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明朝是個有意思的朝代,做臣子的與做皇帝的皆個性十足。先說做臣子的。從方孝孺以“夷十族”代價拒絕為明成祖朱棣撰寫即位詔書開始,明朝一代代的臣子便與皇帝老兒杠上了,感覺一個個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里,隨時準備掏出來上交。個人與小規(guī)模的死諫與抗上就不說了,單是大規(guī)模的組團與皇帝掰手腕兒就有好幾回,每回都有一批官員被罷免、遭流徙乃至被殺頭。依我們慣常邏輯,那些頂替他們空缺乃至死缺的官員該是從此小心聽命才是,可這些新提拔的翰林待詔一上來就不依不饒,接過前任未竟議題,前赴后繼?!按t”這一角色漢代便出現(xiàn),不單飽讀詩書,許多還是掌握各種技藝之人,留在翰林院里,等待招用。待詔要想“轉(zhuǎn)正”基本上需自然遞補,機會千載難逢,就我目力所及,似乎沒有誰因了想上位,便處心積慮將哪個當(dāng)朝的拉下馬。有明一朝,好像大臣們都不把做官當(dāng)回事兒,尤體現(xiàn)在萬歷朝的“國本”之爭。
公元1587年,原本瞧著四海升平的大明暗流涌動。萬歷皇帝的大兒子叫朱常洛,也是無爭議的太子,可萬歷皇帝喜歡他另一個兒子朱常洵,打算換太子,結(jié)果朝臣反彈強烈,有撞墻的,有上吊的,有哭昏過去的,最后以內(nèi)閣總辭職作為回應(yīng)。這次國本之爭前后歷時三十余年,有七位閣老被撤職,一百多位大臣被降職。但補缺提拔上來的“待詔”們卻并沒給皇帝面子,依舊不依不饒地勸諫,別說降職流放,砍頭也在所不惜,上演了一部慘烈的悲情大劇。
再說皇帝。我原先對萬歷二十多年不上朝、不祭祀、不理公務(wù)感覺匪夷所思,到后來卻體會到他的某種無奈,他雖貴為皇帝,卻并不強勢,更無秦始皇漢武帝那種當(dāng)機立斷,他選擇“非暴力不合作”來對抗臣子們不給他面子。崇禎皇帝崇尚簡樸,可王宮大臣不聽話,他就自己穿舊龍袍起模范帶頭作用,有人為迎合他,上朝時把補丁掛在衣裳外面以蒙混過關(guān)。崇禎也不是不知道,可他不揭穿———不揭穿在于,大臣作假,等于給了他面子,他的目的似乎也就達到了。這讓人想起1728年,有個叫曾靜的書生策動川陜總督岳鐘琪造反,結(jié)果東窗事發(fā)。滿朝文武皆言可殺,雍正最初也傾向殺,可他一看朝臣眾口一詞,便要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說曾靜屬“迂妄之輩”,錯在上學(xué)時沒學(xué)好,系“教不嚴,師之惰”,于是將曾靜已死幾十年的老師呂留良開棺鞭尸,大臣沒一個敢頂嘴的。感覺明朝的皇帝多自欺欺人,甭管是萬歷還是崇禎,哪有人家雍正這兩下子啊!
再說說明嘉靖著名的死諫禮儀吧。起因系嘉靖皇帝乃正德皇帝的堂兄,也就是說他是皇帝,他爹卻不是皇帝。于是嘉靖皇帝就想給他爹名號前加個“皇”字,此舉前朝有先例,加上也好,去掉也罷,本無關(guān)國家存亡,不涉國計民生;然而,幾百個大臣都像瘋了一樣,不斷上諫勸止,不管是嘉靖流淚也好,求情也罷,一概沒用。結(jié)果二百多大臣遭廷杖之刑,有年齡大的被活活打死,還是不服軟。
各地送上的奏折成千上萬無人過問,國家社稷諸業(yè)停擺沒人理會,這事兒卻拿出來較真,并且被社會輿論廣為贊頌,罷官者和打死的官員皆成正義的化身……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