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瑩,王晶紅
(吉林動畫學院 國際交流學院,吉林 長春 13012)
《接骨師之女》的中國元素象征主義創(chuàng)作解讀
王瑩瑩,王晶紅
(吉林動畫學院 國際交流學院,吉林 長春 13012)
本文對《接骨師之女》中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進行分析與探討,對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龍骨、鬼魂和書法三個中國元素主題意象作出了匯總性闡釋,剖析作者譚恩美的中西結合的寫作風格和作品中層次豐富的意象之美。
《接骨師之女》;中國元素;象征主義
美國華裔代表作家譚恩美善于結合中西方家庭倫理題材進行象征主義創(chuàng)作?!督庸菐熤肥亲T恩美的第四部長篇小說,2001年作品一經(jīng)發(fā)表便獲得巨大成功,成為她展現(xiàn)華裔女性生活的又一力作。作者筆下鮮活的人物形象和象征手法的靈活運用成為小說中不容忽視的一抹亮色,深入人心。
在美國舊金山,日益年邁的母親茹靈患上了老年癡呆癥,為了免于忘卻,也為了讓自己的女兒了解家族的身世和秘密,她用中文寫下了回憶錄;女兒露絲是位普普通通的作家,感情和事業(yè)均在走下坡路。通過母親的講述,我們仿佛目睹了一個老北京制墨世家的興衰、一位接骨大夫之女(茹靈生母)的悲慘遭遇,以及茹靈姐妹如何歷經(jīng)各種顛沛與磨難來到美國的曲折經(jīng)歷。從小在美國長大的露絲與母親隔閡很深,直到讀了母親的回憶錄,才真正理解母親,母女關系得到和解,并從先人的啟示中獲得動力,開始為母親和家族創(chuàng)作,寫作事業(yè)也得到發(fā)展。小說以一個古老的制墨家族的興衰為歷史背景,描述了不同歷史時期三代女性的命運沉浮。
象征主義最初起源于法國,后來迅速波及整個西方國家,是現(xiàn)代文學思潮中最有影響力的文學流派之一。隱晦的暗示與委婉的表達是象征主義文學的一大特點。象征主義手法的表達并非只是表現(xiàn)在某些詞句或段落中,而是貫穿于作品的始終,使整個作品富有象征性。在小說《接骨師之女》中,譚恩美善于運用象征主義創(chuàng)作元素傳達美國華裔女性的心聲,既滿足了美國讀者對東方文化傳統(tǒng)的好奇心,又給美國文學的多元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在作者層次豐富的象征手法中,“譚恩美不僅運用著她從中國文化中繼承而來的傳統(tǒng)和她的西方教育,而且也作為一個有著歷史意義和重要性的美國亞裔作家,跟隨著文學發(fā)展的步伐,早已開始挖掘著在美國移民團體的口頭語書寫文學樣式與傳統(tǒng)中的豐富寶藏。”[1]
在《接骨師之女》中龍骨的象征意象貫穿始終,它是連接寶姨與茹靈故事的重要紐帶,也是露絲探究母家淵源的神秘之物。這里的龍骨,具體指甲骨和北京人的骨頭。小說中,保姆身份的寶姨將年幼的茹靈領入一個神秘的山洞,并告訴她自己的祖先把這里的龍骨磨成粉來醫(yī)治骨折的人。一個時代過去了,這些所謂龍骨被證明是北京人的骨頭,吸引了很多科學家前來研究,茹靈也因此結識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事實上,小說中的龍骨絕不僅僅只具有藥用功能,它更是與神靈通話的一種工具,骨頭上刻著的文字幫助人們探尋神秘未知的歷史。所有關于龍骨的隱喻都是茹靈手稿中與女兒溝通的媒介,也是露絲了解自己中國祖先的關鍵。此外,龍骨也是中華民族的重要象征。中國人被稱為龍的傳人,北京人又是有歷史考據(jù)的最早中國人類,北京人的骨頭便成了中華民族精神的化身。因此,對龍骨的保護和珍視就意味著對一個民族歷史和文化的尊重。正如茹靈打算移民美國時想的那樣“口袋里有兩樣寶貝。第一樣就是當我是小女孩時她給我看的甲骨”。[2]192由此可見,龍骨的意義已遠遠超出它的具體含義,而更是一種祖先與文明起源的象征。
小說中,龍骨的力量被魔幻化。當北京人的骨頭被發(fā)現(xiàn)時,寶姨的父親托夢告訴她們使用的龍骨其實是祖先的骨頭?!澳闶掷镞@些骨頭并非龍骨,而是我們家人的骨頭”。[2]147因此,寶姨想要返還龍骨的愿望隱喻著對祖先的尊敬,對古老文化精神的繼承。在中國傳統(tǒng)中,尊敬祖先的靈魂就會得到庇佑,反之就會遭到報應。而且,骨頭像靈魂一樣永不腐壞、不容侵犯。小說中關于沉船的片段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載有北京人骨頭的船在運往美國的途中沉船了。骨頭不屈從任何強大政治勢力,不容任何國家侵犯。而甲骨在亞洲藝術博物館的再次出現(xiàn)則隱喻中華文化不會隨著年代的流逝而消失。
在《21世紀批評述介》的“幽靈批評”中,戴維·龐特指出“目前很多當代的批評都顯在地與潛在地建立在文學的幽靈性上,建立在一種組成文學性的在場與缺席的古怪混合之上……通過特定的幽靈批評的視覺來分析美國華裔文學文本,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作品與過去的經(jīng)歷、與無法安于現(xiàn)實生活的現(xiàn)代人的痛苦也有著微妙的聯(lián)系。”[3]在譚恩美的作品中,中國民間神話、鬼怪傳說等素材的頻繁運用更加有利于象征手法的表達。
《接骨師之女》中,母親茹靈對生活中的很多現(xiàn)象都理解為鬼魂的征兆:“打碎了碗,狗叫不停,電話接起來沒有聲音,或者聽筒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2]7,而且母親只鐘情于中國文字,經(jīng)常在其他人面前講中文,即使對方聽不懂。雖然露絲對母親的這一行為很反感,但是仍然從話語中透漏給讀者:只有通過中國文字,以講故事的形式輸入女兒大腦中的東西才能成為智慧,并可以保佑她避開危險和疾病。
譚恩美通過融入中國鬼魂的元素把讀者帶入到一個神秘的空間。根據(jù)中國的傳統(tǒng)信仰,鬼魂既可以害人又可以保護人。寶姨在嘗試一切辦法阻止女兒步入不幸婚姻失敗后選擇了以死抗爭。她自殺前留給惡人棺材店老板一封信,聲稱如果她女兒茹靈嫁到他家,就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寶姨的死挽救了女兒的幸福,但她的尸體卻被劉家長姐扔到了被稱為“世界末日”的峽谷,不得安葬。因此,寶姨化為冤魂。
寶姨的冤魂扮演著復仇者與保護者的雙重角色。一方面,她報復劉家,每天出現(xiàn)在茹靈繼父的夢魘中。為了擺脫冤魂的折磨,茹靈的繼父不小心弄翻了油燈,使劉家的制墨廠燃起大火,從此家族敗落。另一方面,寶姨的冤魂指引著她的女兒茹靈來到“育嬰堂”,擺脫劉家人的桎梏,開始了新的生活。這種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東方情節(jié)與西方女性主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愛賦予女性勇氣與力量,愛能夠使人擺脫現(xiàn)實的藩籬。
此外,寶姨自己也曾被亡夫的鬼魂庇佑。在婚禮那天經(jīng)歷喪父、喪夫雙重打擊的寶姨,在劉家曾兩次生命垂危,最后都得到亡夫鬼魂幫助得以生還。第一次是寶姨由于失去父親和丈夫的絕望吞下燃燒著的墨塊導致重傷。劉家長姐寧愿她就這樣死掉,也不挽救她的生命。然而,寶姨丈夫的鬼魂托夢給劉家祖奶奶,并警告說如果寶姨死了,他就會報復見死不救的人。由于對鬼魂的恐懼,劉家保住了寶姨的性命,但她此時已是容貌盡毀的啞女了。第二次是當劉家得知寶姨懷孕時,祖奶奶想把她趕走。寶姨丈夫的鬼魂又一次托夢給祖奶奶,要求她留下寶姨和未出生的女兒。因此,女兒茹靈出生后由長姐收養(yǎng),寶姨則以保姆的身份照顧自己的女兒。
作為靈魂向導,寶姨的鬼魂不僅幫助茹靈逃往美國,還在女兒茹靈和外孫女露絲之間起到潤滑劑的作用。美國女兒露絲和中國媽媽茹靈之間存在巨大的文化差異,難以溝通,但露絲六歲時發(fā)生的一個意外卻讓母女建立起了一種新的溝通方式。那一年露絲意外從滑梯上滑落,摔傷了手臂。露絲得了暫時失語癥。為了解決與露絲溝通的問題,母親讓她把自己的想法寫在沙盤上。露絲不再害怕語言交流冒犯她的母親,常在沙盤上寫出自己的一些真實觀點。茹靈開始認真看待露絲這些文字,并認為是鬼魂指引著露絲寫出對生活的暗示。有時候女兒所寫的東西會變成現(xiàn)實,比如在預測股票方面。于是茹靈便開始利用這些提示進行投資。更為重要的是,在沙盤上寫字使得露絲在美國同學中大受歡迎,這對于一個孩子的社會認知和自尊心培養(yǎng)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那時起,露絲便成為了祖母的鬼手,雖然有時露絲會編造一些母親想聽到的話寫,或者借祖母的鬼魂來解決自己的問題,但是畢竟大大緩解了母女倆的緊張關系。
事實上,寶姨的鬼魂從未離開過露絲。生活在美國,露絲無法清楚地感知寶姨的鬼魂,然而,她每年一次的失聲就是寶姨鬼魂出現(xiàn)的一種神秘象征?!八⒎钦娴南嘈抛约旱暮硌资且驗槎蜻\來襲,也不覺得自己不能說話跟流星雨之間有什么關聯(lián)。但是打從童年起,媽媽就常跟她說,流星是‘鬼形所化’,看到流星會倒大霉。”[2]7露絲的失聲不僅暗喻著她當時對于生活的隱忍與沉默,也暗示著長久以來寶姨在無聲世界中的孤寂與痛苦。寶姨的鬼魂與露絲的關系如影隨形,作為鬼魂,寶姨是無形的、看不見的、沉默的。她的靈魂必須要找到一個代言人來記錄自己的故事。盡管已經(jīng)移民美國五十多年,她的女兒茹靈仍然很難聽懂當?shù)氐挠⑽模梢哉f茹靈在英語國家中沉默著。幸運的是,她在美國出生的外孫女露絲可以成為她的英語鬼手。
可以說,沒有鬼魂的象征意象,整個小說的情節(jié)就無法展開。鬼魂在母女三代人中扮演著靈魂導師的作用。寶姨的鬼魂在女兒和外孫女的心中早已化身為東方文化的精神內(nèi)核。
書法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它起源于中國,是體現(xiàn)文字之美的特有表現(xiàn)形式。在書寫過程中,講究心、眼、手、筆合一,這樣才能創(chuàng)作出獨具特色、流芳百世的作品。好的書法家擅長抓住書寫時的神韻,向觀賞者表達自己的情感與認知。因此,書法作品往往是書寫者精神世界的藝術表達。小說中,書法在很多方面都有著濃郁的象征意義。
首先,書法承載著書寫者永恒不滅的記憶。在《接骨師之女》中,古老的中國文明是由無名的書法家們刻在甲骨上傳承的。作為甲骨的繼承者,寶姨同那些無名書法家一樣,也是一名用文字承載記憶的書法家。在寶姨的生命中,書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由于無法說話,她講述故事的唯一方式就是書寫。寶姨對漢字“心”的解釋飽含著深刻的象征含義:“看到這一彎嗎?這是心臟的地步,血液聚集在這里,然后留到全身各處。這三個點代表了兩條靜脈和一條大動脈,血液就是通過它們流進流出。”[2]131除此之外,她還對漢字書法的意義做了進一步解釋,“人應該認識到事物是如何開始的,一個特殊的開始決定了一個特殊的結局”[4]。如果沒有她的自傳書卷,女兒茹靈就沒有辦法解開身世之迷,她所經(jīng)歷的故事,也將隨著歲月流逝被人們淡忘。茹靈正是從寶姨生前遺留的文字中了解其坎坷的一生,并開始理解為何寶姨不惜以死相逼來反對自己的婚事。在讀過手稿以后,茹靈對寶姨的不幸遭遇懷有深深的同情,也開始理解當年為何母親要如此急切地教自己學習寫字。由此可見,書法是彌補兩代人誤解和情感創(chuàng)傷的粘合劑。
其次,書法作為一種傳承,繼續(xù)影響著茹靈以后的人生。寶姨教茹靈傳統(tǒng)書法,并把書法奉為平衡生活的偉大藝術。對茹靈來說,書法是她生活各個方面的延伸,能用毛筆寫書法也為她贏得精確和古典的好名聲。當茹靈被送往育嬰堂孤兒院,她被接收的唯一理由是會寫書法。書法也使得她與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年輕的地理學家開京結緣?!拔覍懯裁?,他也跟著寫”。[2]196
精于書法最終還使得茹靈以訪問藝術家的身份移居美國。茹靈會用漢字作畫,這種技藝使得她在美國成為了美工技師。當茹靈意識到自己正在喪失記憶時,她開始為女兒寫關于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并希望女兒露絲永遠也不要忘記家族歷史和她們的中國祖先。
最后,書法又成了維系茹靈和女兒露絲關系的紐帶。茹靈從小就教女兒學習中國文字和書法。但女兒對此并不感興趣,甚至覺得反感。當露絲發(fā)現(xiàn)母親有老年癡呆跡象時,她決心為母親做點什么。于是邀請母親在她的書里用中國漢字繪畫,這使得茹靈非常欣慰。兩個人也常有機會探討設計稿。隨著交流的深入,露絲逐漸對中國書法產(chǎn)生了興趣,并更愿意了解母親和外祖母的故事。因此,她著手翻譯母親的手稿,從而解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
然而,在封建中國,書法被看做是男人應具備的思想技能之一,若非書香門第,女性往往無權學習書法。茹靈對于書法的追求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觀念,并向世人證明女性也可以將自己的內(nèi)在思想轉化為文學創(chuàng)作。茹靈從寶姨那里傳承來的書法技藝無疑是對傳統(tǒng)男性主宰世界的挑戰(zhàn)。
作為美國華裔作家的杰出代表,譚恩美在創(chuàng)作中對象征意象的運用可謂靈活嫻熟,層次豐富,將讀者帶入神秘的東方世界,并從中參悟出生活的真諦?!督庸菐熤烦晒Φ乩弥袊刈鳛橄笳魇址ǖ谋磉_,向全世界讀者進一步宣揚了中國光輝燦爛的民族文化,以及中國華裔女性敢于沖破封建牢籠的桎梏,追尋自己理想生活的伊甸園。
[1]Huntly E D.Amy Tan:A Critcal Companion[M].London:Greewood Press,1998.31.
[2]譚恩美.接骨師之女[M].張坤,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沃爾弗雷斯.21世紀批評述介[M].張瓊、張沖,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4]Tan,Amy.The Bonesetter’s Daughter[Z].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2001.
美國華裔女性作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發(fā)展,全國高校外語教學科研項目(2016JL0020A)
王瑩瑩(1983-),女,吉林長春人,吉林動畫學院國際交流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方向的研究;王晶紅(1977-),女,吉林長春人,吉林動畫學院外語教學部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方向的研究。