流,在晚明受心學(xué)影響的詩人身上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如前后七子、競陵派都傾向于尊唐。因此說,毛奇齡“尊唐抑宋”的文學(xué)觀與“尊明抑宋”的經(jīng)學(xué)觀是互為表里的。
綜上所述,作為清初心學(xué)代表人物之一的毛奇齡,其對《西廂記》的論釋與心學(xué)研究,在思想價值、文學(xué)觀念等方面密切相通。他壯年論釋《西廂記》,晚年才專注于經(jīng)學(xué)研究,其學(xué)術(shù)思想、治學(xué)方法與理念實際上是首先形成于《西廂記》的論釋中,然后才運用于經(jīng)學(xué)研究的。從此意義上來說,毛氏的《西廂記》論釋尤其值得關(guān)注。就經(jīng)學(xué)與文學(xué)的關(guān)系而論,以往的看法是,文學(xué)總是被動接受經(jīng)學(xué)的影響。而從毛奇齡的《西廂記》論釋與經(jīng)學(xué)研究的思想邏輯而論,則體現(xiàn)了文學(xué)滋養(yǎng)經(jīng)學(xué)的認知規(guī)律,從而顯示了經(jīng)學(xué)與文學(xué)關(guān)系的深層內(nèi)容。
[1] 邵廷采:《答蠡縣李恕谷書》,《思復(fù)堂文集》卷7,祝鴻杰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
[2]邵廷采:《候毛西河先生書》,《思復(fù)堂文集》卷7,祝鴻杰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
[3]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卷37《四庫全書總目·〈四書索解〉提要》,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
[4]楊向奎:《清儒學(xué)案新編》,濟南:齊魯書社,1988年。
[5]陳逢源:《毛奇齡經(jīng)學(xué)論著及其學(xué)思歷程》,《東吳中文學(xué)報》,2000年第6期。
[6] 於梅舫:《從王學(xué)護法到漢學(xué)開山——毛奇齡學(xué)說形象遞變與近代學(xué)術(shù)演進》,《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2014 年第1 期。
[7]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8]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第1冊卷13,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
[9]王艮:《語錄》,《王心齋全集》卷1,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年。
[10]李贄:《答鄧石陽》,《焚書》卷1,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
[11]毛奇齡:《西河集》,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
[12]毛奇齡:《白鷺洲主客說詩》,《續(xù)修四庫全書》第6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13]王守仁:《語錄三》,《王陽明全集》上冊卷3,吳光等編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14]李贄:《童心說》,《焚書》卷3,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
[15]焦循:《易余籥錄》卷15,德化李氏木犀軒刻本,清光緒十二年(1886)。
[16]王國維:《宋元戲曲考序》,《王國維遺書》第9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17]毛奇齡:《竟山樂錄》卷3,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經(jīng)部第220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
[18]孟子著、阮元編撰:《孟子章句》卷18《萬章章句上》,影印十三經(jīng)注疏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19]陸時雍著、李子廣評注:《詩鏡總論》,《中華經(jīng)典詩話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
[20]王國維:《宋元戲曲考》,《王國維遺書》第15冊,影印商務(wù)印書館1940年版,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83年。
[21]毛奇齡:《西河詩話》,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42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
TheConnotationofMindStudiesinMaoQiling’sInterpretationonTheRomanceofTheWestChamber
YANG Xu-ro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Many ancient and modern scholars think that the core of Mao Qiling’s study on Confucian classics is Mind Studies. His interpretation onTheRomanceoftheWestChamber, which was completed in his prime of life, has a strong connotation of Mind Studies and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his later studies of Confucian classics in the aspects of ideological values and literary concepts. Therefore, the interpretation onTheRomanceoftheWestChamberis a rehearsal and preparation of Mao Qiling’s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The previous views hold that literature is always passively influenced by Confucian classics. However, from Mao Qiling’s interpretation onTheRomanceoftheWestChamberand the ideological logic of the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literature nourishes Confucian classics, which reveals another aspect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fucian classics and literature.
Mao Qiling; Mind Studies;TheRomanceoftheWestChamber
山 寧)
2017-08-08
楊緒容,上海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專攻中國古代小說戲曲,代表作有《〈百家公案〉研究》《王實甫〈西廂記〉匯評》等。
I206.2
A
1674-2338(2017)06-0103-07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6.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