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汪曾祺評金實秋

王慧騏

“高郵金實秋承其家學，長于掌故，鉤沉爬梳，用功甚勤?！边@是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1985年年底為金實秋所編選的《古今戲曲楹聯(lián)集萃》一書所作序文的開首之句，這16個字可謂十分準確地勾勒了金實秋先生的治學風采。這以后，汪老還給這位后生鄉(xiāng)黨書贈了一副嵌有其名的對聯(lián)：“大道唯實，小園有秋?！蔽遗c實秋交往多年，知其學問著作，亦知其為人風范，故對汪老那雙小說家的察人之眼及所留下的這幅筆墨尤為折服。

先后擔任過南京博物院副院長、南京中國近代史遺址博物館副館長的金實秋先生，素以興趣廣泛、博學多才而著稱，早年曾涉獵過文學評論、詩歌、戲劇等多種文體，發(fā)表過多篇識見不凡且在文壇引起爭鳴的文章。而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他的著力點有意識地漸漸收攏，開始較為自覺地辟出一方——于浩瀚的文史之海中潛水、發(fā)現(xiàn)、捕撈、再造的——治學天地。他沉迷于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在鉤沉爬梳中找出一些尚未開掘或比較冷門的選題，而后深深地扎進去，搜羅，比較，篩選，進而歸納，整理，提煉。據(jù)我所知，光楹聯(lián)這一門類，他就編選并出版了十幾部書，諸如中國名橋聯(lián)、古今戲曲聯(lián)、佛教名勝聯(lián)、古今警聯(lián)、現(xiàn)代華僧聯(lián)、五百年傳世書齋聯(lián)……甚或細化到三國名勝聯(lián)、東坡遺址聯(lián)、關帝廟聯(lián)等等，簡直就是一片蔚為壯觀的漢文字精華的海洋。他在1988年編選出版的《秦觀研究資料》，被稱為填補了古典文學研究的一項空白，出版后受到詞學家吳調(diào)公先生等的高度評價。1997年由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的大部頭《佛教名勝楹聯(lián)》，由趙樸初、陳立夫題寫書名，趙樸老對此書尤為鐘愛，稱其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事，并拿它作為禮品惠贈佛教界名流。

作為選家的金實秋，其所策劃的一些選題時現(xiàn)別致與獨特，故常令出版社的編輯為之拍案叫絕。比如《文人品粥》（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年版），把現(xiàn)當代一些作家寫粥的文章想方設法搜羅來，而后精挑細選，匯編成冊；再有一篇后記，道出一些鮮為人知的編選內(nèi)幕。與此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還有《文人品豆腐》《百家美文話豆腐》等。而這類書因其編選視角的別開生面，在圖書市場上頗受讀者歡迎。

“大道唯實”，汪曾祺先生的這一評價，在金實秋迄今為止出版的三十一部專著或編選的文集中得到了充分印證。他治學研究、編撰著述的“唯實”，至少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他的學術視野。所謂登高才能望遠，對某一門類汗牛充棟的資料來源，具有去偽存真、去蕪取精的眼力與膽識，不帶偏見地把好東西挑出來，讓所有的珍珠盡可能地都不遺漏。二是他的兼收并蓄，有一顆海納百川的包容之心。學術上有爭鳴甚至有分歧的觀點與文字，都要讓它們得以呈現(xiàn)。選家當做到一碗水端平，哪怕那首詞那副聯(lián)在彼朝彼代被某些權威罵得一文不值，但只要還有一點可取之處，也不妨“立此存照”給它一席之地。三是他的科學嚴謹、一絲不茍。從浩如煙海的史籍與典藏之中撿拾閃光的貝殼，這個還原的過程，每一道環(huán)節(jié)都來不得半點馬虎與怠惰，一字一句，乃至一個標點都要頂真、坐實，否則便是誤人子弟，禍害無窮。

因與汪曾祺先生有著較為密切的交往，所以掌握了許多第一手的資料。在先生辭世后的這些年里，悲痛之余，為紀念和傳承汪氏的文學品格及創(chuàng)造精神，金實秋做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推廣及研究工作，由他主編或撰寫的專著便有七種之多，從多個側面豐富并拓展了汪曾祺的人文世界，尤其是2013年出版的《補說汪曾祺》一書更具不可替代的獨家性。該書所收21篇文章涉及汪曾祺生命和寫作的方方面面，不僅有兩人交往中不為世人所知的趣聞逸事，更有汪學研究領域至今尚未涉及的諸多切面，比如汪曾祺與佛教之機緣探秘，汪曾祺與《漢武帝》之始末，汪曾祺畫跋之闡釋，汪曾祺在楹聯(lián)上的成就，汪曾祺與高郵民歌，汪曾祺與故鄉(xiāng)的水，汪曾祺的豆腐情結，汪曾祺的絕筆等等。金實秋文章的最大特點是讓史實說話，行文決不空發(fā)議論，更無那種缺乏依據(jù)的東拉西扯、主觀臆斷，因而讀來有血有肉，切實可信。

評論家王干在18年前寫過一篇題為《雜家金實秋》的文章，說到金的讀書之“雜”，講他“連《斯大林全集》也讀過，西方美學著作他看得津津有味，麻衣神相也不放過，還有菜譜、醫(yī)書、武術之類的‘旁門左道他都懂一點”。我以為，正是他的這個讀書之“雜”才構成了他作為一名選家的復合型的知識結構，也正因為這個讀書之“雜”才有可能使得他編選的讀本有更多可圈可點的過人之處。

其實，實秋讀書豈止是“雜”，還更有幾分“癡”哩。走到哪里，見到書他都忍不住要翻翻。一個筆記本隨身帶著已是他堅持多年的習慣了?？吹绞裁从幸馑嫉模闩匀魺o人地掏出筆，隨手摘錄寫來。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去外地開會、出差，日程再緊也要擠出時間逛一逛書店，買一點書。圖書館則是他百去不厭的地方，以前工作忙，星期天能去一去，他感到特愜意。后來退休了，他就更如魚得水了。早上出去說看一個朋友的，結果天都黑了，還不見他的人影，夫人急了，打他手機，他連說不好不好，要閉館了，我這就往回趕。

癡癡迷迷孜孜不倦地讀書，而后饒有興致煞費苦心地沙里淘金，把給自己帶來驚喜或震撼的文字或某一個藝術片段集納起來，再就是熱切地希望通過一種出版的形式把它奉獻給更多像他一樣愛書的人，這便是選家金實秋三十年來的人生寫照。而其間坐冷板凳、吃閉門羹、自掏腰包出書這一類的事也早已是司空見慣了。記得我曾很認真地問過老金，這般千辛萬苦地圖點什么呢？他望望我，孩子似的笑了：這苦里便有人生的樂趣在呀。

哦，我這才理解了何謂“小園有秋”。原來他精神的園子里早已是秋果碩碩，景色怡人了。

（作者為中國散文詩學會常務理事。）

附：金實秋先生著作及編著圖書一覽

有關汪曾祺的

1.永遠的汪曾祺

（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年版）

2.汪曾祺詩聯(lián)品讀

（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3.補說汪曾祺

（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4.汪曾祺詩詞選評

（廣陵書社2016年版）

5.明月清風一囊詩——汪曾祺詩聯(lián)輯注

（山東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待出）

6.菰蒲深處說汪老

（中國書籍出版社2017年版，待出）

7.泡在酒里的老頭兒——汪曾祺酒事廣記

（中國書籍出版社2017年版，待出）

文史學術類

1.秦觀研究資料

（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2.文壇管見

（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

3.自怡留痕集

（南京出版社2003年版）

4.鄭板橋與佛教禪宗

（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

5.太平天國王府

（南京出版社2003年版，主編）

楹聯(lián)類

1.古今警聯(lián)匯覽

（江蘇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

2.關帝廟對聯(lián)集

（北岳出版社1990年版）

3.古今戲曲楹聯(lián)集萃

（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版）

4.東坡遺跡楹聯(lián)輯注

（江蘇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

5.三國名勝楹聯(lián)

（黃山書社1993年版）

6.中國名橋楹聯(lián)大觀

（中國旅游出版社1994年版）

7.佛教名勝楹聯(lián)

（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年版）

8.現(xiàn)代華僧楹聯(lián)

（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

9.外國佛寺楹聯(lián)

（廣陵書社2006年版）

10.書中歲月長——古今書齋聯(lián)大觀

（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

11.五百年傳世書齋聯(lián)

（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

12.聯(lián)苑佛光——佛教名勝楹聯(lián)集

（臺灣佛光文化出版，2010年版）

13.怎樣作勝跡聯(lián)

（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主編）

其他類

1.文人品豆腐

（上海遠東出版社2007年版）

2.文人品粥

（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年版）

3.百家美文說豆腐

（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4.淮海清芬——書畫秦少游詩詞

（文匯出版社2014年版，主編）

5.朱葵藝術傳

（上海美術出版社2010年版，主編）

6.中日韓達摩造像圖典

（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