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埔嘉
她是西子湖心安靜的月影,隨掠過湖面的清風(fēng),在微起的波瀾里輕泛。我在湖畔的小亭里獨立著,舉起手中的杯盞,任風(fēng)滿袖,邀請湖心的她??墒牵辉概c我酬酢,自顧自地碎了又全,枉將我的一番深情沉入湖底。
我有些失落,卻還是仰頭,獨飲下這盞無人應(yīng)和的淡酒。
酒入愁腸,本是清冽的杜康,此時卻如濃烈的甘醴,一寸一寸地燙過肺腑,勾起思緒萬千:
因著總是孑然一身的孤寂,才向往張岱在湖心亭癡遇知音,才不顧萬水千山的阻隔,尋尋覓覓,來到此地。我雖自詡有陶庵于知己之癡,卻沒能趕上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擁有一場如夢似幻的相遇。不見癡似我者,卻意外逢著在湖心里輕晃的她。她仿佛能讀懂我所有的悲歡,默默聽著我曾只能付于瑤琴的心事,雖總是與我相對無言,卻能用深深淺淺的斑駁回應(yīng)著。
我渴望與她相擁在靜謐的寒夜,彼此依偎著期待破曉與黎明。
可惜,“吱呀”的木橋沒有曲向湖心的方向,在這寂無人聲的夜晚,也沒有披著蓑衣的舟子能睡眼惺忪地?fù)u舟攜我去尋。其實,就算能越過湖水的距離,觸到她又如何?微涼的湖水時刻提醒著,她存在于另一個縹緲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沒有我。
若說,那夜與她的相逢是冥冥之中已定下的命數(shù),那她的可望而不可即其實也是早就注定了的吧。
玉壺中的清酒在繪著竹枝的杯壁間碰撞,一杯又一杯,逐漸見底,只在我的衣襟上留下淡淡殘香。
東方的天際出現(xiàn)了一抹魚肚白,破曉即將來臨,紅日的灼熱正蓄勢待發(fā),頃刻間就要噴薄而出。湖心的月影不知何時早已匿去了身影。
是時間該離去了。我步出古樸的亭臺,稍頓腳步,回首,就讓所有的眷念就此封存在這個黎明吧!
那夜的相逢恍若一場夢,夢里的我遇到了尋覓了數(shù)十載的知己,雖然她是湖心月影,是藍(lán)田日暖、良玉生煙般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的存在,但依舊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過往??上?,我終究要從夢中的流年里醒來;可惜,驚殘好夢無尋處。
搭上回鄉(xiāng)的列車,攤開用藍(lán)布仔細(xì)包裹的小札,我提筆寫下:
甲午年七月,余住西湖。天朗月清,無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是日更定矣,余夢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月。入夢深處,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無有他奇,唯湖心月影,余獨覺珊珊可愛。殘夢方醒,回首處,湖上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湖心孤月一輪、余孑然一身而已。
及黯然銷魂別離處,余喃喃曰:“自詡有相公之癡,奈何無遇癡似相公者?!?/p>
點評
與其說這是一篇散文,不如說其更像一幅畫。西子湖畔、朦朧月影、凄美孤寂一人,喃喃“奈何無遇癡似相公者”,在寥寥不足千字中洗凈鉛華,自成畫卷。古有張岱湖心亭看雪,今有天府學(xué)子寒夜尋月,可謂妙哉!本文以高中生熟悉的教材為背景,輔以自身的感悟與思考去勾勒。相同的亭、相同的夜,尋覓的,卻是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影,恰如心中的孤獨,無處訴說,也無處安放。文章哀而不傷,幽然空靈,“及黯然銷魂別離處”更有一種自然灑脫之感,言有盡而意無窮,可謂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