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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一切在我們周圍暗下來

    2017-03-10 22:18:16蕎麥
    小品文選刊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親戚爸媽小孩

    蕎麥

    有一天,我跟周嘉寧發(fā)現(xiàn)共同認(rèn)識的一個又美又有錢的朋友,竟然比我們兩個還要不快樂的時候,同時都驚呆了。

    進(jìn)入30歲以后,我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勉強(qiáng),就自認(rèn)為是一個失敗者了,而且也看不出任何反敗為勝的希望。從世俗(也就是我媽)的角度來說,我絕對能稱得上是慘敗了:沒有嫁給有錢男人,沒有生小孩,沒有錢,工作不是肥差也無任何晉升希望。周嘉寧也差不多如此吧。我們拒絕過或者錯過的男人,過了30歲之后無一例外的發(fā)財了;以前看上去不起眼的朋友們,也已經(jīng)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社會中堅分子。有一次她跟開著寶馬的高中男同學(xué)一起吃飯,談?wù)撝恍┌烁妥哟虿恢氖虑?,有點不敢相信大家一夜之間,已經(jīng)變成階級完全不同的人了。

    今年夏天,我去上海參加了高中同學(xué)聚會。16歲的時候,我們從各個鄉(xiāng)鎮(zhèn)聚集起來,在那個市最好的中學(xué)里讀文科,心懷新鮮而且高遠(yuǎn)的希望。16年后,大部分人的夢想,或許算是成真了吧:他們變成了精英、外企高管、大學(xué)教授……有幾個身在國外。除了我,所有人都生了小孩,有好多已經(jīng)生了兩個。微信群里,他們認(rèn)真討論買學(xué)區(qū)房的問題。毫無疑問,他們就是最典型的中國式中產(chǎn)階級了。

    而我們,因為莫名其妙各種奇怪的原因,來到了邊緣的位置。跟他們所關(guān)心的生活相比,我們每天思考的事情簡直可笑。我媽不止一次的跟我表示后悔,她覺得不該讓我讀那么多書,“腦子大概讀壞掉了?!?/p>

    “我啊,有時候很同情我爸媽。前幾天親戚們聚在一起夸自己家的小孩,我爸媽想了半天,說了一句:她剛跑完了10K。”周嘉寧有一次跟我說。我的父母也一樣,在親戚們中間,有點抬不起頭的狀態(tài),曾經(jīng)關(guān)于小孩的種種驕傲,都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的煙消云散了。要維持一點可憐的自尊,我不知道他們在進(jìn)行何種努力。以前我對他們這種勉為其難的自尊心感到很不耐煩,但漸漸的,我完全能夠理解了,并且時不時的感到愧疚。出書或者寫作這種事情,在這個年代真是沒有什么好吹噓的:既沒有出名,也沒有發(fā)財嘛。倒是顯得蠻可笑的。

    “我是如何一步步毀掉我的生活的?”這個問題,我也經(jīng)常問自己。好像從某一刻開始,現(xiàn)實往前塌縮成了這個無可避免的結(jié)局。在這本書的這篇同名小說里面,“我”去跟一個普普通通、條件不錯、還努力想跟上話題的男人相親,最后卻又莫名其妙跑到酒店去跟見情人了。明知道什么事情或許是對的,但無奈就是做不來,自己到底要追求什么,好像也不清不楚。這持續(xù)的迷惘,還有無能為力,甚至都不是“作”,也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欲望,更不是頭腦不清醒……“一種消極的自覺性”,這樣表述大概比較準(zhǔn)確。

    回到這篇文章的第一段:那么生活中真正黑暗的部分到底在哪里呢?有一度,或許是前兩年,我覺得我和周嘉寧似乎存在于某一種過度激烈而亢奮的黑暗里面,這種激烈和亢奮,甚至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來。但今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們似乎平靜下來了,好像這些那些,也都不再重要了:我們不怎么討論文學(xué)了,偶爾也討論,但有一種隱秘的焦慮與躁動似乎被馴服了。她越寫越好了,又寫了一個長篇。而我很久很久不寫了。我曾經(jīng)希望自己能寫得像她一樣好,但眼看是不可能了,至少不能通過同一種方式。我能夠允許自己大量大量的浪費(fèi)時間了,并且在試圖找回自己的語言。對于生活,我再也沒有什么可抱怨的。

    可以說,經(jīng)過了各種各樣的失敗、挫折和痛苦,我們似乎慢慢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靜。雖然談不上快樂,但不快樂的程度也不是很高,大概最多有時候會到“沮喪”那個層次吧。憤怒啊、絕望、失控啊,這些激烈的情緒已經(jīng)不再有了。周嘉寧每天九點坐在自己電腦前,而我大概九點的時候會到單位上班。她越跑越長,而我很少跑步,但也不是一動不動。我們約好了要去日本買東西,經(jīng)常分享淘寶鏈接。

    黑暗或許無處不在,但至少不會再嚇到我們了。每個人都會有不得不面對的黑暗時刻,只是我們的工作恰恰就是“讓它顯性”,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卻漸漸得以克服了惶惑和不安。之后,一切都在周圍暗下去,只剩下我們自己輕輕的腳步聲。

    選自《當(dāng)一切在我們周圍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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