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華
文學的法律之美
◇許家華
七年過后,當筆者再拿起蘇力先生的《法律與文學——以中國傳統(tǒng)戲劇為材料》,別有一番心情,又好像再次坐在戲臺下欣賞一場舊的演出,看那些演員在飾演著各式各樣的角色,述說著反復如一的愛恨情仇。而坐在戲臺旁邊的蘇力先生正敲著醒木,好似說書人在用自己獨有的方式,解說著法律與文學的纏纏綿綿。
初讀《法律與文學》,倒不覺得生澀難懂、佶屈聱牙,感覺像是看一本《故事會》。再讀此書,才懂蘇力先生的學術魅力,有后知后覺之感。蘇力先生的魅力在于,他將枯燥的法律與美妙的文學巧妙地融為一體,為原本只能一本正經(jīng)的法律研究注入了一股甘泉,好似走出霧霾天氣后,步入江南水鄉(xiāng)吸入的一口清新的空氣,真是令人陶醉。說實話,筆者對古代戲劇的了解不多,對戲劇劇情的了解基本上都是從電影中來,但我們知道電影劇本往往經(jīng)過改編,甚至是夸大、改變一些劇情,好讓電影更能吸引觀眾。因此,《法律與文學》中有些戲劇的描述,跟自己業(yè)已形成的劇情印象多少有些出入,但其實也影響不大。
因為,蘇力先生寫的文章真是太唯美、娓娓道來,分析見解又獨到精辟,跟著他的思路看書,心情非但不壓抑,反而快感如潮。在筆者看來,法律與文學跨學科領域的研究中,能稱得上大家的,只有兩人:一位是馮象,另一位就是蘇力。但馮象的研究領域重點在于西方古典文學,要讀懂他的文字,沒有一點古典文學知識,比較困難。而蘇力先生則是中國味十足,對于書中所分析的戲劇、電影,大家?guī)缀醵伎催^、讀過,可以說比較接地氣。因此,蘇力先生的大家風范對于我來說,更吸引人。他憑著對戲劇文學的精熟,只從中舀出一瓢,如《趙氏孤兒》、《竇娥冤》、《十五貫》、《梁山伯與祝英臺》等,立刻在讀者面前呈現(xiàn)出一道道誘人的中國文化大餐來,色香味俱全,好吃難忘。但蘇力先生在美國留過學,學貫中西的他,偶爾也點一些西洋菜,像《安提戈涅》、《哈姆雷特》,他也能用一些大眾化的語言,站在法律的角度,讓讀者品味西方,感受西洋的風采。蘇力先生對法律與文學的研究,就像庖丁解牛般嫻熟,他以戲劇作為話語的靶子,借助戲劇中的人物命運,從歷史變遷、司法制度、法律文化等方面進行多維度的解讀,讓我們去思考、去剖析、去解讀,有醍醐灌頂、耳目一新之感。
如美國法哲學家博登海默講的“法律如同普洛透斯的臉”。因此,法律始終難窺其真貌。要撥開法律的迷霧,文學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路徑。在書中,蘇力先生認為竇娥的悲劇是一個典型的審判上的錯誤。在他看來,竇娥的悲劇性在于,“一個沒有強有力自然科學技術和實證科學研究傳統(tǒng)和法律職業(yè)傳統(tǒng)支持的司法制度中,哪怕裁判者很有良心和道德,也將注定不可能運送正義”。確實,《竇娥冤》中對桃杌的審訊缺乏最必要的法律程序。從我國元代的司法文獻可知,凡發(fā)生命案,受理案件的官員必須要親臨現(xiàn)場驗尸,街坊鄰居乃至里正、社長(里正,又稱里君、里尹、里宰、里有司等,是中國春秋戰(zhàn)國時的一里之長,明代改名里長;社長,為元朝時期管理行政事務的漢族地主——編者注)等都是必須到場的重要證人,他們的證言都是定罪的證據(jù)。但是在戲中,官員沒有履行基本職責,街坊鄰居等亦沒有證言。因此,官員違法斷案,冤案遂成。當然,用文學作為材料進行法律分析,是具有局限性的。用“法眼”審視文學,只是對文學作品的一種解讀方式,其目的不是對文學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作更為深刻、準確的解讀,而其關注點必須是文學中的法律問題,否則,就不能稱之為法律與文學研究,而是文學研究了。
以文學作品為跳板,分析、窺探當時社會司法制度的弊病,以史為鑒,則是以法律與文學研究的最終目的。另一方面,蘇力先生所勾勒的法律與文學的領域,使我們重新審視法律與文學的關系,看到了一個新的法理學研究領域和分析路徑,原來文學作品還有法律之美。
我想,多通過一些具體鮮活的文學作品,去理解生活中的法律,為我們認知中國法律傳統(tǒng)和司法制度打開了一扇窗口的同時,也為中國法治圖景的設置增添了許多美好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